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都想起来了呢。”
她轻轻低下自己的脑袋，笑得有些腼腆，完全没有埋怨或者不满写在脸上，她还是那个看上去很文静的同班女同学。只不过现在长发飘飘了而已，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人注射了一针麻醉剂一样，大脑迷迷糊糊，但过去的事情却由点至线，而又由线到面地渐渐立体了起来，我的过去或许正如我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但却并没有潜意识中的那般昏暗。在青春的某个角落，还有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站在那里，等着我去找到她。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真的忘了。”
我对于自己的过去，一直都是不想去谈的，因为我认为这段过去只有吃瘪、和不断的受辱，除了打架之外自己一无是处。啊，打架也算不上什么优点吧。所以，初中时的记忆，我是希望被自己“封印”起来的。
“嗯，你忘了，看来是忘得一干二净。”她侧转过身去，嘴里急促的呼出只有冬天才能见到的白雾，双手紧握在胸前，看上去比我还紧张；“不过我也稍微有点放心，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想提起这件事记的呢。”
先不论我到底是怎么忘掉这种重要的事情的，但就算是我没有忘记，这种事情我可能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给出个答案吧。
“那、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件事呢？”
我这句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明明是我自己忘记了这件事，但却还要质疑对方为什么不提醒自己，这不是完全的推卸责任吗？
“但是，但是当时是你跟我说的，‘毕业前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如果我还记得的话。’而且还告诉我别抱太大期望。你之后一直都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我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呢。”
我挠挠头，脑袋在寒风中还有些发热，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或许我只是借着这个托词拒绝她而已吧，回忆过去的心境，自己根本就没有跟她纠缠下去的打算。
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到现在那份表情我还记得，跟当时的她是一模一样。动作也好，表情也好，脑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楚了，已经过去了快五年，如今却还是要回忆这段过去。
“对不起。”我坐在寒冷的板凳上，屁股终于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终究还是坐不下去了，慢慢地站起来，比她高几分的身高，在她面前显得有些渺小。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没关系，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她不管说什么都是很正常的，原谅我也好，埋怨我也罢，过去犯下的错误，如果对她造成了伤害的话，也是不能通过时间的流逝来弥补的。
但是她却偏偏什么都没有说，反而是抬起头，看着我的脸，表情有点奇怪。
“葛润泽，同学……”她看似有些犹豫，但最后却也还是抬起了头，天上的月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从未见过她的眼睛，竟然如此明亮。
……真的从未见过吗？或许见过也不一定。
在她因为发型的原因而被同学们嘲笑的时候，我好像也曾见到过她那样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迷茫。我无法从这样的视线下躲避。
多多少少，我的心中明白了几分。
“钟安琪，你难道……”“请稍等一下，我想，把话说完！”
她强硬的打断了我，很那个礼貌的她完全不同。寒冷的天气让她的脸变得通红，但我甚至感觉不到这份寒冷。
“本来，如果今晚没有遇到葛润泽的话，这也许就是我自己的回忆了吧。”她的声音很清晰，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好像能够表达她的心情一般，有些急促：“但实际上，这其实就是我们共同的回忆呢。”
共同的回忆，就跟我们之前谈过的一样。
我静静地等待着她说完，就算心中已经知道她将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就只能等待，等待她说完所有的话。
我从未想过，一个本来应该只出现在过去的记忆中的人，会让我这样心烦意乱。
“所以，这只能是回忆吗？对我来说，初中的那段时间，对于葛润泽同学的事情，都是美好的，以后的时光，我觉得一定也会更美好，我不想让这份回忆就此结束，想让它继续下去。”
终于，她还是说出来了。我点点头，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一阵风吹过，将她的头发吹起，她没有去管，只是用手轻轻压住，比起头发，她更需要的是我的答复，迟到了许多年的答复。
我可以像当年那样，干脆的回复一句“不行”，但现在可以这样吗？她需要的是真正的答复吗？还是说，是我拖了她那么长时间的道歉？如果我干脆的拒绝她的话，她会不会……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的，我们竟然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她打破了这份沉寂。
“如果让你感到为难了的话，我很抱歉。”但她这句话并不代表放弃，而且恰恰相反，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眼神也变了，在皎洁的月光中，眼睛里多了一分不一样的光芒，它微微颤动，甚至从眼中滑落。
“在那之后，我努力的不让自己改变，心境也好，外表也好。我知道这已经是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了，但我的内心，也还是不愿意放弃，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不喜欢你’，甚至还在毕业典礼上跟我很正常的聊天呢。”
她抹了抹眼睛，想要笑，很勉强：
“我这么做，就是希望他能够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认出我，想起之前我对他说过的话。”
她摇摇头。
“但我还是失败了，他没有想起来，这不重要，我还是见到他了，他也认出了我，也想起了我们之间的故事。重要的是，他变了。”
她放开了我的手：
“重要的是，他变了，变得不再像过去那样果断了。或许他不知道，他过去雷厉风行，从来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我从未听她说过如此多的话，甚至从未见过她将自己的情感释放到如此地步，她捂住自己的嘴，但又立刻放下，摇了摇头。
“讨厌自己的过去吗？觉得过去的自己很幼稚吗？但就是这样一个幼稚的男孩，懂得不随便嘲笑别人的道理，拯救了别人的人生。”她的声音高了些许，温柔的声音也努力展现着自己的愤怒：“否定自己的过去，是在否定别人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吗？”
她的拳头紧紧握住，但又慢慢松开，声音柔弱几分，多了一丝颤抖：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希望渺茫？你的身边全都是优秀的女孩子，光是田诗渝我就已经是比不上了，更何况以葛润泽的优秀，身边现在一定还有很多别的女孩子吧？”
她的声音没有因为眼泪而颤抖：
“我能做到的只有努力不去改变，把握这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但过去那个我喜欢的人哪里去了？现在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优柔寡断，自认为很了解女孩子，不想让她们伤心，其实就是吊着女孩子的渣男！又不拒绝，又不要求，敷衍对方，这就是处男的表现！”
处……感觉有被冒犯到……
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从没见过她这样生气，但她说的话，又像是针一样，让我的心刺一样的痛。
“女孩子，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脆弱！”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释然，又像是下定了决心。
“葛润泽，我喜欢你，你可以答应我吗？”
这句话不像是开始，更像是钟安琪给自己的结局。
“这个……”我的舌头已经冻僵了吗？有种突然失灵的感觉，整个人像是到了外国。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的话，就拒绝；如果没有的话，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钟安琪并不打算继续给我时间：“我只希望你能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要再让我像这几年一样，止步不前了。”
毫无疑问，这是我的错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让她现在流下眼泪。正如她所说的，自顾自的关心，看上去是在关照所有的人，但其实是在伤害所有人。
而我内心的选择，已经有了答案……
“对不起，钟安琪，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谢谢。”
她笑了，明明被拒绝，但却笑了。
“我终于安心了，我也不能纠结过去，要努力改变自己了。”
她顺了顺头发，那个笑容，还是跟以前一样。
“下次见面，一定还要再认出我来啊。”
“一定。”
已是到了曲终人散时吧。
“那，再见。”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太麻烦了，你往东边走，我家在西边，距离太远了，就这样分别吧，和以前一样。”
“零点了呢。”她最后看了一眼时间：
“情人节快乐，葛润泽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