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魂小宇趴在被晒得暖暖的书案上，默默看着魂玉收拾行囊。少女在阳光下看起来一片柔和，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如果能再抱一下就好了……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书房中静悄悄的，满壁都是精美的紫檀木书架，上面的藏书包罗万象、涵盖古今，本就是笔宝贵的财富。姐姐素来勤勉，诗词歌赋、兵法韬略、帝王传记等等皆有所涉猎，即使公务繁重，每次远行也必不忘来此挑些有用的带上。
魂界世族尚武，尤其看重个人勇武，似她这般马下是能臣，马上是将帅的少年英才却不多见。然而，府库的殷实、魂界的繁华，乃至天下的安定，仅靠武道一途却绝难实现。所以在纷乱的局势下，她仍坚持练武修文，用上古先贤的制度约束自己。
如此，便与学院中那位至圣鸿儒的理念不谋而合。能得老师偏爱有加，果然不是毫无缘由的。
感受到少年神游物外的目光，魂玉轻咳一声，踮脚从架上抽下一卷书：“这《武经总要》是从宝室带回的孤本，老师催得紧，我却一直不舍归还。如今，只能由你代劳了。”
“孤本？”小宇回过神来慌忙接过，吃惊地问：“老师竟舍得出借？”
见他变了脸色，魂玉微笑：“书固然珍贵，可若真正勤勉好学，老师自不会吝啬藏私。只是，你们从来不曾了解过他……”
“现在知道也不晚……”他只好奇翻阅那由黑羊皮重新线装的书卷，完全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可惜，尽是些世俗战阵与兵器之说，于当世强者而言，却仅剩收藏之利了吧。”
魂玉微合了双眼，不置可否。沙场战阵之威非身临其境不能体悟，强加解释便如纸上谈兵。较斗者个人之武勇，大军作战却首重一军之势，其势若成则势如破竹，故有“善战者，求之于势，而不择于人”。前世的中州血难，以古元、烛坤为首的百万生灵所凝之势，即使面对帝境魂宇尚能一战，成功撑至萧炎出关……
“临归还前，你须把它烂熟于心，待我日后考校。”魂玉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凭昔日经验去芜存菁，代他挑些有用之物——不指望他能懂多少，先叫他记下再说。
“啊？”小宇愕然，只当她是不愿见他闲散，“可是……老师的课业还没做完！”
“那就连它一起完成。”魂玉却出乎意料地严厉，“父亲不在，我就要对你的学业负责——魂界很快就要出大事了，若此时懈怠，将来恐怕再无机会……”
见她说得认真，他还是不敢在此时顶嘴，嘀嘀咕咕出了书房。
外面很寂静，父亲带着一众家臣远赴秦境，几名丫鬟一大早便随母亲去南城采购——数月来难得的好天，长老府一时间空空荡荡。别离之期又该到了。魂小宇捧着那卷《武经总要》蹲在门外，漫无边际地想着什么。
忽然，他听到外头传来声音，车马粼粼，人声煊赫。他知道是预先知会过的外事官员，却不曾想他们来得如此快，立刻想要起身迎接，却在抬头的刹那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凡圣……大人？”
那个人微笑着，摆手止住了少年的惊呼，平静淡然的宛若邻家老伯。
相隔近千年之后，魂族专司外事的鸿胪寺卿再度找上了家门，不久后的大典之上，身份已顷刻间天差地别的两人，又该如何相见？
这一日还是来了。不详的先兆预示着可见的未来，能否走向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她不愿去想。
“你有权选择不去。”门开了一线，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魂玉转身微微一礼，便继续归整手边书简，“事关魂、萧二族攻守之势，是帝君与长老院酝酿了很久，亲手定下的计划。不去，就是坏了他的规则。”
“是的，在他的计划里，”他看着她，只觉她还未能明白自己的处境，不禁心生怜悯，“有些人更应该有去无回。”
魂玉摇了摇头，低声：“帝君是至高无上的。只要在魂界，就必须在他的规则下尽职尽责，否则，就会被他从位子上踢下来。”
凡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背影，“看来，你还是丢不下那个位子。”
“是啊……”魂玉止住动作，低声笑了一下，语气却冷得全无感情，“不管是什么位子，一旦坐上去，肩上就有了责任。只有责任尽到了，位子才坐得稳。”
老人微微一怔，叹道：“他已经不信你了。你的火灵没有了，位子也坐不住了，那些责任自然也不属于你。”
“可我还是一个……女儿，一个姐姐，”魂玉伸出右手，掌中的脉纹迷离交错，无论命运将她带往哪里，她的责任都早已刻入骨髓，烙印进了灵魂深处，“许多事情即使重来一次，都是命中注定，逃不掉的。”
她忽然紧紧握拳，仿佛在握住那重若千钧的责任，“我也不打算逃，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她的眼神深邃若寒潭之水，老人方一触上，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明明还是一个孩子，却让他如临深渊，深不可测。沉默许久，他终于摇了摇头，叹息：“如此，就由老夫随你走这一遭。”
魂玉心中一震，淡漠的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惊讶，“大人？”
“我始终觉得，”老人望向帝宫方向，微微吸了一口冷气，“老七还没有死。”
那一瞬，魂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如果那个人还活着，那么，是已落入了萧族之手，还是天帝的又一个阴谋……
小宇再进来时，只剩魂玉一人独坐案前，两只茶盏尚有热气氤氲。
“我该走了……”少女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嗯，”小宇望了眼天色，“何时？”
“事出突然，立刻就要动身。”魂玉轻声说着，低下头不去看他。
“立刻？不再等等么？母亲好不容易出府一次，只为亲手做一顿践行宴，她……”
“我知道，可是……”魂玉沉默半晌，再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对不起。”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在他不再稚嫩的臂弯中，她愕然抬头，耳畔却传来深沉的低语——
“母亲有我……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