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虚无吞炎离去后,魂三想象中的风暴并没有到来,反而比以往的日子更清闲了不少,夫妻俩也就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姑且走一步算一步。想来以二人的实力与背景,普通宵小之辈也着实难以撼动他们分毫。他们目前所能做的,只是暗自将那日的景象牢牢锁在自己内心深处,静静等待未知的命运。
这一等,却是在第二年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魂小宇的诞生。如魂玉上一世记忆中那样,这位弟弟的到来,也让她感受到现在所处的世界是如此真实的;点点滴滴幸福美好的回忆从早已冰冷的内心深处被挖掘出来,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那一夜,魂玉再没有梦到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魂小宇出生后不久,虚无吞炎照例登门拜访,有了先前魂玉的经验,夫妻俩也不会如上回那般提心吊胆,望着虚无吞炎轻车熟路的操纵星盘,三人在一片耀眼的光辉中共同见证了魂小宇天资卓绝的八品血脉之力。
待正事办完,又是经过一番寒暄,魂三亲自将虚无吞炎送至大门外。望着其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右手握着的,竟是一枚血色萦绕的神秘古玉——当年魂玉出生时,那枚天帝欲送而未送出的贺礼。耳边回响起方才虚无吞炎一番讳莫如深的话语,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魂三还是咬牙将古玉收入了自己的纳戒之中,探查一番府邸四周并无异样后,这才转身回府。
不远处的某阴暗角落,一道黑色身影浮现,正是方才看似离去的虚无吞炎。他冷冷的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摇了摇头。
一阵冷风吹过,方才的角落已然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
魂界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沉。
对于这些神秘而强大的上古种族,世人却总是不吝啬艳羡与仰慕之情的。只有身陷其中的人才能理解:再精致的鸟笼,也只是一座无法挣脱的囚牢罢了,要么时刻保持自己的羽翼光鲜亮丽,要么,就被前赴后继的来者无情取代,黯然退场。
天幽学院,是整个天幽城唯一准许平民学子自由出入的北城建筑,也是普通裔民晋升贵族的唯一出路,凡七至十四岁天赋异禀的少年男女,都将有机会被遴选入内进行深造。相比起近年来在斗气大陆声名鹊起的黑角域迦南学院的理念——毕业即为称霸一方的强者,魂界的天幽学院却是更加注重族内少年初期的基础教育——也就是为莘莘学子提供日后飞黄腾达的一张门票,仅此而已。在魂族,若想成为真正的强者,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血腥的实战与杀戮,而这,恰恰是学院所不能给予的。
经历了最后一场夏雨的洗礼,学院门口那古朴的苍灰色石碑上,“天幽”两个暗金色大字收敛了几分厚重的杀伐气息,转而生出了几分清新与淡然,再过不久,凉爽的秋天就要到来。
学院的主要授课地点,是一座由无数黝黑巨剑倒插入坚硬的花岗岩地面所围成的圆形广场,方圆一里,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进行比武论道,巨剑高三十丈至五十丈不等,数不清的玄黑色锁链错综缠绕,每一条都足有碗口粗细,斑驳的锈迹夹杂着点点血痕,似乎有无数强者的灵魂曾陨落其上,让人不寒而栗。整座黑色广场,是学堂,更似角斗场。
广场中央的讲席上,本应在授课的老先生,此刻只是静静地捧着一卷微微泛黄的《大陆简史》,一双略显昏沉的老眼却静静望着远处天空渐沉的暮色。良久,似乎早已心不在焉的他摆了摆苍白的长袖,吃力地撑案起身,悠悠叹息一声,道:“今日的吞灵族篇,便到这里,都散了吧……”,便晃晃悠悠地转身往后场藏书阁而去。
在场一众不明所以的魂族青年才俊下意识的一齐起立,躬身道:“先生慢走!”。
待再也望不见那道灰白苍老的身影,原本落针可闻的广场顿时炸开了锅:“我没在做梦吧?常年拖课成瘾的柳老,竟然也有早退的一天?”
“都快别废话了,这个时辰,南岸的成人礼还没结束呢,说不定,还能赶上咱们小公主与未来少族长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此时,一道粗犷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轰然在人群中炸响,众人先是一愣,顿时纷纷恍然:“哎呀,子路兄所言极是,差点错过了好戏!”
“快走,现在去还来得及!”
