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双是没有任何心理学技术的一个普通……当然，只是在这一方面算是普通的一位少女。
但，她的确看破了连国二咨询师都无法看破的伪装。
那恐怕就不是对比之类的问题了，而是单纯对朱木这个人的了解。
但是，少年在略感开心之余却又陷入了深深担忧。
事实上就算无法瞒住男子也没事……但朱双是必须瞒住的，和精神病人呆在一起，说不定心理上会受到什么影响。
虽然少女本身的性格已经有点那个倾向了。
不过，至少她还没对朱木之外的人动过手，因此少年认为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本来不愿意进精神病院就是为了照顾小双、也是为了减少名誉上的压力，要是被戳穿了可是得不偿失。
于是，在家里要怎么撒谎呢？
朱木所考虑的终究是这么一点。
可是……
在外面无往不利的扯谎能力，在这里却被彻底击败了。
无论少年怎么努力，黑发少女的担忧都在一天天浓重。
这也让朱木很担心。
因为朱双越是担心，就越是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比如：夜袭。
不过与其说是夜袭，朱木倒觉得自家妹妹更像是随时都想跑到自己房间来看一眼，好像担忧这边出什么事一眼，为了防止真的被她半夜推倒，朱木又学着布起了机关。
她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少年也在逐渐减少自残和尝试药物的次数，一方面是这些行为若被朱双发现恐怕又会加重她的忧心程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想自残了，药物则是吃了太多、太久产生了耐药性，现在他就算把自家妹妹端来加药的东西吃下去也完全不会中招。
因为已经没有中招的资格了。
自残次数的减少也并非因为好转，相反，是因为病情加重了……
已经连自残和自杀的欲望都稀薄了。
少年感觉自己终将有一日会瘫倒在哪个空无一人的地方，一点点腐烂掉吧。
但随着他的心情低沉，少女的反应也越发频繁，本来间隔的夜袭次数变成了每天，平日端上的东西也普遍有了药物。
当朱木发觉这一切的越发严重后，一切已经到了不可挽救的边缘……只差一步而已。
他必须解决这一切了。
首先，朱木为自己的生活树立了一些准则。
内容如下：
一.不可以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展现出去。
二.不可以辱骂别人，伤害别人，你应该知道被伤害有多痛才对。
三.要时时刻刻考虑到自己行动对他人的影响。
四.不可以自杀。
……
四.不可以自杀，至少现在不可以。
虽然是既不严格也不成体系的规定，但至少可以让少年在头脑发热时不立刻做出危害他人的举动。
当然单是这样是不够的。
于是，少年一如既往地跑到了镜子面前。
他还在练习表情管理，但这次不一样，他决定专注于自己的双眼。
理由则是之前朱双给出的判断标准。
说实话朱木有点紧张。
他之前就总觉得自己眼神的控制不太好，虽然一般人也无法很好地控制眼睛周围肌肉做出自然的微表情。
犹豫一会后，少年站在略显阴暗的卫生间中，吐了一口气，望向了自己的眼睛。
“……”
绝望。
已经除了这个词以外找不出形容了。
或许翻一个白眼，都比这死人一样双眼要多一分嘲讽和俏皮吧。
啊啊，自己早就应该察觉的。
无论怎么伪装，只要本人打心里无法感到幸福的话，对于无比关心自家兄长的少女来说，那种浅薄的谎言一下就会被揭穿了。
颤颤巍巍地走到镜子前，打开水龙头，用手捧着水狠狠洗了把脸后，朱木从浑浊镜面中看见的是一位面容枯槁的少年，挂着一张惨白如死尸、从根部渗出不幸的脸。
嘴角无力下坠，双眼尽管努力睁大，但布满血丝的眼白使其怎么也看不出精神二字，反而渗透出如鱼尸一般的无神眼色。
“这样……”
不行啊。
光是看着这张脸，就仿佛被恶灵缠身。
他又用水狠狠抹了几把脸，但除了让本就惨白的脸色又长出青苔般浮现青紫也没有他用，几度重复后，少年才垂下双手。
“怎么办……不能这样了、至少……”
至少笑一个吧？
这样考虑下，朱木掰开自己嘴角。
……
啊，真可怕。
就像马上就要死了一样，果然，这个表情是不行的，甚至不幸表情都比这个好吧。
指尖从嘴里拿出。
焦急同时，少年突然呆滞，定定看着自己还沾着些口水的手……
“有了。”
脑内碎片忽然凝固，过去画面从水底浮出。
那是，童年中的一次经历。
半夜因无法照料好自家妹妹而手足无措的少年，从房间中偷偷走出，在父母房间前开了一条缝时，眼瞳所接收到的画面。
‘我喜欢XXX……’
念叨的父亲。
‘我喜欢XXX……’
少见露出微笑的母亲。
如果……
如果是那样能让人深爱一个人到那种地步的手段的话……
自己也，一定。
于是，如死尸般的少年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双手指尖将嘴角勾勒出诡异微笑弧度，清晰、而又不断地呢喃起：
“我很幸福。”
……
这样念叨起来似乎就真的能感到幸福了。
所谓催眠，在技术最差之时不过如此。
反复的念叨即为心理暗示，无数次无数次被话语略过耳畔后，朱木也稍微相信了一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
确实如此，不是吗？
比起发生那一切也是铸造了少年性格的过去，白开水的日常正在一点点将苦楚的记忆驱散而去。
但。
朱木同时也有着另一个坚定的信念，甚至比起现在所处生活已经十分幸福还要更加坚定的信念。
那就是……
事到如今发展成这样，全都是他的错。
这是朱木至今为止最为正确的认知，不是吗？
是啊，都是他的错。
只要是他的错就好了。
