“诶?”
少女瞪大了双眼,急切地拽着自己的兄长,撒娇地说着:“但是……我害怕……等再大一点好不好?”
“听话。”
“哥哥……”
“小双最乖了,听哥哥的话,哥哥之后把那些人都赶出去好不好?”
“唔……”
依然有点不满地撇着嘴,但朱双最终还是点点头,仰起一张天真的笑脸。
就算是如此阴暗的时间中,黑发少女还是竭力地散发出了一丝阳光,那光芒,甚至让朱木愧疚地移开了双目。
“好吧!”
“嗯,谢谢。”
感激地再揉了揉面前开心笑着的少女的脑袋,朱木维持着面具般的微笑,刚想出门去,却被少女一把揪住袖子。
朱双咬着手,有点胆怯地提出一个要求:
“但是但是,哥哥……能不能等我睡着再走?我……果然有点害怕……”
“……好。”
沉默片刻后,朱木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允诺的黑发少女一下子来了精神,黑棕色的双眼闪烁着纯真的光泽,小步跑着到了床上,乖乖地缩到被子里,拍着一边的被子示意少年坐到一边。
他照做了。
现在这幽暗的房间中,黯淡灯火下是此世少有的一丝温馨之所。
朱双从枕头后小心翼翼掏出一本书,露出撒娇小动物一般的眼神期待地递到少年手上。
“昨天的,继续!”
“嗯。”
朱木摊开那本破破烂烂的童话书,十分有名的《安徒生童话》,这也是,他童年时从母亲那要来的。
轻抚着那布满褶皱的书本,他仿佛盲人一般一个字一个字摸着读出:
“天冷极了,下着雪,又快黑了。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大年夜。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一个乖巧的小女孩儿,赤着脚在街上走着……”
……
小双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朱木轻轻帮她盖好了被子,伸出的手却被迷迷糊糊的少女抓住了。
“哥哥。”
“嗯。”
“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听到这个话题他一瞬沉默,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怎么可能说。
不过朱双似乎也没有真的得到答案的想法,她只是轻轻蹭了蹭朱木的手,察觉到什么一般从嘴角漏出含糊不清的话:
“无论发生什么……要跟我说哦?最喜欢哥哥了……”
看着露出甜蜜笑容终于彻底陷入沉睡的小小少女,朱木默不作声地把手抽了回来,把灯关上。
他退出房间。
他轻轻把这一间房间的门关上。
少年走入了曾经属于父母的那一间昏暗房间。
窗户被木板封住,门也被自己严实地关上,一切都被封闭,绝不会有第二人出现的一间房间。
朱木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双膝跪地,毫无尊严如一条被逼入绝境的狗一般……
“呼……”
他口中传出不断的喘息声,胸脯随着抽搐心跳的节奏一起如啜泣一般起伏着。
好痛……
好痛……
双手撑着地面,朱木开始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脸。
抓出血痕之后还完全无法满足,他死死将指头往自己伤口上戳入,发出一阵阵无能的呜咽与嘶吼:
“唔、哈、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这声音并没有太大。
比起嘶吼,更像只是将气流从胸脯中逼出,空张大嘴却竭力压抑声音的一种发声,毕竟朱双还睡在隔壁,若是惊醒了她,看见眼前这一彻底暴露疯癫之态的少年,一切一定会暴露的吧。
即便如此,朱木也只有在这种一人独处的时候才能做出这仅有的发泄。
“噫……呜呜……”
口水从张开的嘴角滑落,少年却丝毫没有顾及形象的充裕。
自从从山上下来之后,他好像就不太对了……
脑子里。
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化成实体不断在耳畔响彻着,在坏掉了的脑袋中更加变调的声音完全无法让人愉悦,只能让人感到烦躁和喧闹的繁杂声音。
“咚。”
这般明明该富有节奏,却在泡沫中变成让人心烦的噪音的奇怪声音。
一旦活动关节就会发出“咔嚓”的粉碎声,等他一惊差点以为自己折断了手脚之时,却又发觉只不过是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的错觉而已。
耳鸣也十分常见,嗡鸣配合着亲戚们不断不断不断不断重复的念叨,让人耳膜被刺破程度的烦躁感,时不时还听见几声若有若无的嘲笑声。
“嗡”的声音仿佛一种别样的滤镜一般,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涂抹上一层黏稠到让人作呕的烦躁感。
这一切……
混杂、混杂、混杂!已经昏了头了,连维持表情都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周围的人还是不看时机地一直凑上来,搅拌搅拌人声和噪音搅拌……仿佛要把脑子劈开一样的窒息感。
为了维持正常,在亲戚面前伪装理智着。
但实际。
