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幽仙池上空迎来罕见雷云。
古人谚云:英雄迟暮,红颜易老,帝业未名空余恨。谁能想到,两年前仙池闭关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便已臻入皇境,两年后的今日,滚滚劫雷却又在天空炸响,密匝匝的电光纹路弥漫了云海,湮灭了日月!巍巍群山,苍茫原野,尽被绵延无尽的炽热灵力覆盖。倏忽片刻,放眼望去已是鸟兽绝迹,黑云与电光飞扬席卷,整座山川都要被摧枯拉朽的天地威势吞没!
仙池中心一座黑色莲台静静漂浮,一线天光穿过云幕,照射在台中单薄的身影上。那是一个披着黑色衣衫的美丽女子,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没有耳坠配饰,任乌黑长发如缎飞舞。她在此闭关已七年,似是感受到了天尽头那股压倒一切的力量,女人睁开眼,凝望着黑暗里的天与地。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一晃千年过去,如今第二次面对斗宗境天劫,看着头顶隐约浮现的九重阴劫夹着九重阳劫,轮回交织复有九重,八十一道大劫凌空酝酿,魂族最具天赋的女子在莲台中微微苦笑:就算上一世冲击圣人境时,也未必能有今日这般疯狂吧?
毕竟是在斗皇境将凝如实质的灵魂强行割裂一分为九,每一道化身同时修炼一颗星辰境,最终九元归一晋入斗宗——这般残忍霸道的修炼方式,唯有涉足帝境,在此位面几乎全知全能者方有所成。而这本不该存世的绝技,使得酷烈百倍的劫难从太虚生成,从遥远的宇宙星空迢迢而来,汹涌澎湃,即使身在魂界帝宫,也能感受到整个天地都在微微颤动。
老天帝立于宫城箭楼,依依北望,虚无吞炎悄无声息随侍身后。
“看来,是玉殿下神功大成了。”虚无望着天边异象,微微动容,“这般声势,已远超族中大部宗师境强者了吧。”
半空中,天劫雷云的虚影几乎要与山巅仙池碰撞在一起,光芒耀眼。
“帝君有德啊……我族后继有人,将来千年万年便还是如日中天!”虚无接着躬身道喜,面对天帝时永远保持着菊花般的笑。
“神品血脉果然名不虚传。”老天帝也露出笑容,自称病不朝以来难得有了精神,“小辈们都成了气候,孤也就不再操心,可以早些退位颐养天年去了。”
“哪儿的话,”仿佛受到了某种触动,虚无的心颤了一下,“帝君玄功盖世,还要带领我族一统天下,千秋万代呢。”
“真要是千秋万代了,只怕某些人就要坐不住了。”狂风猎猎之中,老天帝冷冷摔出了这句话。
“不会吧?”虚无望了眼高达万仞的天幽主峰。
那里同样为一重重旋转的黑云所笼罩。云中隐约可见一个剪影,自元老院祭台闪电般掠下,悄无声息地没入虚空之中。
“天大的事情,还得仰赖帝君与两院长老同舟共济才是。”虚无仍微笑着,转而将目光看向地面。
老天帝默然,目光阴沉地落在了天边那片翻滚的雷云上:“同舟易,同心难。历来内乱,几曾不是同室操戈……孤愿同心待他,倚重于他,他却未必肯与孤同德。”
屈指流年,不知不觉,离他们四人歃血为盟、弑君夺位已近百年。当此多事之秋,魂族内乱之相又现。
宿命的轮回,又要开始重演了吗?
看着老天帝枯槁平静的背影,魂族的圣尊在阴影中微微苦笑:几千年来寄人篱下,这样的戏码早已是司空见惯——纵然侥幸身居高位,可这一切又与他这个异类有何相干呢?但求个存身之地,不被人吞噬炼化就该知足了吧……盲目掺合进去,也只会被当作蛊惑圣心的妄言吧?
近百年的君臣默契,虚无并未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恭谨道:“玉殿下晋入斗宗,是公族大事,已是有了开府持节的资格,帝君是否要去见见?”
老天帝怔了一下,沉默片刻,终是收回了目光,转身走下宫城台阶,又低声笑了笑,“待她做了圣人再说吧。”
虚无自然也笑着上去搀住了帝君左臂,一块儿向内宫回转,“既如此,便交由小臣去办吧,帝君安心修养便是。”
老天帝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天幽仙池是魂界形胜所在,为仙境,为圣地,山川壮美,神脉交错。魂族人象天法地,以“天帝”所居之“紫微”,周围按二十八星宿构成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环绕的手法,铸神器以镇六合,凝天地华露于瑶台,无怪钟灵毓秀,在此间修炼几可一日千里,远胜他邑。
作为烛天之乱的功勋之臣,魂玉一返魂界便受赏入仙池修炼。仙池资格极为苛刻,历来唯有天榜前三的强者方能有此殊荣,此番破格恩赏却获得两院长老一致照准,实属罕见。
然而,天劫的冲击是残酷的。
魂玉气海中的九颗星辰再彼此牵引下旋转着,仿佛忘却了时间,只觉轰鸣从天地尽头传来,如隆隆战鼓,渐进。
惊雷爆闪,首当其冲的赤色雷霆压顶扑面,急速劈落,渐渐扩大,隐约中震荡出一片巍巍霸气!仙池中的女子依旧保持静坐的姿势,莲台周身腾起了紫色迷雾,隐隐中似乎有无数花瓣飘散又聚拢,不断高升,迎上,崩溃,又重新升起……层层地削弱着天道威势。
阴劫黑火从雷霆的缝隙中生成,从花瓣的领域中透阵而来,汹涌澎湃却又寂静无声,仿佛射向灵魂的利箭直刺天灵。即便是最顶级的法宝也无法免疫劫火对神志的侵蚀焚烧,心魔的滋生是所有强者的噩梦。
魂玉正在抵御着雷霆的侵袭,在阴火入体的一瞬 ,瞳孔却是收缩了一下,也有些惊讶的表情。
一向顺风顺水心无杂念的魂族天骄,却被前世最后时刻的那场失败彻底击垮,虽然在渡劫之前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几乎可以达到坐忘无我的境界,然而心魔化身却不是曾给予“他”致命一击的炎帝萧炎,也不是前世今生爱而不得的女帝青妍。
魂玉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看着识海中虚实变幻的萧玄化身,摇了摇头。区区手下败将,两世为人,如何还斗不过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心魔化身的温度很低,让人感觉如坠冰窟。当随手凝成的灵魂枪刺轻易将它穿透,如同击碎一块玉石,那样冰冷没有温度的躯体……粉末般飘散眼前,会让她觉得痛吗?
是年少轻狂时的挚友,是遭他背叛致使族群败亡的兄弟……还是那个在最后被他逼入绝境,破釜沉舟冲击帝境却最终陨落的男人呢?横断冰谷的雪漫天纷飞,那个背她前行的青涩少年;荒原的风呼啸而过,那个为她破阵求生的战士……那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和那些见色起意的人一样令人恶心了?难为在年轻的时候,自己还曾和他并称天下双璧——如果和他上过床,把他收入麾下,他那么蠢,一定什么都听我的——是不是就不用再你死我活?
魂玉眼里陡然有种嫌恶的神色,识海震荡,阴火幻想骤然熄灭。
“该死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