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一战必须赢,且在目前形势下,更需要一场大胜。
日落前的最后一个时辰,唐简率一千五百骁骑军到达镇鬼关上空,远远望见阴影里的城池四处火起,炮声隆隆中整个山谷都在震动。副将曹蛟的四万大军封锁了山谷东侧,来袭的塞族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数月的战争与劫掠令他们精疲力竭,今晚将是最后的一夜。
“让这些蛮人畏威而怀德,帝国边境才能长治。昔年我们对贼酋苏林三擒三纵,已尽仁义,今夜本帅必取其首级以告慰无辜枉死的万千边民。打好这场仗,让天下人看看天命还在不在我大秦,又是谁在保境安民,戍守国祚!”唐简目光雪亮,扫过部下,“这关系到源源不断的后续军援,如果能向上面证明我们的价值,则对帝国、对陛下的中兴大业都有好处。”
冷冽的西风里,密密麻麻的秦军战士浮空列阵,每个人都骑着神骏的天马,银色的盔甲,眼神凌厉,仿佛九天上的鹰隼。
去年秋,由新任丞相青河主张,帝国将萧族赐下的神驹派发各军,统共八千之数,其中大部都被划入燕王的北庭狼骑帐中,能够入得唐简新军的不过一千五百,今日尽数集结此地,力求打出雷霆一击,一战定乾坤。
丞相青河作为宗室老臣,偏袒燕王无可厚非。然而,朝中竟传出希望燕王入京摄政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先丞相裴毅在时不能撼动青妍的皇位,先丞相故去后还有曹帅坐镇,而真正能够动摇女帝根基的,是萧族长期以来的保持沉默。
那个主宰一切的庞然大物所需要的尘世代言人,该是像燕王那样有能力、有野心的当世雄主,是能够以雷霆手段收拾旧山河的强者,当今女帝虽有仁德,却终究太过软弱,难免沦为弃子。
这样的传言令人心寒。
夕阳坠落,无垠天际划过绛红色的霞云,如惨烈的鲜血在流淌。
“好啊,都到齐了!”唐简恶狠狠地笑了起来,手中长枪一舞直指下方敌军,眼神狰狞,“为了陛下!”
一千五百精锐无比的骁骑军骤然向下无声俯冲,宛如银色雷霆劈落敌阵,生死相交的一瞬,黄尘漫天,凄厉无助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冲击震荡出大大小小的旋风在山谷中狂舞,扭曲着,摧毁着地面上的一切。
唐简带队势若奔雷,作为冲阵的锋矢,手中一杆银枪犹如神出鬼没,非常人所能抵挡,倏忽之间便将堵住谷口的塞西亚军队冲散,然而对方亦是优中选优的精锐,又占人数优势,反应过来后便迅速将尾部稍慢的骁骑军兜在了核心,一时间人马纵横交兵,已是打得血肉横飞。
唐简顾不得身后部下,手中长枪一旋,顿时挥出两道漂亮的弧线,两侧重新结阵上前的蛮兵走避不及,立时身首分离。
狭长山谷间,塞人继续悍不畏死地迎头猛撞骑队,吼声如雷,唐简只顾向镇鬼关猛冲,枪花朵朵飞舞,当者披靡。
沙尘大得让人看不清东西,他却能隐约看到前方上空两团身影在殊死缠斗,一人虎背熊腰,使一杆偃月长刀,刀势惊人,显然是贼酋苏林,另一人则披着黑色斗篷,功法十分诡异。
震天动地的炮声里,身着黑盔黑甲的塞西亚人正从坍塌的城墙缺口处潮水般涌入,更有十数名炮手紧急调转霹雳火对准来袭的骁骑军,唐简纵马迎上,数发炮弹擦过天马纯白羽翼,凌厉的劲风带起衣衫猎猎,马上的身形却稳如磐石,银枪扬起的一瞬,狂暴的能量骤然迸发,仿佛一条在空气中猛烈抽动的鞭子,将百丈外的万斤重炮抽得粉碎。
唐简出枪同时余光扫过天际交战的两人,心中暗暗一沉,那塞王苏林的气息变得十分了得,竟已突破至斗宗境。据探马回报,乌戈山离国派出的两万五千援军中同样有斗宗坐镇,可见他们对此战志在必得,若非那神秘斗皇出手,镇鬼关早该为贼酋所破了。
唐简神情凝重,对左右道:“你们继续向前,务必将塞人赶下城墙!”
众人无不变色:“将军,那苏林已至宗师境,不若等曹将军率大军到后再一同剿杀此獠!”
