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与朱双的关系,好转了。
确切地说,是他对朱双的妒意渐渐消散。
因为以前撒谎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会说出来,少年才会有抑制不住想要提前脱口而出的想法,现在他已经打定主意将秘密烂在心里。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彻底的绝望和平静是有一部分关联的,某种程度上,还有力气拼命抱怨“命运不公”,“社会不平”的人其实还是具有希望,起码他们不担心这样抱怨也会引来所有人的攻击……对,所有人,不是一部分人。
朱木是真的开始平静了,像死人一样,尸体是就算再受伤也不会死了,疯子则再痛苦也不会崩溃。
为了和妹妹和好,也为了能彻底为关心的心理咨询落下一个可以称为ge的帷幕,他找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男子,做了检查以后开了点精神科的药。
严格问了剂量以后吃了下去,少年终于除了不在疯人院与真正的疯子没有了任何区别。
朱木培养起了照镜子的习惯。
不是因为爱美什么的,而是他那别扭的面部表情若不经过整理,一眼便能看出与正常人的区别,他开始像个专业演员一样做起了表情管理,本质也与戏子一样是博他人满意。
他试过了,笑不行,哭当然也不适合正常生活,于是少年开始努力学习如何绷住表情。
这也是后来他能总是面无表情的原因。
这样,外表来看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
然后就是内心。
朱木能明显发现,自家妹妹实际上并没有因为那一次事故就打消给自己下药的念头。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犯……
这也是他疑心病发的最重要原因。
斯金纳箱的原理就是这样,两种情况,小鼠按下按钮一定得到食物,小鼠按下按钮有一定几率得到食物,在客观去除按钮对食物的触发后,哪种情况下的小鼠行为消退会更慢呢?
答案是后者,因为不知道是自己运气太差每次都没能得到,还是真的被去除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被害,这也是朱木疑心不能消除的主要原因。
他们两的关系也是因此才产生隔阂的。
于是少年干脆找朱双谈话了。
那是,一次周末的早餐。
朱木破天荒地没有再准备自己的饭,自从被害妄想症越来越严重后,他和朱双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了。
或许也是那时,黑发少女在能力上独立了许多,成长了吧。
那时黑发少女正在厨房。
她这段时间做的饭一直都是双人份,只是最后两份都是她自己吃掉的。
但是今天少年却上前,从刚刚做好饭菜的少女手上端过了一份饭菜。
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手时,朱双的眼中焕发了阔别已久的光芒,微微张开嘴,十分惊喜却又害怕一切只是梦境而竭力掩抑惊呼的样子。
就在她还在出神之时,少年却抢先开口了:
“今后恢复轮流做饭的规矩吧。”
“诶……嗯!”
“还有……”
就在少女忙不迭点头之时,朱木紧接着以略显冰冷的语调说出了下文:
“小双你还是在准备给我下药吧。”
并非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朱双略带惊喜的表情凝固在了半途,接着换上了一副假面具般难堪的笑容。
她背着手,手掌互相**着,紧盯着少年的双眼笑着吐出一句:
“怎么可能……”
“不要隐瞒,我并没有责怪或者阻止你的意思。”
在她话说完之前朱木便打断了。
出乎少女意料地,他摇摇头,以非常平淡的语气开口:
“只是,正餐不许放,其他的都可以,我发觉了的话就不会吃下去,但是只要我没发觉,哪怕我知道你下药了我也会喝下去的,可以吧?”
