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木正在独自赶回家中。
倒不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而是艾祈幸还需要安排那些阵亡黑衣保镖的坟墓,所以需要耗费时间。
但……
“……”
要说刚刚的对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本来她还想着安排一个人来送送他的,但果然,朱木还是选择拒绝了,或许是逞强,又或许……他需要一些单独思考的时间,无论是哪种,现在少年由于浑身的伤势正有些疼得发汗。
墓地比他想象得还大一些。
啊啊,这是个苍凉的地方,这是个麻烦的地方,这是个毫无生气的地方,所有人都会来到这里,找个地方躺进去,然后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美貌丑陋,一切结都会打开,似乎,一切都无意义。
但是,果然还是不想那样。
朱木默默往前走着,这里和他疏离又熟悉,他身边有很多人本应该躺于此,却永远无法实现,那些死该埋到比这更深的黑暗中去,直至腐朽,勿见阳光。
而他是从中生长。
因此,许久之中,他甚至都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方为“人”的生物,而是在中途就倒闭,塌陷崩断,腐朽枯萎,仿佛一棵从最初就被蛀空了心的树木。
……但至少这蛀空树木被填塞了许多。
有他认为正确之人的罪证,有希望,有黯淡阳光,也有埋在这里,只不过与他有短暂交集者的生之痕,若见证了如此多的话,好歹也得不负众望的活下一斯须。
“哎呀,您好啊。”
就在他低头走路的时候,一道有些古怪的声音从耳畔浮现了出来。
一个少年,一个身材似乎有些不协调,莫名让人联想到某童谣中“歪歪扭扭的男人”的少年正在好奇地看着这边,他手中仿佛拿筷子一般姿势别扭地拿着一支笔,笨拙地杵在纸上,即便不细看也能看出那上面蚰蜒般字迹,杂乱无章,空洞无物,毫无内容。
那人不认生地走了过来。
朱木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
……这人的视线,非常让人不快,别说他这样的被害妄想症中重度精神病患了,就算是普通人也会被那种毫无掩饰且连眨眼也不眨的目光所冒犯的。
但黑衬衫少年从脑中扫描了一圈,并没有这个人的面孔……诶?等等?难道他又出现新幻觉了?一想到这点他顿时紧张了起来,接着默默躲开这人准备离开。
“不要这么紧张嘛。”
但那古怪之人很快拦住了他的去路,接着,继续以那种让人发毛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舔舐”了一番 接着明白什么了一般猛地敲了一下手心,露出歪斜笑容开口:
“看您这样子,莫非是新生未全的食尸鬼?鄙人是四处旅行的作家一介,一不小心卷入了他人创造之时空门,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看这样子也不似幻梦境一片,应该是在地球?”
“?”
这人在说啥?
不是,过去他幻觉中自然也是有类似情节的,譬如白将他引入所谓异世时,但那时对方说的话他不需要怎么思考也能听懂,莫非这是病症加重的倾向?而且过去他好歹也是勇者之类的诶,怎么这个时候变成什么食尸鬼了……
等等,食尸鬼?
抓住这个词汇的朱木才有了一点印象,刚才这家伙所说的一切,包括时空门和幻梦境,都是属于克苏鲁神话世界观中的一些概念。
莫非是他脑海中关于这部分的概念也和病症拧在一起了?无论如何,现在理会这个奇怪的人似乎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少年决意走人。
“不知道。”
他抛下这么一句,便急匆匆想要离开,但那人却显得有些纠缠不休,加之他行动不便,很快就被追上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对方衣着的古怪,哪怕在潮流统一化的如何,他装扮得也太过西化,那古怪之人笑嘻嘻地,手中“捉”着一本书,半张脸藏在帽子与高耸的衣领后,那包裹在衬衫下瘦削的身躯透出一丝比起惨白更可怕的青紫,而且,明明如此枯瘦,他的肚子却有一丝不自然隆起。
过去吃观音土无法消化之人会不会也有如此别扭身形呢?
那人仅漏出的眼睛好奇窥视着朱木,令人讨厌的视线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扫遍了他全身,令人生起一阵鸡皮疙瘩。
“……嗯,看来是我错了,您是一只完完全全的人类啊,只是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好、好、我喜欢人类,但它们说想听听您的故事,请不要怪我,这不是我想的啊,我只是无法改变……啊啊,停步吧。”
接着,那人突然发出了一阵轻笑。
莫名痛苦的轻笑。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落下。
“!”
