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
东都各地都是晴空万里,唯有江南雨势雄壮。
西湖已经化为了一片汪.洋,再也没有酸书生在看到几乎与堤坝等高的水位后,还有闲情逸致地吟上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清明时节的细雨都能让行人断魂,更别提如今仿佛要淹没人间的豪雨。
白堤上没有更多的行人,林清思蹲在了堤坝的边缘,伸出手来,捧起一把西湖水,任由其从指缝漏下,忧心忡忡。
他的身后,霜儿撑着把油纸伞,伞面尽可能的向前倾斜,将林清思的身子完全挡在伞下,不顾自己背部的衣衫已经被雨水打湿。
“水位已经高到了这种地步,龙王还不肯收了神通,决堤已成定局,不知道官老爷们准备的怎么样。”林清思嘴唇微动,声音隐藏在了豪雨之中,只有身边人才可以听闻。
“我留意了一下,江南的官儿应该是放弃了巩固堤坝的打算,而是想要寻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凿开堤坝,引流湖水。”
大姐头撑着一把勾着傲雪红梅的油纸伞,雨水在伞沿滴水成帘,遮住了她大半张俏脸,只能看到一角雪白精致的下颌,犹抱琵琶半遮面。
如若仔细去看,不难发现大姐头衣衫未湿,鞋袜不染凡尘,连发丝上都没有沾上雨水。
雨点仿佛也会欺软怕硬,在接触她的身体前便被改变了方向,滑落到了一旁。
“真是壮观,像是凭空多了一片海。”
她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入眼皆是涌动的水流,西湖边上的杨柳早就被湖水没过,已然分不清哪里是湖,哪里是岸,只知到处都可以行船。
“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他们是想泄洪,官老爷们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林清思用袖子蹭去了脸上的水渍,轻声道:“问题是他们想把这一汪祸水往哪里引。杭州城里的人是人,乡野村落里的人就不是人了?”
“他们做了疏散。”
“总有疏散不到,消息难以传达的地方。”
“为了人民的利益,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大姐头犹豫了片刻,学做了林清思的语气,“如果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问题,必要的牺牲总是不可避免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这个理。”
林清思叹了口气,眺望着远处,稚嫩的脸上浮现出让旁观者莫名其妙的黯然。
“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并不能代表‘人民’,却常常被当成‘代价’。”
此话最诛心又最不诛心。
早已习惯林清思口出狂言的霜儿保持着丫鬟应有的沉默,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大姐头嘴角微勾,心说皇帝老儿你得谢谢我,老娘帮你解决了一个天大麻烦,否则指不定再过几年,就有人高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做一回陈胜吴广,他可是比那帮泥腿子有脑子多了。
再者说了,林家是江南巨富,有钱有势力,网罗了一大批江湖好手,谁见到都脑壳疼,更别说林家身后还站着那位....
嗯?
那位!!
这一年来都把那位忘到脑后的大姐头眼神一凝,表情微妙了起来。
虽说龙虎山并非不是不能和那位掰掰手腕,但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平白惹上一个号称“左剑右枪,天下无双”的杀星,还是让人头皮发麻的。
一念至此,大姐头感觉脑壳都要裂开了。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余光印出了正在“忧国忧民”的林清思的侧脸,一口小白牙猝然咬紧,咯吱咯吱的响。
这个小畜生是肿么一回事!
老妈有手腕,老爹有势力,老妹身负大造化,那位又是个连皇帝老儿都感觉棘手的存在,就连暖床丫鬟都学了不知哪家的秘法,老娘的心态都要炸了!
“小畜生,小畜生,小畜生...”
大姐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几句,非但不解气,反而越想越亏。
她紧走了两步,走到了林清思身后,扬起一脚,把他当成皮球一般踹进了西湖水里,心情也随着扑通一声有所好转。
林清思一脸懵逼。
他跟着水流浮浮沉沉,喝了一肚子的脏水后才反应了过来,当即说了句脏话,“卧槽!”
现如今水势汹涌,好在霜儿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
“你作死啊!”
受了无妄之灾的林清思抹了一把脸,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老女人,小爷又哪里招惹你了?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有本事就和小爷刚正面!”
哗啦!
回答他的是扑面的水花。
“小畜生,给老娘死!”
大姐头早就顾不上鞋袜和衣衫,她就像顽劣的小孩子一般,丢掉了油纸伞,一边叉腰大笑,一边踢着水花去泼林清思的脸,尖声道:
“老娘是女子,从来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小红帽,我敲李来来!”已经变成落汤鸡的林清思吐出一口脏水,闭着眼睛,握着霜儿的手往堤坝爬。
“你再叫老娘小红帽,老娘就打shi你!”
“好啊,等小爷爬上去非得好好跟你干一架!”
“矮冬瓜,你有本事就自己爬上来,别让老娘看不起你。”
“呸!活该龙虎山被武当山按着打。”
“小畜生,你老妈上街买菜必超级加倍!”
....
一个泡在冷水里往上爬,一个站在岸边上踢水花,一个阴阳怪气,一个暴躁嘴臭。
谁敢相信这是一对师徒?
霜儿有些好笑的拉住了真的打算靠自己往上爬的林清思的手腕,温声劝道:“少爷,别赌气,水那么冷,容易着凉,霜儿可心疼了。”
大姐头小嘴恰了蜜:“对啊对啊,小畜生一辈子都躲在女人裙子下面就好了。单凭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以后大把的女侠愿意为你出头,最不济也得给你口软饭。”
大姐头还在一旁落井下石,好在林清思因为喝了几口脏水胃部不适,跪在堤上干呕,否则就又是一轮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斗嘴。
“需要帮忙吗?”
就在这时,陌生的声音响起,林清思回头,看到一个身姿挺拔,头戴斗笠,腰挂双剑的温润男子出现在堤坝上。
他大概在雨中行走了很久,靴子被雨水冲刷的发亮,发丝上的水珠掐成了线,滴落在脸颊,稍稍有些狼狈,却不显焦躁,就连喧嚣的暴雨都仿佛因为他的出现而沉静了几分。
林清思咳了两声,口中好像还有沙子的味道,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大姐头说道:“如果你能一脚把她踹下去,就算是帮了我天大的忙了。”
温润男子微愣。
“少爷呀……”
霜儿哭笑不得,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林清思的脑袋,打着圆场:“只不过是一些玩笑,不碍事的,倒是让公子看了笑话。”
“是我多管闲事。”
温润男子笑了笑,嘴角竟然还有两个酒窝,看上去好像有些害羞,这该死的甜美的魅力。
大户人家的丫鬟都比小家碧玉知礼,霜儿稍稍用手掌遮挡住被雨水打湿而有些透明的领口,欠身一礼。
“这位公子,有些眼生呢。”
“江湖中人,算什么公子。”
温润男子笑着点了点头,同样对着霜儿拱手作揖:“泸州第五家族,第五飞熊,初来宝地,想向姑娘问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