唐简断然道:“城在人在,关外离国铁骑虎视眈眈,今日就是我等以死报国的时候了。”左右还欲再劝,唐简已振开光翼,一挺手中银枪杀入空中战团。
随着一声怪啸,那神秘黑袍人已在苏林狂劈猛攻下陷入险境,暗呼不妙的同时,夺命一刀已向他逼来!唐简大喝一声,手腕急震,长枪如银蛇吐信,自后方向苏林闪电般绞去,苏林回刀一格,双刃相交,顿时击出螺旋状的空间波纹,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竟在这一瞬湮灭无声。
苏林眼见自己这一击未能命中黑袍人,一双血眸几乎要喷出火焰,眼神狰狞地望向来敌,竟又恶狠狠笑了起来,“好,唐简小儿,斗宗的力量,今日雪耻!”
殊死一搏的塞西亚王在落日余晖中放声大笑,魁梧的身躯闪电挪移,竟比先前更快了一倍!
“他在藏拙!”那一瞬,一个念头涌入了唐简脑海。
容不得他多想,在骇人的狂风里,硕大的偃月刀已拖出一道狭长的空间黑芒抡至面门,唐简提枪奋力一挡,剧烈的疼痛几乎要让这钢铁般的男人叫出声,血从他的双手流下,整个虎口已被这一下击得粉碎,可怖的血痕直裂到了掌心。
苏林陶醉地感受风中滴落在脸上的液体,热而腥,嘴边狞笑更甚,手中偃月刀舞得大开大阖,气势如海潮般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转瞬击出十九刀,唐简强忍剧痛左挡右格,虽说久经沙场武艺精湛,毕竟只是九星斗皇修为,渐感斗气难继,如今若想再胜便只有那一丝机会,立时向苏林身后朗声高喊:“还请阁下助我!”
那黑袍人脱险后一时竟未再出手,眼见秦军来援,已隐隐生出退意,此刻受那秦将求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再度施出了那诡异功法,漫天黑雾汹涌而出,将苏林刀势阻隔了一瞬。
唐简抓住这一丝迟滞,猛然枪锋兜转,暴退百丈后掐诀运功,顿时一股极热气息蔓延开来,唰地一声一道耀目银光自他体内喷薄而出,纵贯天地,隐约有九条银龙绕光柱而上,直破苍穹,照亮晦暗的大地。
“青冥幽炎诀,焚炎谷中人。”黑袍人眸中第一次露出异色,正寻思间,忽觉那光柱中的人影气势节节攀升,竟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极为恐怖的能量波动!
“秘法?”黑袍人再度吃了一惊,口中喃喃:“这股气息,与姐姐昔年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秘法极为相似……莫非与此人有些渊源?”
最后一丝余晖散尽,无数明灭的火舌蔓延在冰冷的西风寒夜里,映照着下方厮杀中的战士的脸,仿佛是浸透了鲜血般可怖。
苏林神色越来越凝重,以他的眼力,自是看出唐简已无限逼近斗宗境,那样的气势,竟让他仿佛是回到了曾被神威天将军三擒三纵的时候。
“好啊!”苏林不由怒目圆睁,大声喝道:“我是斗宗你也是斗宗,雪耻!”说着闪电般跃向光柱,挥刀狂劈!
唐简手中银枪爆发出凌厉火芒,硬生生在迅疾如雨的刀势中保守住一席之地,他的灵魂力顺着那些银色火焰扩散蔓延,无声无息附着在苏林盔甲与锋刃之上长燃不灭,苏林挥刀中的每一步变化都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塞西亚王施尽浑身解数破不得防,一边又要应付唐简与黑袍人一前一后绵绵不绝的攻势,斗了半个时辰依旧不分胜负。下方战事同样不利,五千精锐齐出仍未攻克关城,预感秦人援军将至,他不禁头脑发昏,早已感到焦躁,目光中忽地掠过寒芒,刀势突变,不再留有回旋余地,气势霸道无匹,招招舍命抢攻,步步有去无回,有死无生!
唐简无比沉着,枪法自然流转变化无穷,全神贯注地拖住苏林的殊死搏斗,看似应付有余,实则秘法的消退已让他几乎油尽灯枯,只觉体内空荡,灵魂疲惫不堪。
正焦灼间,那黑袍人双手一震,七面黑幡顿时林立,黑雾似水一般从幡中涌出,夹杂着诡异的锁链密密层层围拢上来,表面附着朵朵奇异黑焰闪烁,裹挟的怨气悲风几乎让唐简体内的九龙雷罡火止不住地颤栗。
苏林大惊,急忙抽刀回转,然而先前大开大阖的刀势令他先机尽失,仓促躲闪中让唐简觅到一丝破绽,挺枪便当机击出。
苏林的刀顿在空中,一种熟悉的冰冷感觉自背后传来,硬生生贯胸而出,不用转头去看,他已苦笑了一声,脑海中掠过那个逃难过来的息族女人。
“阿栾,对不住,没能向你学更多的中州话……”
苏林缓缓倒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