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与武当齐名,龙虎重丹,武当重剑。
同为道家圣地,武当山的财政状况是明显不如龙虎山的。
达官贵人对于可以延年益寿的丹药的兴趣远远超过高深的剑诀,没有了最重要的的香火钱作为支撑,武当山的道人却也过惯了清贫日子,大有苦中作乐,甘之如饴的仙家风范。
这种赤贫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道首的桂冠花落武当才结束。
凭借着“道门之首”的煊赫名号,武当山在民众心中的地位节节攀高,甚至压倒了龙虎山千百年苦心经营才积攒下来的底蕴。
七月初七,武当山香火鼎盛。
一个缺了半颗门牙的小丫头咬着糖葫芦,一蹦一跳地牵着娘亲的手,跟着一群香客中上山烧香。
七月七是个好日子,赶在今天上山烧香的香客很多,老老少少各种身份都有。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道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笑呵呵地介绍着武当山上的风景典故,笑容阳光的就像是邻家院落走出的少年。
今天没有碰到胆大的女香客,要不然被大姑娘、小媳妇半真半假地打趣一下,这些唇红齿白的小道士可是还会脸红的。
除了带路的小道士外,还有几个姿态出尘的青年道士分散在香客四周,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这是他们在帮香客分担一些沉重的行礼。
缺门牙的小丫头身旁就有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道士,他身上背着小山般的沉重的行囊,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衣摆飘飘,脚步轻盈,如履平地。
小丫头歪了歪脑袋,好奇地问道:“你不累吗?”
毕竟是面对着小孩子,不喜说话的青年道士的心底也生出了几分温润,他扯出了一个不熟练的笑脸,微笑道:“习惯了就不累了。”
“可是我已经走累啦。这条路太长了,走了那么久都没看到头。”
小丫头苦着脸,揉着自己的小腿说道:
“娘亲说心诚则灵,一定要自己走上山才能让神仙看到诚意。可是奶奶明明是病了,烧香拜神有什么用?就算真要烧香,也应该去龙虎山的,听说那里的郎中最好了。”
小丫头的娘亲面露尴尬之色,哪有当着武当山道士说对方师门不好的道理?
再者说,家中老母已经六十有余,放在这个年代算得上高寿,已然是风烛残年之躯,上山烧香只不过是求神仙垂怜,让自己可以多进两年孝道,哪里还敢奢求龙虎山价值连城的丹药。
“道长....”小丫头的娘亲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童言无忌。”
青年道士对着面色微红的小丫头的娘亲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故意打趣道:“那你怎么没去龙虎山烧香?”
“娘亲说龙虎山太远啦,要不然人家才不来武当山哩。”小丫头颇有童趣地叹了口气,好像是来武当山烧香吃了天大的亏。
“武当山也有郎中,龙虎山也练剑,又不是非黑即白,去哪里烧香都一样。”
清越如山泉叮咚的声音响起,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道袍的年轻道士,容貌极其俊逸,簌簌如松下风,眉心一枚红枣印记犹如画龙点睛。
青年道士面露震惊之色。
出尘的年轻道士却只是挥了挥手,便让对方闭上了嘴巴。他走到了小丫头身旁,略微弯腰,嘴角的温和笑容非常容易给人好感。
“小丫头,你喜欢道士吗?”
“不讨厌。”小丫头想了想,脆生生道。
“与和尚比起来?”
“道士更好一点。”
“那和读书人、江湖武夫、持戈士兵、墨家侠客比起来呢?”
“读书人最好啦,爹爹就是读书人。”小丫头眼睛一亮,随即又撅起了嘴巴,委屈巴巴道:“但我是女孩子,爹爹娘亲都不许我读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将来又不能考功名,学它作甚。”
“女子剑仙都出了好几位,这都是旧黄历了。”
面容俊逸似是天上仙人的道士笑容愈加浓郁,轻声道:“我教你读书习字,也教你修身养性,你愿不愿意跟我留在山上,闲暇时学一学如何斩妖除魔?”
“道长!”
“道首!”
先后两声惊呼,前者自然是小丫头的娘亲,后者却是毕恭毕敬跟在俊逸道士身后的青年道士。
道首?
一众香客和七八个道士同时回头,望向了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中央的年轻身影。
摘星榜第六,武当山太上长老,被誉为天人之姿的道首玉虚子对所有的视线都视而不见,不急不缓地说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小丫头面色茫然。
玉虚子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头。
仙人抚顶。
霎时间,武当山云雾翻涌,养心池莲花尽皆盛开,钟鼓楼鸣,数百只翩然仙鹤飞出了林间,口衔草环玉珏,绕着小丫头的头顶盘旋飞舞,久久不离。
“你以后道号就叫又白,微字辈,不受武当门规所限。”玉虚子轻轻道:“你在龙虎山还有个小师姑,现在大概正在江南看风景。”
...
王家腹地。
摘星楼。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琅琊王家是东都四大望族之首,东皇氏曾经放出豪言,不以王氏为相,必以王氏为皇后。
这句豪言虽然没有完全实现,但也证明了王家在东都的显赫地位,更别说那两张牵动天下人心的摘星榜和胭脂榜,都是从与群星等高的摘星楼发出,为天下人所信赖。
“天道大人,求您施以援手!第五家族愿不惜一切代价!!”
摘星楼前,一个黑发中掺杂着几缕白发,面容悲怆的男人长跪在台阶上,额头紧紧贴在青石,已然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身旁平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瞳孔已经扩散了一半,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轻男人。
“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同样是将死之人的虚弱声音从楼中传来,伴着几声让人心揪的咳嗽,女子的声音轻的像是能消散在夜风之中。
“不是我不出手,只是令公子已经被阎王的朱笔勾上了姓名。你用龙虎山的丹药和雄浑的真气吊着他这最后半口气,只不过徒增他的痛苦而已,听我一句劝,放手吧。”
“天道大人!我曾经听说过您让死人复活,我愿....”
“人死如灯灭,哪有死而复生的道理?只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诓骗愚夫愚妇,第五家主怎么能信?”
第五云雀老泪纵横。
“第五家族一脉单传至此,没想到今天绝了后,天灭我第五家族!天灭我第五家族!”
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面如死灰的第五云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对着摘星楼做了一揖,抱起年轻男人的“尸体”,失魂落魄地向着楼下走去,一脸凄楚。
“且慢。”
摘星楼中有声音传来,第五云雀抱着最后的希望豁然回头,双眸布满了血丝。
被称为天道的女子一把推开了星盘,捂住了心口,痛苦喘息着,口鼻间渗出了浓浓铁锈味,内脏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第五家族没有绝后,江南道林家,那里还有你唯一的血脉。”
...
万籁重归寂静。
摘星楼中的女子终于有力气站起身来,她扶着墙壁,一边喘息,一边咳嗽,艰难地向着楼宇的窗边走了几步,哗啦哗啦铁链摩擦的声音如同厉鬼狞笑。
——她的脚腕处绑着两条铁链,看其时间之久,铁链已然入肉。
眼角下点着颗清冷泪痣,女子望着仿佛伸手可得的群星,徒劳地做了个拥入怀中的动作,喃喃道:
“既然你不想踏出江南,那就由我来推你一把。别怪我,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