“什么可不可以的……”
这回反而轮到朱双犹豫了起来。
“哥哥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到这种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家兄长这一让步过于突然,反而让黑发少女起了疑心。
但,就在她狐疑之时,少年熟练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如童年无数次般近乎催眠地呢喃:
“听话。”
“唔、好吧。”
“嗯,谢谢。”
轻轻颔首后,发型凌乱的少年便走回了餐桌,对着碗里的蒸蛋舀了一勺,送进口中。
“嗯,好吃。”
他自然地夸奖着。
……
现在朱木在自己的房间中。
面前是无数瓶瓶罐罐。
他买到了几乎所有自己可能被下的药物,然后,旁边是一大瓶热水,还有一罐冷水,以及超市货架上所有的饮料,茶叶等等……
从现在到高中少年有无数夜晚无法入睡。
是痛苦之事,却也造就了他比他人有更多闲暇时间的优势。
注意力的涣散长年累月已然适应,反正白天也是如此如死尸梦游的状态,习惯意识模糊的话便能在昏厥中如常人般反应了。
也是因此,朱木自发病起反应力就比正常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当然体力也是,计算能力之类本来就能归给反应力的更是如此……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
将一旁的瓶瓶罐罐一杯杯化入不同的液体中,少年轻品着这一切药物,再调整不同的浓度,味蕾浸泡在各种或苦或甜的液体中,死死找寻着那一丝异常。
喝一口加了药的,吐了,再喝一口正常的,找不同,当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几杯浓度不一样的贴上标签摆在一起、当然,也有没加药的,放一会后先去弄其他的,等差不多忘了之后再过来一个个判断浓度是多少。
也不用太精细,总之几个档次能分清就好。
这样的生活,当然压力是极大的。
不过朱木也有独属于他的发泄方式。
他放弃了伤害他人的能力。
但是,至少他还能伤害自己。
不过伤害自己之后间接又伤害到他人……这种蠢事即便愚蠢至斯的他也是不会做的。
所以,藏匿起来吧。
于是,终于得出答案的愚蠢少年,干了一件至今为止最为正确的事。
挽起那黑色衬衫皱巴巴的袖子,露出骨瘦如柴又苍白的手腕,他拿起那还未使用的叉子,一点点,顺着弧度刺了进去,因为很钝,所以并没有完全插入,只是强力抵进后,留下三道浅浅伤痕,流下几许稀薄鲜血,流淌后所剩无几。
好疼啊。
嘴角稍微上扬。
“……”
因为不容易戳进,朱木就重复了几次,直到心中黑色全部随着病态举动消失为止,溢出来的鲜血,还是有点吓人的,为了不吓到别人他急匆匆拿纸处理了。
不会危及生命,所以不会增加医药费。
不会影响活动,所以不会妨碍做事。
没有暴露在外,所以不会给他人添麻烦。
但是,果然这样还是少做吧……
“呼……”
拢下袖子后,伤口就被藏起来了,不过疼痛依然鲜明存在,告诫着少年他刚刚所做的依然为错误之事。
这个,当紧急发泄方式吧。
要是感染了果然还是会影响办事,实在太糟糕了,通过这发泄方式找回一丝冷静的朱木,决心要拼命控制自己的残害欲望。
……
生活、生活、生活。
或者,对于朱木来说……
药物、药物、药物。
拿出一罐罐药,数着“一、二、三”反复倒腾。
吊在化学枯树上,再腐烂一天。
今天也这么过活。
即便如此少年也是打心里觉得现在的生活还是太好,这种无聊的生活真是太好了。
哪怕就一直无聊到死他也不想再出现任何事了。
偶尔他也会想着,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呢?
少年并不是一个有用的人,他坚定相信这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汲取了母亲书中之物成长起来的人,因此是不可能有任何作用的,现实也在以一次次惨状证实着这一点。
一截截堆叠起来的全是无用的知识,最后导致的结果——人,也就是自己、也是无用至极的垃圾。
即便再去钻研无人问津的书,所得到的东西也最多拿来炫耀,在别人稍微赞赏之后作为茶余饭后的零食甜点、撒下瓜子一样无营养的壳便被扫走。
为什么冷门,说白了就是因为没用啊。
知道再多冷知识也没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简单生活的常识都欠缺的自己,连活下来都得感谢幸运的优待……
没有赖以生存的绝技啊!
把平日珍藏的书卖出去的话,得到的不过是卖废纸一样价值的金钱,像他这样的人,靠着寄生在他人实干技能上过活,一边将有毒的吸盘像象神一样捅进去一边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现害处而杀绝了。
自己的精神疾病会好吗?或者终于哪一天再装不下去进入精神病院呢。
不过,朱双在一天天健康成长,这是朱木唯一所欣慰的。
不过这孩子大概是因为童年遭受过霸凌的原因,对人际交往还有一些阴影,还有下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也是个问题,一想到以后自己妹夫可能面临随时被药倒的问题少年便不由得忧心。
总之,先扛起家庭,因为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还能分担一天。
然后某一天,等自家妹妹可以自立以后,就重新……
……
嗯?
好奇怪。
就怎么?
嗯?
少年捂住自己脑袋,死死抓住头皮,拼命在脑海中浮现种种可能设想,但……结果什么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忘记该怎么为自己而活了呢?
现在的他连为一己而活这一想法都不敢去想象。
只要一浮现这种想法,少年心中绘出的就只有一副他扼住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脖子,将其硬生生掐断气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