朱木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足如被石化般僵硬,连之前过度注射药物的后遗症都没有如此可怕……他几乎是立刻停下了动作,却无法倒下,而是整个僵在了原地。
他忍住心中恐惧,再度看向了那人面孔,冷静,这应该是幻觉才对,他早已习惯这一切,也应当能够分辨,他的知情意是有错误的,这个时候需要抛却早就病变的常识,以一个个固定的标准与概念去辨别,于是,那面孔……
……孔。
这并非最后一个字的简单重复。
朱木的眼瞳一瞬间收缩如针孔一般,这也是孔,但它并没有穿透,对,没有像对方一样整个贯穿过去,而且也只有两处,左右眼,而非如对方一样……密密麻麻爬满了半张脸的焦黑孔洞,其中一只眼球不翼而飞,仅留下……那该死如陨石坑一般空洞。
该死!为什么他之前会觉得对方这个样子理所当然非常正常?一定是疾病……但他的疾病,真的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那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面前,长满孔洞的头颅莫名其妙地左右摆动着,让人不禁怀疑其脑汁会在这一遍遍荡漾下渗出,万幸对方的头发与帽子挡住了上方,而当看见少年双目时,对方怔了一下。
“?您居然能发现,怪哉……”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时,对方神情有些阴沉,不过马上,那人便甩甩头将这细节忘却一旁,只是静静站着,写着什么东西。
而少年……则莫名从心中浮现出一丝来自灵魂的战栗。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也许只是他过于紧张而渗出的汗珠,他莫名感到脸部有些瘙痒。
“你潜质很好诶,真是不幸,如果不好明明什么都不会发生才是……哎,原谅我吧。”
莫名感慨一番后,对方也不再写作,只是以歪斜笑容注视着这一切。
这时……
“放开……勇者大人!”
有些虚弱的声音突然出现,接着,朱木看见一只脐带勒上了对方的脖颈,让对方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往后栽倒而去,然后……
脑袋和后面的一尊墓碑来了重重一下。
帽子一下被掀飞而去,本就结构疏松的脑壳一下爆裂开来,仿佛拍死一只苍蝇后爆出的一堆内脏与蛆虫,浊黄之物一下亵渎地涂满了逝者的墓碑,那少年就这样死不瞑目地躺了下去,只剩下半张完好的面容,无论怎么看,都万分确实,且过于凄惨的死法。
然后……
“嘶……”
一瞬间,那“尸体”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无借力地拽起,站回站姿,然后那些粘稠之物则或是慢慢飞起或是一点点蠕动回了他的身躯,接着,那人又歪了一下脑袋,断裂的脊椎发出“咔嚓”一声一下子复位,那人顺势低下身子,如木偶般毫无生气且面无表情地鞠了一躬。
“向您道歉……我亲爱的女士,我们不知道这是您所占据之物,但,请原谅我吧,我无法控制它们旺盛的繁殖欲,毕竟我也只是一具被挖空的巢穴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
白的声音迟疑地出现了。
而这一刻,朱木也突然挣脱了束缚,他一下瘫倒在地,不顾身上伤口地大口喘息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诶?少年,你还没走吗?”
就在他瘫倒的一瞬间,熟悉声音从耳畔浮现而出。
朱木的心一下子绷紧。
“……别过来!快走!”
“啥?话说你咋倒了?”
遗憾的是,由于距离和气息虚弱原因,对方——余颜理所当然地没有听清他说的话,且由于看见一身是伤的少年瘫倒在地,明显以为他只是摔了一跤的紫发少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来不及做其他的,朱木死死盯着才复原的古怪之人。
随着他的视线,一脸懵逼的余颜也望了过去。
然后……
“……卓泽?”
“?”
紫发少女一瞬间愣住了,接着声音有点颤抖地吐出才在此被埋葬之人的名字。
而那古怪之人则显得困惑不解。
“嘶,这位女士,鄙人名叫维尔特,并非此般名讳……但您,似乎认识在下?”
“……”
这时,朱木也终于从那半张完整面孔中辨认出一丝熟悉,的确,这怪异之人正像半张脸被不明蛀虫蛀空的卓泽一般,但这种笑容从未浮现在那埋葬之人身上,所以一时没有辨认出。
而余颜也沉默一番后,小小叹息了一声:
“不,大概是我认错了,抱歉。”
那人用手敲了敲本子,接着,莫名视线看向了紫发少女身上,充满疑惑地开了口:
“你的身上……嗯,的确有与我相似的气息,但是,是沦落到现在之前的我,怪哉,算了……看样子,如果我还没变成这样,会与你很亲近才是。”
说到这句时他摇摇头,莫名有些落寞。
而朱木则不知不觉护在了余颜身前,真是奇怪,刚才那一下毫无疑问是白的攻击,但她作为疾病的幻觉,怎么可能攻击到实体呢?
而那怪异少年又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长叹息一声,平静吐出话:
“请不必紧张,是鄙人失礼了,我马上就会离开,不会再打扰几位生活,只是……这位先生,好像有几位人类正在接近您呢?现在不去迎接,真的好吗?”
猜测着对方话语间意图,朱木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回身后
……的确,似乎有几个小点正在接近。
“你……”
然而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对方早已消失无踪……
“哥哥!”
朱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