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帝君的旨意还是没有到!”魂殿诸殿主在临时行宫内焦急等候,然而座位上的魂三却一脸淡然:“无论是何罪责,都落不到你们头上。”
“帝君与两院诸长老向来看重规矩,如今越过他们,擅自处置了兵事财货……”河北道殿主魂霄昼顾虑重重,诚恳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怪我们连累了三爷!”
“不必太担心,”魂三摇头,“保住魂殿在中州的基业,是长老们都认同的事。帝君的意思,萧族是要战的,却也未必就是今年——事缓则圆嘛,只要再拖上几年,攻守之势就不一样了。”
“不是我说,三爷,”魂霄昼小心地看了眼魂三,双方既有了共患难的交情,说话间便少了几分顾忌,脸上显出了一种复杂的失落,“帝君此番却是过于操切了,若早先知会我等,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事不经历不知难,”魂三慢慢说道,“帝君自有他的难处,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但愿帝君也能知晓我们的难处——近年来,是愈发的圣心难测了。”魂霄昼不敢反驳,只压低了声音,目光望着地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的。
“……”魂三一愕,定定地望着魂霄昼,眼中掠过一丝迷惘。
圣心难测。
是的,当帝君唯一的同胞兄弟都沦陷在萧族女人的柔情之中,这世上已再无人能懂他的心思……或许,自那个人决心舍弃原来的名字,成为魂天帝的那一刻,结局便早已经注定了吧……魂三微微苦笑。
和三日前相比,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憔悴了,声音也有些嘶哑,“在大事面前自当恪守本分,不负宗族,不误苍生,又何必依靠揣摩圣心来做事?”他顿了一顿,依旧慢慢说着,面容却十分峻肃,“我的女儿深陷其中,我魂三没有退路。这一次有你们魂殿诸将士在,我这么做了;没有你们,我还是会这样做!因此无论帝君与两院要如何处置我,都轮不到你们替我顶罪。”
魂三的话冷得像一座冰山,立刻压得众人说不出话来。
周围只剩寒风呼啸拂过房顶的声音,发出令人颤栗的呜咽声。重重帷幕遮挡着门外刺骨的寒气,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晦暗无际的天边飘落,魂三把目光望向门口,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帷幕看见外面的景色,“看来,这场雪,一时半刻是停不了了。”
转眼到了腊月十八,距青阳之变已过十日,魂界的天空黑沉沉地不见星光,虽不见降雪的迹象,深冬却依旧寒意逼人。
万丈高空的天幽峰西苑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殿宇的屋檐下垂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棱,长短不一,宛如无数倒悬的利刃,这是魂界百年来罕见的一个冬天。前线战报及魂三的奏疏九日前便送到了宫里,然而天帝一连九日称病不朝,这封极可能引发巨大震动的奏疏竟一反规制,原封不动地呈送到了元老院台前。
首座天墟圣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分量,不露声色地沉吟许久,眼睛望向前来转呈旨意的虚无圣尊,终于开口了,“帝君圣体可有好转了些?”
虚无摇了摇头,“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劫火之毒乃天下至毒,即便是本座,近年来也愈发难以压制下去。”
天墟微微一怔,很快笑了起来,“有圣尊通天般的手段,加之炼药师们近日研发的几味新药,彻底压制火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首座过誉了,”虚无看着坐在政事堂大案前的老人,意味深长地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帝君不能临朝,族中大小事务便有劳首座大人多多费心了。”
天墟神情一振,望着案面上的奏疏并不接言,因为他此刻需要用全部的精神才能克制心中的情绪,追逐多年的权力此时竟忽然变得唾手可得,这不禁让他也颇感意外,心中乍然掠过一丝不安。
“魂三的这道奏疏帝君是怎么批复的?”然而只是片刻,天墟已舒展开了眉头,若无其事地起身踱步,来到虚无身边,“事关圣人与在外的数万大军,老夫也不敢擅专。”
“这道奏疏帝君看都没看,在尚书台积压了整整九日,直到今天才被转呈元老院。”虚无一声长叹,“本该是当日就御批的大事,未曾想竟被火毒一事耽搁了,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这才托我来,请首座大人拿个主意。”
天墟再度吃了一惊,许久才道:“此事确实凶险万分,好在魂三处置还算得当,最终没有酿成大祸。”
“看来,首座大人对三长老颇为赞赏。”虚无语气平静,目光中却带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天墟深望他一眼,语调铿锵地说道:“毕竟是将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这天下虽然现在还是萧族的天下,将来必是我魂族的天下,中州大秦治下的亿兆子民,将来也会是我族的子民,这些受难百姓的人心,自当能争一分是一分。”
虚无见他毫不避讳对魂三的支持,不由愣了一下,眼中的笑意也敛去了。
“长老院的人,魂殿的人,如今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里,只盼朝野上下勿将老夫视作党争之人便好。”天墟却接着重重地砸来一句话。
这句话确实有分量。虚无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一切就依大人所言。”
“那就没问题了。”天墟一边说着,一边坐回案前,顷刻便将奏疏批复烙入魂简。
“最后再加上一句,要魂玉仔细留意三条腿的金蟾,就说是帝君压制火毒的药引子,”虚无笑了笑,“独家消息,算是曾经答应了她的。”
天墟怔了一下,却并未多言,他将完成的魂简拿给虚无一同看完后,相对点头,这才交由魔罗亲卫快传急递发往青阳。
青阳帝都又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然而,这座传说中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的秦人都城此时却看起来井然有序,已经有无数百姓自发在各条通道上扫雪了,清理出的皇城故道上运送粮草的车架络绎不绝,空中更是遮天蔽日满载物资的飞行堡垒,各部魂殿武士在城中往来穿梭,有条不紊地重建宫室、分发物资,丝毫没有混乱的迹象。
皇城下的临时大帐内,魂玉处理着纷繁庞杂的军政财货,决断干脆,井井有条,而身侧将士纷纷听令——只不过短短十天,这支由十五道分殿临时凑成的散兵游勇俨然成了一支令行禁止、极具素养的后勤大军。
临近晚饭,空荡荡的大帐里,屏退了众人的女子终于迎来短暂的喘息之机,略显疲惫地靠在桌案前,扶额轻叹——如此这般拼命,究竟是在为前世赎罪,还是在为那个位置收买人心呢?只怕连她自己都已经无法分清了吧……
“我已求请摩柯圣人,准许萧族战士一同参与重建青阳。”忽然,厚厚的帘幕掀进来一阵寒风,有人站在门口轻声说话。
“嗯。”她微微点头,听出了那是萧玄的声音,却没有抬头望他,“本该专程去找你道谢——那日若非有你出面,我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不必谢。”萧玄默了许久,才勉强道:“我只是不愿剩下的半个青阳都毁于战火。”
魂玉震了一下,幽幽地问:“你觉得失望吗?”
大帐内外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凝固。
过了不知多久,魂玉抬头望着空荡荡的门前,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