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余晖尚未散尽,月亮便悄悄亮起来了,绚丽的灯火仿佛点点繁星从天而降,只片刻功夫,便缀满了这座宏伟而辽阔的伟大城市,人们也就再一次的,从短暂黑暗中挣脱出来。
月光下的魂水静静流淌,倒映出了一场狂欢,一场盛宴,败者的悲鸣悄然湮灭于滔天的喝彩声中,不配激起一丝涟漪。无数热情的少女高举鲜艳的花环,向她们目中的英雄献上自己青涩的情意;稚嫩的少年握紧瘦小的拳头暗自立誓,日后也要如台上的他们,光辉闪耀;亲人的骄傲,情人的依偎,友人的艳羡……在种种纷乱的衬托之下,总是有着几处安静的角落,安静的星空,和喜欢安静的人。
凌月桥上,古朴的石灯逐一亮起,魂玉安静坐于桥边,不经意间晃悠着伸出护栏外的修长双腿。象征着魂族年轻一辈至高荣誉的紫金玉牌,此刻正在她的手中静静漂浮,莹白如玉的光芒映亮了半遮的娇颜,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少女望着它,怔怔出神。还记得上一世得到它时,那个意气风发,名为魂宇的少年,他也是无比渴望爬上巅峰的,同时也伴随着对阴谋诡计的轻蔑与不屑,一如最初的父亲魂三,牢牢紧守着内心深处那份身为强者的骄傲与矜持,直到弟弟遇害,母亲被迫自尽,性情大变的父亲也在不久后一次与萧族的战役中失去踪迹,再也没有回到他的面前……时光流转,画面闪烁,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响彻天际,今夜的星光与美酒依旧属于他们,属于那个历经沧桑,姿容无双,内心却早已污秽不堪的,名为魂玉的女子。
还来得及!一把握住手中的玉牌,再不让它漏出一丝的光亮。
“姐姐,抱歉我来晚了!”
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魂玉回过神来,却是自己那一日不见的弟弟魂小宇,此刻的他正为错过自己的成人典礼而一脸懊恼。
“都怪老师!说好了散课,结果就被单独留住开了小灶!”
“好了,”魂玉用力一点少年额头,“柳老是位值得尊敬的贤者,不许无礼。”
“听到了听到了,以后不说就是……对了!”少年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古朴的书籍递给身前的魂玉,道:“这是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死活不让我看!”
魂玉瞥了一眼古朴的封面,几个沧桑而锋锐不减的古朴大字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魂小宇本想自行查探,可毕竟是老师郑重嘱托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也只好试探着问了一句。
“好了,宫宴要开始了,父亲也会赴宴,先回去吧,好好陪陪母亲,要听话,知道么?”魂玉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起古籍。
“既然如此……姐姐保重!”魂小宇望着她,过了一阵才苦笑着答应。
此刻,原本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充斥着五颜六色的绚丽灯火,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宝马雕车往来不息,留下一路浓浓的花香。
随着帝宫戌时的钟声响起,火树银花顿时一齐绽放,映亮了星河灿烂的夜空。
整座天幽城,此时已步入了狂欢的高潮。
“前路有多可怕,我早已知晓,但为了你们,再走一遍又何妨呢?”
