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我问。
“.......嗯，我有一个请求。”
李嘉蔚低下脑袋，发梢盖住了她的额头，也盖住了她低垂的视线。
“叶苇。我想让你当我的朋友，可以吗？”
这大概是要回报当时值日的事情么？
“可以。”
那时候的我，对她口中的朋友这个词并没有太多概念。
朋友可以是很肤浅的东西，也可以很深入。
至于如何分类，这个选择好像是主观决定的。
反正最后我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你等下还要去跑步吗？”
忽然，李嘉蔚问。
“去。你也来吗？”
李嘉蔚点点头。
“那我先去换条短裤，等下操场见。”
说着，我拿起了书包。
“叶苇。”
李嘉蔚叫住了我。
“？”
我回过头。
“唔，没什么。我想先去洗手间，等下再过去。”
“好。”
我走出课室。
更衣室不远。
意外的是，我去了更衣室才记起来，中午的时候，我把短裤塞在抽屉旁边的袋子里了。
因此，我又回到了课室。
李嘉蔚似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她的桌面上只剩下一本笔记本。
会不会是忘了拿？
这本笔记跟上次那本黑色封皮的坏话笔记本完全不同，我也完全没望那个方向去想。
莫名其妙地，潜意识里，一个声音让我不要翻开它。
可这句话就好像让你不要想一只绿色的大象一般。
我的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尽管我知道这并不礼貌。
“啊，我爸为什么还活着呢。他就应该快点死，这样我和我妈就不用再吃那些过期的炸鸡了。”
“XXX就是一条狗，欺负女生的人都应该被煮熟了然后吃掉。”
“XXX，那个女人又在炫耀家里有钱了，真恶心。”
“真想吃掉XXX啊，这个差劲的老师。”
里面的内容与坏话笔记如出一辙。
原来她还保持着这个习惯么。
我有些意外，这在李嘉蔚的外在态度中，可是完全看不出来。
原来她真的能够做到啊，骗过我这种事情。
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也长时间地冷落过她。
于是我继续动手，查看有没有关于我的内容
我没有停下动作。
可当我摊开翻了一下，我才发现里面一条关于我的坏话都没有。
但我好像翻到了含义不明的信息。
它位于本子的最后编辑页，这大概是最新近的一条留言吧。
“只有你是最独特的啊，叶苇❤。”
我合上了笔记本，不作声色将它放回原位。
望着它，我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我曾以为我的微表情观察能力能够洞察一切谎言，而众多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个事实。
在我看来，小孩子的完全不懂掩饰，而大人也仅仅只是比他们高级那么一点点。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合群的原因，因为在我看来孩子的游戏就像是猴子在玩耍。
可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了一切总有意外。
——我永远不可能看透李嘉蔚。
事实上，从这个事件刚发生开始，我就能够从多角度看这件事情。
我很理解李嘉蔚对众人的怨恨，因为她们确实也有自己的责任。
可明明是充满愧疚与感激的泪水，我曾经以为班会课上的李嘉蔚已经真实地原谅了老师，也原谅了不公对待她的同学。
只是没想到这在李嘉蔚的心里，可能并没有这么想。
一时间，原本应该被我注意的，却都无视的异常，都被我重新发现了。
明明是在这个双方都有错的事件，这家伙竟然完全没表露过不满。
尽管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刻，李嘉蔚也不曾暴露出来。
在她眼里，一切只是在“卧薪尝胆”么？
这就更不用说那个针对我的，不明意义的“独特”了。
——李嘉蔚绝对是个危险的存在。
“叶，苇？”
忽然间，李嘉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
一如平常，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去。
课室后门，李嘉蔚正站在那里。
直面我的视线，她的双眸马上就躲开了。
李嘉蔚局促地低下头。
“......你不是说在操场见吗？”
“我忘记拿短裤了，刚回来拿。”
我不作声色地提起挂在抽屉上的衣服袋子。
“你，看到了么？”她问。
“什么意思，看到了什么？”
毫不犹豫，我摆出意义不明的神色，给出反问。
“唔。”
她歪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嗯，没什么。”
李嘉蔚摇摇头。
“那我走了，等下操场见。”
我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拿起袋子准备离开。
“等等。”
李嘉蔚再度叫住了我，欲言又止。
我沉默地看着她。
忽然，李嘉蔚迎着我的目光，对我露出笑容。
“叶苇，就算是你看到了，也不要紧的。”
李嘉蔚再度低垂视线，似乎在看着自己脚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因为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想要去做我自己啊。”
她的声音很低，但这句话却让我心头颤抖。
说到底，我只是在畏惧李嘉蔚的欺骗罢了。
她的伪装实在过于完美，我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最本质的她。
但要是给我一个机会学习最本质的她？
说不定我就能区别演出的她了。
“你随时都可以做自己。”我说。
“真的吗？”
李嘉蔚小心翼翼地望着我。
“真的。”
“可是，我可能没有这么勇敢。”
李嘉蔚的声音很低。
“那你大可先从对我开始，然后再对其他人。”
我给出了一个建议。
我以为我得逞了。
可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自己给出的是一个怎么样的建议。
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做自己。
李嘉蔚怔怔地看着我。
片刻，她的眸子已经化作了往日充满雾气的状态。
泪光晶莹。
她再度低下脑袋，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哽咽。
“嗯，我知道了。”
肉肉的脸颊上，李嘉蔚对着我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谢谢你，叶苇。”
......
终究到底，这还是自己的疏忽所导致的么？
如果当日的我意识到问题所在，并及时将其扼杀，那初中的诬陷事件大概也不会发生了。
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太晚了。
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长叹出一口气，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的我，默默地摘下了戴在头上的耳罩。
——时间差不多了。
机上的众人几乎都已经入睡，带着这种想法，我离开自己的座位。
空客的LOBBY（机舱社交区）泛着昏黄的灯光。
在一旁的卡座上，某个黑色职业套裙的中分发成熟女性正在翻着某本时尚杂。
她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镜，手中的银勺在咖啡杯中搅拌。
她看起来大概也就二十三、四岁左右，脸上画着好看的妆容，但表情却没有一丝温度。
似乎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坐吧，叶先生。”
注意到我的到来，女人甚至没有抬眼看我，她只是维持着看杂志的姿势，中分的发梢轻轻地搭在脸颊。
“我经常听嘉蔚提起你，你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所以，你也不必再演了。斯贝塞德的威士忌，希望这能合你口味。”
这是摊牌了啊。
玻璃杯中的酒被推到了我的面前，对方已经认定了我的身份，这是个充满劣势的局面。
可即便是这样，我依旧看到了一丝转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