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中州最强盛的帝国,即使北方狼烟四起,这次的继位大典依然办得无比隆重。
此刻丹凤楼下广场临时搭起了集市高台,从各地赶来的旅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个个伸长了脖子——整个中州最顶尖的歌姬舞者、杂耍艺人受国府重金相邀,云集此间争奇斗艳。艺比已近尾声,胡玉楼的如烟姑娘照例压轴,以一曲《霓裳》不负众望,夺了今夜头筹。一曲未毕,台下早已呼声雷动,各色彩头如雨点般落下。
如烟盈盈谢礼,眸中却不见一丝喜意,清冷目光在人群里微微扫了一遍。然而在喧嚣庞杂的人群里,依然没看到那张惦记着的脸。
那个郁郁不得志的雷族公子,果然自那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走出了困境……自己一个妓家女子,又怎么会让他放在心上?
她黯然想着,有点伤感又有些释然,转身下了台。
这边艺比结束,丝竹管弦纷纷撤离,接下来是帝都久负盛名的比武竞技,那是天下勇士最期待的节目,胜者可为新皇执马游街,享万民膜拜,荣耀至极。只见红粉歌舞方歇,转瞬便成了热血激昂的角斗场,披着铠甲手持兵刃的年轻汉子们走到场地中间,代表着各方势力奋勇拼杀起来。
传闻新帝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各国贵族王子、宗门俊彦无不心向往之。台上一时如火如荼,绝技法宝层出不穷,激烈碰撞的五色光辉映亮了半边夜空。
“好!”身边忽然传出一声喝彩,魂玉回过神来,却见巫真已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正踮着脚尖往里挤,声音比男人还响亮。
她的风帽摘下了,一头水蓝色长发简单地束成粗辫子披在身前,纯澈的湛碧眼眸倒映着台上绚丽的华光,容貌明媚,浑身焕发着一股英气。
“你怎么来了?”魂玉拉住她的手往回走,“小心被人看到。”
“说好的盟友,怎么不说一声就自己逃了?”巫真挣脱她,气呼呼地说着,“看到又如何,我是堂堂一国使节,本就是要见人的。”
“但最好不是现在。”魂玉低声,回想起方才香艳一幕,不禁苦笑。
“不上去玩玩吗?”巫真没有深究,只指着台上厮打的两人大笑:“你们中州人的武技,比起我家乡的勇士还是差了一些!”
魂玉不置可否,“我没空和一群小孩子玩闹。”
“小孩子?”巫真楞了一下,旋即恼怒地瞪她:“哎呀!别老皱着眉头,和你们那个七长老一样!”忽地想起什么,脱口问:“对了,他人呢,这次怎么不是他来接我?”
魂玉叹了口气,“死了。”
少女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死了?怎么会……明明那么厉害……”
“走吧。”魂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拉着陷入沉默的少女转过一条街,忽然心头凭空一跳,感应般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胡玉楼上的一扇窗子。
那扇窗后,果然正有人执杯望来,眼神深不可测。
魂玉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巫真,微笑:“饿了吧,带你去吃饭。”
“你出钱吗?”
胡玉楼是青阳最负盛名的酒楼,格调奢华,视野开阔,除却宫城禁地,整座城市皆尽入眼帘。适逢大典临近,各地藩王豪强云集帝都,价位自然水涨船高,便连低端末席都贵得惊人,出入往来非富即尊。
“二位小姐,”侍者冷冰冰地往外一拦,“楼中这两日的位置皆已订出,不接待外客。”
巫真惊讶:“什么啊,还要提前预订!”
然而,在她开口的一瞬,那个侍者的眼睛却忽然掠过一抹紫芒,仿佛浑身颤栗了一下,便双腿直直地往后退去,仿佛一具提线的木偶,操纵着让开了道路。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巫真大吃一惊,张口欲言,却已被身旁少女拉着往上走,一路来到三层靠窗的位置。
桌边的男子丰神俊朗,俊秀的下巴正不疾不徐地吞咽着美酒,一袭手工精良但不张扬的玄色长袍罩在身上,含着宁静柔和的风华。
“多年不见,雷少族长看起来沉稳不少。”魂玉在他对面坐下,仿若多年的老友寒暄开口。
那人缓缓放下杯盏,抬眼看她,深蓝的眸中隐有电光划过,“本座能有今日,恐怕少不了殿下的功劳。”
巫真听得一头雾水,倒也没有见外,一边招呼小二再添杯筷,一边接过酒盅嗅了嗅味道。
“身在其位,各为其主罢了。”魂玉摇了摇头,低声。
“好一个各为其主,在下领教了。”雷海青眸中厉色一闪,继而冷笑,“可惜那萧族不似我等这般好拿捏,你们想独吞秦国,也是做梦。”
“既然任何一家都无法独吞,那我们两家合作,如何?”魂玉微笑起来。
“合作?”雷海青身躯一震,然而很快反应过来,沉下脸道:“哼,那就是与虎谋皮……当初二弟恐怕也是听你谗言,如今还在后方作妖。”
魂玉叹了口气:“与虎谋皮?少族长实在太抬举在下了。”
“没空与你绕弯子,我知道你心里打什么算盘。”雷海青一拍桌子,“当初将我族一脚踢出局来,如今再想拉回去搅浑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桌上的碗碟都被震得抖了抖,巫真不满地看他一眼,又拈起玉箸夹了一块蒸鹿尾。
本来打算迂回曲折地下足水磨工夫,然而话说到这里显然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魂玉不禁苦笑:“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少族长何必如此固执?”
“我可不是我那利欲熏心的二弟,”雷海青冷哼一声,“没有实质的利益,我为何帮你?既然殿下吹了我一桩婚事,不如殿下你我联姻,以示两族合作之诚意?”
“倒不是没想过。”魂玉居然微微颔首,直白地承认。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却有人一拍长案:“胡说八道!”
魂玉一震,只见雷海青施施然独饮一杯,眼中露出莫测的表情。
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那里站着风尘仆仆的英武男子,冷厉严酷的脸上神色复杂。
她怔怔地沉寂许久,终于笑了,轻声:“好久不见了,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