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朝面部不留情地扑来。
这种地方一向是招惹寒气的，因此朱木也没多大反应，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后，看见的是正在与2号吩咐着什么事的艾祈幸。
暮色越黯了。
白发少女立在逐渐黯淡的阳光下，苍白长发为风所撩，竟似羽翼一般，与这象征死亡与沉寂的墓地可谓格格不入，却又似神明至此，将死者们带离惨淡人间。
她神情沉静而认真，金黄双瞳凝在一份文件夹上，身上所裹是一件白衬衫，样式虽简光泽不凡，脖颈缠一围巾，纤手从所披黑外套中漏出。
葬礼应当如此。
而少年缠着一臂，孤立于坟间，黑色衬衫包裹削瘦身躯如朽木，面色苍白，倒如才从坟墓中爬出鲜活尸体一般。
“哟。”
几乎一瞬间，艾祈幸就感应到了朱木的到来。
她“啪”一声收起了那文件夹，将其递给一直在旁边默默无言的2号，接着便迎了过来。
嘛。
这个人，还真是完全无法从她身上读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一天自己也死掉了也会如此吗？如果这样想下去，还真是只能感到凄凉啊。
懒得想那种文艺范的东西，朱木将视线挪到了那边2号紧紧攥着的文件夹上。
“那是什么?”
“嗯，那是给被你们干掉的孩子们的安家费来着，拿给助理看感觉各种方面都不大合适，所以还是算了吧。”
风轻云淡的语调，白发少女似乎在语毕后便马上忘掉了这个话题。
接着她轻轻抓住了少年还完好的胳膊。
“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吗？”
“姑且，不如说我的体检报告不都是必然转交到您那的吗？”
“客观和主观终究有差别的。”
两人默默在坟墓中游荡着，没有确切的目的，也不担忧时间，更多原因是朱木一人莫名还不想离开而已，所以，一路上两人也就是随便找着话题闲扯着。
当然，这些话题是回避了2号的。
“话说，1号先生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他啊，离开了，他那边本来在保镖里面威望太高了而且最近越来越蹦跶了我还有点纠结，这次就顺便把事解决，这还得谢谢你来着。”
果然。
朱木偷偷扫了一旁白发少女一眼，对方完全没有一丝掩饰的意味，真亏1号还是她以前所用主力之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过如此。
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的他也得问问。
“小艾小姐那边……”
“嗯，这个你放心，如果我做到那个程度，助理会真的生气的，而且我那个妹妹可不简单，她带给我利益远不止如此，我们是互相制衡合作关系，和1号那孩子是不同的。”
虽然这次给出的是无事答案，但也还是挺冷冰冰的，说真的朱木感觉如果是老板一类人这么赤果果对自己说出这种事他基本会立刻走人了。
谁叫他和这个笑嘻嘻说出无情话语的会长不是那么简单关系呢……
“生气了吗？”
这个时候，艾祈幸稍微放缓了的声音也从一旁传来。
侧目望去的话，白发少女正在有点偷偷摸摸地看着他的表情，或许在说出第一句无情话语起她就开始观察了吧，这种胆怯的神情在她脸上十分罕见，因此也就格外可爱。
“没有。”
真没办法。
总之，少年怒挼狗头，把这家伙本来整整齐齐的长发搞得乱蓬蓬了起来，艾祈幸顿时也缩回了脑袋，一边因为痒痒而不停发出笑声一边躲藏着。
“本来也是说好的事，会长大人你老是无利不起早，在你答应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会被利用了……但讲真你以后也想这样对付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哈哈……”
先是又笑了两声，接着，艾祈幸突然严肃了表情，然后清晰吐出三个字。
“不会的。”
其他无所谓，但是，这一点她可以保证。
接着，她抬起头，望着逐渐演变成夜色的天空，眯起眼看着星星逐渐浮现。
“1号的本名叫古执。”
接着，她有些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地开始讲解起了已退场某人的过去。
“他年轻的时候在另外一家姓牧的家里当保镖，本来身手好得不行，办事能力也强，所以晋升之路也一路顺风……本来很快就能当上第二把手了。”
“嗯。”
朱木则只是默默静静听着。
仿佛，白发少女所述说的，是如今悬浮天上某颗星辰的来历。