老先生今日的异常举动,也恰好合了场下魂小宇的心意。今天对于他而言,是一个非比寻常的日子:他的姐姐,也将在今日迎来其人生中的第一场考验——魂族的成人礼,虽然其本人倒是漫不经心,可这毕竟是全家上下目前最为关心的头等大事,万万不能错过,否则定然是要遗憾一辈子的事了。
“天色已晚,得赶紧赶去南城河岸边才行!”魂小宇起身整了整身上由于久坐而略显褶皱的青色长衫,也是跟随着人流,向南岸方向急急赶去。
不一会儿,整座剑域广场就已变得空空荡荡,唯有正北方的藏书楼,静静的矗立在金色的夕阳之下。整座楼宇高三十丈,上下皆由产自斗气大陆北境的青雪岩堆砌而成,通体纯白如玉,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其性干燥阴寒,不易生潮,用来收藏存放各种珍贵的纸质典籍最是合适。虽说如今大陆早已盛行将内容镌刻入玉简之中,精神扫过便可了然于胸,可惜这等工艺先天成本不菲,加之上古流传的典籍浩如烟海,绝难一一重录,因此,纸质典籍在藏书楼的无数收藏中依然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藏书楼的最高层,一道苍老的身影立于窗前,默默遥望着远去的少年,复杂的神情爬满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仿佛一位目送孩子奔赴前线的老人,是无奈,不舍,更有无尽的担忧。
“柳老看来心情不错,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欣赏风景。”一道轻佻的声音突兀的自老者身后传来,“想必这十六年来,也逐渐适应了在我族的生活。如此,本座就放心了。”
似乎早已习惯了来人的无礼,老者并无丝毫的意外与恼怒,缓缓转身言道:“有牢圣尊挂怀,这些年,老夫过的还算满意。身陷虎狼之族,又安敢奢求他物?一座还算安静的书院,一群不嫌老夫啰嗦的学生,足矣!”
“好一个虎狼之族,既如此,先生又为何每日费尽心力来教导这些虎子狼孙,这与当年先生的理念,似乎背道而驰啊,莫非,是先生变了?”
面对来人咄咄逼人的提问,老者淡然一笑,轻轻抚了抚苍白的胡须,道:“圣尊大人说的是,最初的老夫确实太过肤浅。”
还未等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老者便话锋一转:“仔细想来,正因性若虎狼,才更需要老夫的传道受业与解惑,遥想昔年西方禅宗地藏圣人曾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是何等的伟大?如今,老夫不敢自比地藏圣人,只愿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授予那些想学、好学、敬学之人,如此,虎狼亦可为良人,老夫也不用使这满腹经纶,尽数白白葬送……如此看来,老夫的确是变了。”
“哼,今日本座不与你这老书呆子计较,只是最近又剿灭了一些不知好歹的货色,仗着自己是远古血脉,便敢在大陆上无故诽谤污蔑我族,简直是自寻死路。不过他们的收藏倒确实颇为丰厚,其中不乏上古流传的珍贵文献。知道书呆子你最好这口,这不,本座亲自给你送来了!”说着,纳戒一闪,白玉地面上瞬间出现了几口血迹斑斑的鎏金宝箱,浓厚的血腥味将藏书楼古朴厚重的书卷气息瞬间冲散,恍若置身修罗刑场。
绕是历经沧桑、沉稳淡然的柳老此刻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寒声道:“虚无,为何你们总是不能明白,难道吞灵族的前车之鉴,你们这么快就忘了么?”
“前车之鉴?对,正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我们才要做的更隐秘!真正能让我魂族长盛不衰的,还得仰仗这些你所不齿的、肮脏的、下作的手段!”
“这样的力量即使再强,也不过是无根之萍,一击即溃!虚无,只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便是!”老者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叹息。
“本座自然是不会后悔,只有失败者,才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够狠。”
“……”
“这个时间,今年的成人礼可是有着不少英才涌现,我族后继有人,天帝大人这段日子也总算是放下心了。不知柳老可有兴趣,与本座一同前往观礼?”
柳老转身,“贵架就去为帝君遴选英才吧,不必在意这里的一把老骨头。”
“哼,随便你。”说完,来人渐渐隐入黑暗之中,正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老人缓缓走到那一排铜箱前,用苍白的衣袖轻轻拭起上面的血迹,一遍又一遍,无比的认真与慎重,直到再也不见一丝一毫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