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双榜,皆是摘星楼那位虚无缥缈的“天道”手书,琅琊王氏发布,极具公信力,牵动着天下人的心弦。
一为胭脂榜,盘点天底下的美娇娘。
胭脂榜每隔三、四年便会有一次大换血,如是公孙大娘,以一曲西河剑器霸占胭脂榜十年之久的终究只是特例,女子最美的年华不过五指之数,江湖代有美人出,向来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二为摘星榜,盘点这座江湖的武学大家。
不许人间见白头的何止是美人,再强悍的剑客也赢不过时光的伟力。这些登上摘星榜的豪客大枭的巅峰期最多三十年,然后就会被崭露头角的少年侠客所取代。
最不合常理的,就是世事都合常理。
好似永在巅峰期的武帝、天人之姿的道首、老而弥坚的佛头、还有那位每隔一两年就会强行登上扛鼎城,与武帝轰轰烈烈打上一架,便快速销声匿迹的枯槁剑客,都让天下的少年侠客敬若神明,生不出半点取而代之的念头。
第五云雀并非是那般触不可及的神仙人物。
他的地位是一剑一剑斩落的敌人头颅垒就的高楼,实战经验丰富的可以写一本《我与菜逼相爱相杀的那些年》,是江湖上最擅长一对一厮杀的大宗师之一。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大,早已不在巅峰的他面对着一波又一波的年轻挑战者,还是渐渐生出力不从心之感。
庙堂之高有扶龙三家,江湖之远更是门派林立。
武当龙虎双山以道门的玄妙功法修大道,烂陀大悲两寺以佛家的经传求大自在,一席青衣胜翠竹的侠客用手中三尺剑伸张墨家侠义,扛鼎城的那位更是要以武正道,以杀止杀,聚集了可以血洗一个国家中层官员的江湖好手,于这人间称无敌。
可第五家族有什么?
唯有杀鲸剑。
头发黑白交加呈现灰色,新近丧子的第五云雀面上还留有悲苦之意,好在“天道”给了他一个渺茫的希望,让他不至于心灰意冷。
他按着腰间震颤不已的杀鲸剑,一脸复杂地看着大姐头,非但没有预想中的高手见面,天雷勾地火,反而是满面苦涩。
“大天师,原来你真的在林家....小女可好?”
此时的大姐头哪里还有和林清思吵嘴的幼稚做派,嘴角噙着冻死人的冷笑,答非所问道:“说什么废话,你从摘星楼下来的时候,就该知道老娘在林家。”
“天师,我只是想带走小女,并不想和你过招。”
第五云雀对着大姐头深深鞠躬,姿态放的极低,可以看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明明身负超绝武力,却近乎嗫喏的哀求。
“我儿死在了仇家的手里,用十六颗头作为祭奠也改变不了第五家后继无人的绝境。好在五年前的阴差阳错,让小女歌柳保住了一命.....我这次来就是打算带她回泸州,好好保护起来,传她杀鲸剑,当做下任继承人培养。”
养了那么多年的独苗死了?
大姐头微愣,锐利的眼神缓和了几分。
怪不得第五云雀愿意用掉天大的人情,借道王家登上摘星楼,对于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摘星楼确实是最后的可能性。
“是六年。”
林清思咬牙出声,纠正面前的天下第十,“第五歌柳....我妹妹....已经六岁了。”
第五云雀眼里根本没有林清思,就像是林中的老虎看不到脚下的蝼蚁,他反而去问龙虎山的大天师:“这位是?”
“我徒弟。”
大姐头趁机占便宜,她用余光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林清思,见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平时自己这么说,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早就要跟老娘大战三百回合了,哎,不肖之徒,师父难当呀。
“怪不得,怪不得能诓骗飞熊,原来是天师的高徒。”
第五云雀恍然大悟,对着林清思点了点头,略有犹豫道:
“你刚才说歌柳是你妹妹,那你就是林清思了?这样吧,我带走小女后,你有空可以来泸州做客,要是对杀鲸剑有兴趣,就让飞熊教你,以作补偿。”
林清思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站在林清思的身边,已经熟知自家少爷脾气的霜儿知道,林清思说的是“做你妈的客”。
大丫鬟霜儿浅浅一笑。
什么第五歌柳,什么第五云雀,只要不伤害自家少爷,我管你洪水滔天。
如今虽然只敢无声言语,谁又能保证少爷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不能指着天下第十的鼻子骂娘。
除非往脸上糊,否则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大姐头这边蓄势待发,第五云雀却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传出去就是欺负刚死了儿子的小老头,忒没品了。
大姐头翻了个白眼,卸去了一身雄浑气机。
“第五云雀,你都到了林家门口了,为什么不敲门?”
“无颜见小女。”第五云雀苦笑,“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家主,我都亏欠她太多了。”
“那你还来?”
这是林清思心中所想,却是大姐头口中所说。
她也是女子,对传承方式有违天和的第五家族没有太多的好感,连带着对第五云雀都没有好脸色。
第五云雀苦笑不语。
林清思心思百转。
大姐头道破了天机,拍了拍林清思的肩膀道:“乖徒儿,快快收起你的小聪明。这个老头现在那么客气,一是因为林家的能量,二是因为我站在这,他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武。但你要是逼得太急了,他肯定来一出鱼死网破,杀鲸剑的威名可不是说说而已,一个死了独子的老头啥事干不出来?”
“.....”林清思难以释怀。
“好了,别纠结了,这种时候就交给大人处理。”
大姐头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林清思的眉心,柔软的指腹把紧锁的眉头轻轻揉开,“清减思虑,修养心神,别辜负了你的名字。”
说罢,她指了指林家的宅院,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提着一把银枪,如同换了个人的老王,笑容淡然自若的林妈,还有扎着两条小辫子,有些怯怯地看了第五云雀一眼,然后便蹦蹦跳跳地向林清思挥手的第五歌柳。
相见不相识。
第五云雀面色苍白,像是有重物压住脑袋般,慢慢低下了头。
再没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