自己的错，可以改正，可以弥补。
实在不行，只要错误的根源消失了，一切也就会恢复幸福了吧……
……
因此。
一定要付诸行动才行。
一定要快点弥补才行。
虽说要改变，但是，朱木并不打算毫无原则地迎合周围。
因为父亲就是这种人啊。
改变和迎合不一样的。
但，这种弥补必须要对照着一个正确的答案。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遇到一个正确答案呢？
他需要一个人来引导，朱双虽然是支撑，但还远远不够。
那时的朱木，是打心里觉得，自己是没有明天了。
什么时候……
自己能去死呢？
少年考虑着种种情况，最终敲定在了自己成年的那一天，他是10月7日到8日中间出生的，因此连时间也能准确控制好。
那时，一切一定已经步上正规了吧，那么为了避免变故，一定要把自己这个招来不幸的家伙给杀掉才行，不如说一想到还能失去知觉，朱木反而松了一口气。
意识已经变成一种痛苦了。
自己是不需要的，幸福的未来不需要朱木这个人的存在。
仔细想想，自己从小难道不就是因为太过没用而导致了今天的状况吗？
如果他能好好照顾小双，不去麻烦父母的话，或许母亲对小双的怨言也不会那么大。
如果能避免母亲和小双的接触，也不会发生意外，不拉着父亲学厨艺也不会加剧矛盾……如果、如果……
羞愧。
因无能而羞愧，因胆小而羞愧，羞愧之后又恼羞成怒，反复、反复……
死循环。
不如死掉好了吧？
我是打心里这样考虑着的。
但是，我还有必须去见的人，还有要去做的事。
在这之前……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
千万不能死。
至少。
一切都是他的错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
一定，未来也不会被谁所用吧。
……
少年放下了笔，转头看着自己在日历上圈出的一个血红的圈，稍微露出了那一丝黯淡的笑容。
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他已经开始上高中了。
离自己终于能去死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哥哥，明天就要上高中了，早点睡知道吗？”
“哦。”
身后响起了朱双略带不满的敲门声，少年匆匆答了一句后，关上灯，躺在布满机关的床中央，一边哼着他认为颇为安宁的曲调，一边睁着眼。
今夜也是个不眠之夜。
但这样的不眠之夜，还能有多少呢？
他笑着翻了个身，蜷缩在被子里。
……
不是不想喜欢，而是无能为力。
人有生理上性无能的，那么自己，大概是因为软弱，导致心理意味上的爱无能吧。
那枯竭的湖泊啊，再取不出一丝甘泉，仅剩许些干涸盐碱液，苦涩咸噎，却也是最珍贵的情谊。
给你，孩子，全部给你……
……
一夜未眠后，顶着浓重黑眼圈的少年步入了崭新的高中。
他之所以选择这边，是因为这所高中在硬件条件颇好的前提下，学费也完全可以靠着学校中各种活动抵消。
所以连一向能避事就避的朱木也在一入校时就打定了加入学生会的主意。
家里虽然还有些钱，总不能坐吃山空。
不过……
“好挤……”
如许多学校一样……报名的那天简直堪称人山人海。
身材单薄的少年被这一波一波的人潮拱来拱去，立刻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当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朱木步入教学楼时，已经很接近中午了。
他觉得自己先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吃点药。
于是，朱木蹲在一处比较阴凉而人群稀少的楼道前，拿着药撑着门槛休息。
毕竟他的病可是很危险的，刚刚被这么多人冲进安全范围，少年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
颤抖的手从书包里拿出药物……
“咔。”
“啊。”
掉了。
少年赶紧出去捡。
就在这时……
“给。”
一只纤美的手伸了过来。
朱木本能想要道谢，但在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时，却瞳孔紧缩。
一位白发少女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诶。”
开什么玩笑……
他不是有好好吃药吗？为什么还会看到这种东西……而且，为什么还是人形的状态？
“同学？”
那人皱了皱眉，轻轻晃了两下药瓶，里面的药片发出磕碰的响声。
朱木面无表情地合上书包，看都不看一眼便僵硬地转身就走。
“喂……你有点不讲礼貌啊，好了，这是你的……”
白发少女本来想要一把将药塞进少年的怀里，却在一眼扫到药名时候神情严肃了一些。
她叹了口气，把药扔给了朱木。
这时朱木才发觉，这位少女的双眼是太阳一般的金黄色，而非湛蓝。
这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丝狐疑。
“好了，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少年，我可不是什么幻觉之类的，拿好你的药，走了。”
“额、抱、抱歉……
甩下一句话后潇洒离去，白发少女这干脆的行动更一步证实了其并非幻觉的现实。
这倒让朱木有了一丝愧意。
过了一会，少年步入了自己所在班级教室之时……
“诶？”
“哎呀，这就有点巧了。”
被一群学生所拥簇的白发少女，对他露出了好奇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