总要有人记得的。
“但是，他却在保护牧家小姐的时候，一不小心一见钟情了。”
“……这个人啊。”
还特么曾经教训过自己，结果比他还早犯事吗！
对某个黑衣保镖腹诽一番后，朱木继续认真聆听了起来。
“牧家家产比不上现在的我，但也绝对算得上家大业大，这个女儿，本来就是决定要拿去联姻，在不知两人秘密幽会的情况下也就按计划进行。”
踩着荒芜墓地中散落的石头，艾祈幸把视线从天空上拉了下来。
“结果他当然是强烈反对，婚礼现场直接想抢人，被他当时的领队埋伏住，身单力薄，被抓住了。”
接着，她捡起了一块石头。
“巧合的是，这家公司不单接受牧家的雇佣，同时也受雇于我父亲。”
然后，往远方扔去。
石头与石头彼此碰撞着，最终描绘出一副完全凭借巧合而描出的画面。
在一旁少年看来，无论如何，看起来都颇像一只洞察一切的眼睛。
“我发现他的时候这个人几乎整个身体都残了，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但最后居然挺了过来，我知道他的事之后就问他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而一手制造这一切的白发少女，则立刻失去兴趣般挪开了视线。
完成一切不用记，这是她一向的处理方法，不然所需记忆的事也未免太多了一些。
所以让另外一人帮个忙吧。
“他提了个条件，必须协助他把牧家小姐救出来，还要保他们衣食无忧，我说好，然后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从零组织一支队伍，全权交由他负责，自己去抢，死了？就死了。”
“看样子他的命挺硬。”
“他办事效率也很不错，很快就把他原来的领队脑袋掀了，然后和他心心念念的牧家小姐结了婚……一直还挺幸福，就是喜欢在我面前秀恩爱这点很不好。”
……真亏你能说出这句话啊。
朱木一脸无语地看着有点怨念而哼哼唧唧起来的白发少女。
哼哼唧唧完了以后，艾祈幸吐出了一口气，化为白雾腾起。
“总之，他看见和他当年境遇有点像的你，一定会放你走的，毕竟这家伙是个标准的二五仔嘛。”
“那温柔小姐呢？”
“温柔倒是一般途径雇佣的人员，不过她似乎早年因为负伤失去了生育能力，所以一直把小艾看成她的女儿，所以只要小艾开口，她肯定是会帮你的，她的战斗能力也很强，不过她是雇佣兵而不是保镖，所以战斗方式比较不一样要注意，有这两个人帮助，你应该能想到办法逃出来吧？”
“……”
听完这些解释后，朱木沉默了一下，接着，张张嘴，最终一脸无奈地开了口：
“会长大人，能问个问题吗？”
“怎么？”
“虽然由我来说有点那个……您怎么尽安排些看起来就很不靠谱的人在身边工作啊！这些人光是一看就知道给定条件绝对叛变好吗！”
其中当然包括朱木自己……
不如说已经不止一次这么做过的他其实完全没资格说这句话，差不多到其他人会一枪毙了他的程度了，包括1号也是，这种变节行为在保镖界完全是职业禁区，虽然是白发少女自己撺掇的，但是哪怕是中计这种行为也完全是不能原谅的吧？
事实上虽然1号有点失魂落魄，结局却是跑去和他老婆共度晚年了不是吗？
估计钱也不少不是吗？
比起战死的那群黑衣保镖完全不吃亏啊！
看到少年有点手足无措地如此开口着，艾祈幸先是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接着，爆发出了一阵与周围坟墓毫不相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这样挺有趣的不是吗？给定条件会叛变又不是无能，摸错地方流血是当然的，好刀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主人都不能劈成两半嘛。”
不、别劈啊。
虽然是朱木自己说过的话，现在被反回来莫名其妙就是让少年有点羞耻。
“而且，给定条件，这不是弱点特别清晰的意思吗？比起看起来忠心耿耿实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背叛的人，这种人超好操控吧？”
“是吗……”
在朱木无语之时，白发少女却突然放开了他的手。
她只不过前进了几步。
却似乎走到了天际线之上，难以触及……
“是哟。”
然后，神明一般的她转过身，在双唇前贴起一枚纤指，仿佛在与少年说悄悄话一般将话语小声脱出：
“看吧，现在他们不就在自以为叛逆地按我意愿行动吗？”
说这句话时，白发少女独睁金黄眼瞳中，是看孩童般温和的眼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