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来了位奇怪的客人。
她在拜会过林妈后,那位外柔内刚的江南女子便小手一挥,将老林头花了大力气请来的七位先生辞退,由她来出任林清思和第五歌柳的西席先生。
关起门来,自家事自家知。
尽管有资格陪同少爷读书的只有霜儿一人,但被林家宽松的家风宠坏的丫鬟姐姐可不少。
她们都很好奇新先生的身份,一个个都伸着小脑袋趴在门框上偷看,所以说少爷的新先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书房中,林清思望着微微蹙眉,努力做出一副严师模样,却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天师大人,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昏暗。
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竟然是你这个敲诈我零花钱的小贱人啊!
林哥哥神情复杂。
他虽然已经接受惨烈的现实,却怎么也搞不清楚,自家老妈那么聪慧的一个女人,为什么要给儿子准备这么大一个“惊喜”?
要知道,这小丫头片子虽然顶着一张欺骗感情的萝莉脸,但年龄还是个未知数,神出鬼没妖的很,要是哪天哪根筋没搭对,把小爷当风筝放怎么办?
天师大人没有注意到林清思的情绪,她正翻阅着一本写满了批注的《战国策》,微微出神。
这是孔老夫子留下的东西,上面批注的自然是出自他的手笔。
孔老夫子原先是想把藏书带走的,可是这个古板善良的老头实在不放心自己的两个学生,再三思考后留下了手札,并且嘱咐林清思要经常翻阅,遇到不懂得及时请教,千万不要因为跟了不靠谱的先生就荒废了学业。
“你那位先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天师大人是识货的人,仅仅翻阅两页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摇头唏嘘。
“可惜了,是个学儒的,只能大材小用给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当西席先生。”
“孔夫子胸怀经世之学,可惜生不逢时。”
林清思点了点头,心说如果不是您老人家一通胡搅蛮缠,把老夫子吊在房梁上打,让他斯文扫地,他现在还在给小爷上课呢。
林哥哥只敢心里逼逼,但是第五歌柳可是真的敢说。
小丫头眼圈红红的,抽抽搭搭道:“都是因为你啦,都是因为你,姨娘才把先生们赶走的。”
虽然她经常挨孔老头的板子,但是一看到相处了那么久的小老头们带着行李离开了林家,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面,鼻子一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天师大人不置可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如果读书真的像这些人所说的如此显贵,那么当年贵为“扶龙三家”的儒家,就不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悲惨下场,坏了天下所有儒生的大好前程。
她将手中的《战国策》放到了一边,瞥了一眼林清思,问道:“还是不打算改口?”
“先生,师徒只不过是虚名罢了。”林清思微笑着咬死了这一点。
废话。
先不提拜师就是给自己找一个祖宗,就是为了以后出门闯荡江湖,遇到需要通报出身的场合的时候,别人一抱拳,说一声“家师金毛狮王谢逊”,小爷一拱手,道一句“家师软萌小萝莉”,岂不是整段垮掉?
这师,打死也不能拜!
天师大人打量着林清思,隐有淡金色纹路的眸子幽幽一闪。
这小娃娃哪都好,就是心思过于深沉,性格过于谨慎,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小心翼翼地伸出两只小触角观察着世界,还没等触碰到危险,就又把脑袋给缩了回去。
她也不管林清思能不能听懂,自顾自道: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在东都四大望族里面,谢家虽然没出过几个能入眼的高手,但是写起歪诗来却深得我心。其中就有一句: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并不是在说白日飞升,而是在说有名师指点对于求道究竟有多么大的作用。不是我自夸,若是我放出收徒的消息,你可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要拜入我的门下?”
林清思皱眉。
第五歌柳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吹牛。”
“你叫第五歌柳?”天师大人挑眉。
“你想做什么?”第五歌柳警惕地点了点头。
天师大人说道:“小丫头复姓第五,那就是第五家族的血脉。第五家族虽然常出惊世骇俗之辈,但重男轻女的传统实在有违人和,莫说女子继承家族了,谁又能数清后院那口深井里到底溺死了多少初生的女婴?”
她看着不明所以的第五歌柳,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既是女儿身,又流着第五家族的血——小姑娘,你知道我有多好奇吗?你的生母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改写了你的命运,让本该被溺死的你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
“先生!”
还没等第五歌柳反应过来,林清思忽然抬起了头,宁静柔和的眸子中迸溅出锐利的光,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刀。
他毫不畏惧地盯着天师大人妖异的淡金色眸子,冷声道:“您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天师大人微笑不语。
还以为你不会生气。既然有牵有挂,那就做不到独善其身,不枉我做这个恶人。
第五歌柳小脸苍白。
这小丫头从小就在林家长大,林妈林爸待她比亲闺女还亲,唯恐她受到一丁点委屈,哪里还能接受上一代血淋淋的爱恨情仇?
林清思安慰道:“幺妹,你别听她胡说,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我的零花钱就是你的零花钱。你不是早就想要去逛庙会,捞金鱼了吗?咱今天晚上就去,我掏钱。”
“哎呦,看这小红眼圈,看这小红鼻子,看这小嘴瘪的,都能挂糖葫芦了。夹核桃的糖葫芦才十文钱一个,真值!”
“大风车吱呀吱悠悠的转,这里的风景真好看,天好看,地好看,就数呀第五歌柳最好看~”
第五歌柳终于破涕为笑。
林清思宠溺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龙虎山的天师大人看着这一切,垂下脑袋,轻轻揉了揉眉心仿佛染血的梅花钿,口中话语晦涩难明。
“命啊命啊,哪有那么容易就改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