……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宫殿,作为这里曾经的主人,魂玉再一次步入这魂界乃至整个大陆的权力中枢所在,心中难免感慨万千。脚下所踏的每一寸地面,都是由无数的尸骨铺就而成,能够这样走上一回,已是心志正常的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更何况如她那般一走千年,此生还要重头再来,念及此处,魂玉只觉得一阵汹涌的血腥气息在胃中翻腾,直冲大脑,险些呕吐出来。
“果然,这幅身躯还是过于柔弱了……”少女运功内查了一番自己几近完美的身躯,嘴角却是泛起苦涩的笑容,“我可真是,完全配不上这等完美的女子呢。”
“没事吧,需要帮你看看么?”身后的少年传来关心的问询。
“没事,谢谢。”在这里,做任何事都需要慎之又慎,哪怕是接受一丝旁人的好意。
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让魂玉无所适从,重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虚弱无力,浑浑噩噩地强撑着步入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由于是庆典,因此装饰布置不再如往日那般阴暗甚至森然可怖,雕花灯柱之上,虚实不定的魂火被撤换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色缤纷华美的七彩琉璃盏,整座大殿仿佛焕然一新,轻松而愉悦的氛围久违的充斥着这里。
魂玉强自振作,大致观察了殿中的场景,在中央御座的右手边一列落座的,是以天墟为首的元老院十一位五星以上斗圣强者,而左手边,则是八位长老与五位实力强悍的供奉,以凡圣为首;自己的父亲正坐在倒数第三的席位,冲自己投来担忧的目光,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魂玉随即含笑对其回以一个没事的信号,希望他不用担心。
魂族斗圣强者的数量大致维持在百名左右,大多会派往大陆坐镇产业运营或执行秘密任务搜集远古血脉,如今一下到场二十四位,加上天帝本人,足见整个族群对此次典礼的重视程度。
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此时整个至高御座悄然隐藏于层层曼舞的黑纱之后,勉强可以看出一道苍老的人影有气无力的斜倚其上。
“难道,这一世,他的伤势加重了?”魂玉暗自心惊,上一世的老天帝无疑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若不是靠其始终强力弹压着元老院一脉,恐怕天帝之位还轮不到他魂宇来坐,如今老天帝明显时日无多,对年青一代少族长的选拔愈发迫切,难怪天墟圣人蠢蠢欲动,妄图提前动手,清理了自己。
感受到形势的严峻,恶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起来。仅仅顺利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命运再一次与她开起了玩笑,之前苦心经营的优势转瞬间便荡然无存,魂玉的脸庞愈发苍白起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隐约看见天墟似乎在说笑着什么,引得对坐的凡圣沉脸呵斥,侍立在天墟身边的魂战正一脸复杂的望着自己,好像有话想说。
听不见,看不清,魂玉一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难受非常。
“……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老一辈人不便出手,因此,便全权交由尔等年轻一辈,以作历练……”
“那么异火一事,便这么办吧,作为遴选少族长的重要一环,还望你们能用心做事……魂玉,你的表现,本座都听凡圣说了,你,可能担此重任?”
正当魂玉快要支撑不住时,一股暖流突然自背后传来,轻轻的压制住了她体内翻涌的血气,这才勉强听清了八十步之外御座上苍老的声音。
右侧金座之上的天墟圣人目中却是闪过一道精光,只道是方才比斗之时受伤颇重,冷笑一声,“怕是玉侄女玉体欠安,如此重任,一个堪堪十六的女娃子,还是莫要强撑为好。”
重重幕后的老天帝恍若对殿中陡然升腾起的浓厚杀机视若无睹,似是当真昏聩了一般,轻柔的风带起黑色的幔帐沙沙作响。
对座的魂三面色一变,方要出口,却被魂玉一个眼神制止,“魂玉定将那异火带回,不负天帝厚望!”她深吸一口气,向着御座躬身行礼。
半晌,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很好,望你们好自珍重……”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对晚辈的殷殷期盼。
待仪式完毕,往后便是饮宴环节,天帝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退场,再不必有所拘束。
魂玉转身望去,她记得,这个名为魂千陌的白发少年,正是方才甬道之上出言相助之人,也是千年后自己的得力属下,天赋比那魂灭生更胜一筹,如今也是新依附于自己的数名少年天才之一,之前便是他遵从吩咐,对魂灭生手下留情。
“刚才,多谢了。”
“这是身为属下的我应该做的。”少年一声轻笑,拱手言道:“小姐还是要保重身体,您可是我们这种人唯一的希望。”
魂玉一颤,面露复杂,望着远处正与元老院一派虚与委蛇不得脱身的魂三,许久,幽幽叹息一声,喃喃道:“希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