朱木已经,完全崩溃了……
脑子里一片浆糊,紧靠本能的笑脸来面对着一切。
但一到夜晚朱木便发觉了不对。
即便夜晚,那些烦人的噪音也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只是在寂静中更加明显地敲打、敲打、敲打着……不停骚扰着他的理性,一点点将仅剩的伪装侵蚀殆尽。
听着那么喧闹的声音……
完全睡不着啊。
已经几天没合眼了。
已经到了半夜少年会想去拿筷子把自己耳膜捅破的地步了,实际上,如果不是小双被他起身的异动吵醒,恐怕已经这么做了吧……
所以,他才会主动提出跟小双分房睡。
处于极度烦躁下的自己,所希望的不过是将什么揪起来疯狂宣泄罢了,万一一不小心把安心沉睡在旁的黑发少女视为了猎物,一定会造成更为惨绝人寰的悲剧的。
说实话,现在的少年,恐怕比起求生欲,死掉的欲望还更大吧。
但是……
虽然他大概是没救了。
但,支撑着他一直苟延残喘下来的希望,还存在……
“唔……呜呜呜……”
朱木有气无力地走上几步,倒在床上,脸上的汗水粘连着被子,抓着柔软被单的手深深留下血迹,似乎因被床上所残留的父母气息而刺激发出悲哀的啜泣声,但也仅仅只是发出声音而已,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
他不流泪是因为……
泪水都干涸了啊。
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啊!
其实这几天不分昼夜,朱木都在不停地哭泣着,绷着脸,保持表情不变,笑脸之下的心脏却在痛苦抽搐着。
发懵也会哭、清醒也会哭、闲下来会哭、睡觉也会哭……
已经连呼吸都会哭了。
眼睛变得疼痛,但是在人面前是不会哭的。
……
虽说如此……
更想一个人。
但哪里又有属于他一个人的藏身之处呢。
无论何处都被纠缠着,登上报刊,被人询问,被装模作样的关心……但这些“温情”的互动,却丝毫没有给予少年温暖。
就算在小双面前也不能哭出来,不如说在她面前更不能哭出来,一旦哭出来,说不定聪明的少女会发觉什么……
慢慢压抑着,泪腺大概也因此坏掉了吧。
但泪腺坏掉也没关系。
他,现在还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躺在床上的朱木,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正常人应该会睡在的位置,默念着曾经在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小说合集中所看过的话:
“我是失败了。但是,创造我者必然还会创造他人。一棵树的枯萎只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只要保存着无数种子的土地依然存在。”
虽说本是艺术,且句意稍有不符,不过既然芥川先生不介意“门可罗雀”的说法,必然也不会介意这一点吧。
他暂且卑劣地将自己与贤人并列,靠此苟延残喘地呼吸着。
朱木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沉默地握紧。
他得帮小双扫除一切问题才行。
解决问题,解决问题……
现在,自己生命的唯一价值就是不断地解决问题。
问题还有,生命残存。
当一切正常之后……
……
又能怎样呢?
…………
没过几天,在亲戚们的主持之下,举办了父母共同的一场盛大的葬礼,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宾客们好像参加自助餐般端起餐巾流下眼泪,走入家中先拜访一二以巡视未来财产。
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啊。
连死都是一起的。
朱木和朱双也理所当然地参与了进来,不过,他还有一个目的当然是选择自己所希望的监护人。
比起跟随毫无认知的陌生人,自己找个坟墓总是没什么好抱怨的,到时要怪,也可以推脱给自己眼光吧。
父亲生前似乎很有钱的样子。
所以,亲戚才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吧,但尽管为数众多,还是有些歪瓜裂枣里挑一颗完善的异样感……啊,原谅他吧,竟生出如此不敬的想法。
父母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
可笑的是,这一让亲戚们无不扼腕的消息,却让朱木松了一口气。
让这群人知道父母的死法后,又会以怎样的眼神看待两人呢?
大概还是别无二致吧……毕竟他们的眼里,所看见的可并不是两个孩子,而是两个毫无自保能力的钱库钥匙。
穿着黑衣的的人们,像乌鸦般聚集。
一个个面露悲哀……
不过。
生前倒是从来没见过这些人。
心怀鬼胎的少年掩藏在这一片人群中,倒显得相得益彰。
明明素不相识,这些人怎能有如此脸皮,声称抱着痛苦来送葬?母亲尚能因嫉妒之心向孩子痛下杀手,朱木不得不以怀疑眼神,窥伺着周围各色面孔。
“你是他们两的孩子吧?真可怜,这么小就经历了这种事……”
“是,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