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双方都没有动武的打算,那么就要换种更温和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了。
林家茶室。
林妈一手提着紫泥小壶,一手捉着袖子,煮茶动作优美而有韵味,茶道造诣甚至比茶楼里的茶仙子还要深厚,令人赏心悦目。
林家以丝绸、茶叶起家,迅速积攒起让人瞠目结舌的财富。
就连林清思都会用“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来调侃自家老爹,林妈一手高超的煮茶功夫也不惊奇了。
当然,比茶叶、丝绸更赚钱的生意也是有的。
无论在哪个时代,最为暴利的行当无非是两者,贩卖军火和倒卖人口。
前者自不用说,一经发现便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到时候是扣上蓄意谋反的帽子还是私通敌国的罪名,全凭官老爷拿捏。
但是后者在东都的定义极为模糊,甚至人牙子都成了一个正当行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寻常人家一旦遇到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等到走投无路之时,唯有卖儿鬻女求存。
这种事根本不能用后世的价值观来看待,卖给大门大户当丫鬟、当小妾、当书童,虽说是进了奴籍,但总比抱在一起等死好一万倍,至少可以吃饱穿暖,有屋檐片瓦遮身。
就好比是林清思的几位丫鬟姐姐,那都是被活不下去的爹娘签了卖身契,卖到林家做奴做婢的。
幸运的是,她们正好赶上林妈这位宅心仁厚的主子,哪怕是婢子都要比普通人家的女儿体面,中秋春节的时候还能回家看看家人。
除去这两者外,还有一些来钱快的门道,不过总是会沾上了两项,要么铤而走险,要么有亏阴德。
林妈微笑道:“今年自开春起便阴雨绵绵,尔后又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暴雨,乡下的茶田毁了大半,茶叶几乎全烂在了田里,只能给前辈喝去年的陈茶了。”
“物以稀为贵,今年新茶的价格,怕是会翻上好几番。”
第五云雀勉强地笑了笑,鬓间的白发和眉头上新添的几道皱纹全都写满了丧子之痛的苦涩。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细品了一口,并未尝到“雀舌”应有的清香,反而觉着苦到了尽头还是苦,竟是隐隐对照着自己的一生。
然而若是大姐头在这,肯定会翻个白眼,说一声老头,别多想,你这是被她分为不受欢迎的那一撮人里了,茶水的苦度对照的是你被讨厌的程度。
第五云雀将杯中茶水饮尽,面前的林妈还没有让他虚与委蛇的资格,直接切入了正题。
“林夫人,我也不想兜圈子了,我想带小女带回泸州。”
“前辈是幺妹的亲生父亲,自然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林妈点了点头,轻笑道:
“只是幺妹住惯了江南,又和清思形影不离....说句不该说的,小女子也是把幺妹当成亲生骨肉对待,实在不忍分离。这样吧,不如让清思把幺妹叫来,让她自己来决定去留。”
“....小孩子懂什么。”
第五云雀脸色不太好,他还不太敢面对第五歌柳。
再者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第五歌柳会怎么选。
他换了个角度说道:“小女留在林家,也不过是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将来相夫教子而已,跟我回泸州,她便是第五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我的这把杀鲸剑,迟早要交给她。”
“腰间挂把杀鲸剑就是好吗?”林妈歪了歪头,神态不解,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许少女的娇憨之感,“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就不好吗?”
“第五家族没有自甘堕落的庸才。”
“是的呢。”
林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用不知是感慨还是讥讽的语气说道:“人命贱如草的女子,全都溺死在了了后院的那口深井。”
“.....”
第五云雀哑口无言,这是他面对第五歌柳时最大的弱点。
林妈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呀了一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真诚地赔礼道:“是小女子失言了,还望前辈恕罪。”
第五云雀顿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错力感。
男子在吵架上的天赋往往是不如女子的,更何况是习惯用手中的杀鲸剑讲道理的第五云雀。
他心知林妈是在堵他的话,快刀斩乱麻道:“'总之,歌柳我一定要带走。”
林妈面上柔美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个外柔内刚的江南女子低下头,美眸幽幽闪烁了一下。
“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江湖人行事,是否都像前辈这样不讲道理?”
“落叶都知道归根,更何况是人。”第五云雀轻声道:“歌柳流淌着第五家的血,这就是天大的道理。”
“这天大的道理,也只不过是前辈的道理。”
林妈冷笑一声,笑声中藏着说不出的讥讽意味。
“如果不是前辈的独子命丧仇家之手,你哪里会想起你还有个女儿?如果不是第五家族后继无人,你怎么会把女儿当做继承人?”
既然话已经说绝,那就不怕撕破脸皮。
龙虎山大天师要抢她的儿子,她尚且要谈条件讲道理,你第五家族行事再霸道,比之龙虎山又如何?杀鲸剑再锋利,能胜过那抹梅花钿?
林妈口吐诛心之言,她现在的反应与平日里与人为善的表现判若两人,话语尖锐如刀,咄咄逼人。
“幺妹我养了六年,相处的时间不比亲生儿子短,她和清思一样都是我的心头肉。要不是芸娘姐姐对前辈念念不忘,直到病死前都记挂着歌柳要姓第五,否则的话,她早就姓林了!”
这才是林妈出离愤怒的真正原因。
芸娘。
那就是第五歌柳的亲娘了,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只是可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红颜薄命。
芸娘和林妈是手帕之交,林妈和林爸的能够修成正果都是她牵线搭桥,交情匪浅,否则林爸也不会虎口拔牙,冒着巨大的风险配合她,在第五家族眼皮底下保住了第五歌柳的小命。
林妈并非不知第五家族棘手,但无论是作为幺妹的姨娘,或者是芸娘的闺中好友,她都没有后退一步的打算。
第五云雀抚摸着腰间的杀鲸剑,老伙计冰冷的触感还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他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沉声道:“如果我非要带走小女呢?”
林妈笑颜如花。
一字一顿。
“那你尽管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