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扎里鲁坎的初次见面

作者:寂静无音 更新时间:2019/12/14 23:38:42 字数:10661

1680年7月27日 清晨

一路上,玛莎不知道吐了几次,但前去清理的却总是我,我起码算是关系内环的人士吧,虽说打扫也是份内的事情,可也会有损我在水手群体中的威信力,被人说是少女的保姆什么的。

但无论如何,阿菲乐号商船在今天,便抵达了那传说中的扎里鲁坎斯特,不,准确来说是扎里鲁坎城,这是一个化省份为城市的巨型城市,也是蒸汽机和造物者遗物的老家,拥有着非同凡响的影响力。

然而,如今这座城市已经深陷在混浊的空气中,难以自拔。远处的烟囱在灰褐色的云海中若隐若现,即便躲在船舱里,那机械齿轮碰撞的声音也会伴随着重物下坠般的敲击声传入耳内。

肯布莱和我们一同来到甲板上观望那怪异的风景,他伸出手,指向远方:“你能想象这座城市有多大吗?”

“我记得扎里鲁坎省的面积是一万六千平方公里。”

“嗯,在1640年扎里鲁坎的斯特卫发布了工业指标后,扎里鲁坎城的郊区便不断扩大,至1660年,整个扎里鲁坎斯特...也就是扎里鲁坎省,都已经成为了扎里鲁坎城的郊区,旗下的其它10个城市都被拆迁重组。而两年后,斯特卫发表了闭关禁令,要求扎里鲁坎省的全部生产都必须用于扎里鲁坎城的消耗,一切对外的贸易都停止了,接下来的18年里,扎里鲁坎斯特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直到两年前。”

“两年前,拜斯汀女王说服了斯特卫开放口岸吗?”俄厄德小姐打断了他的自说自话,她只是路过,并没加入到我们的话题中来。

“穆萨,我再问你一个小常识吧。我们全国有,算上伊克岛,一共有16个斯特,你知道有几个是以中心城市命名的吗?”

“奥兰、古达米斯、塔塔木、扎里鲁坎、还有伊克和帝都维堡一共6个省。”

“他们共同点呢?”

“基本都是偏南方的城市...”

肯布莱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看来我答错了啊。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我撤回刚刚那个偏南的答案。它们是属于一片相连的帝国腹地。”

“还行吧,能够及格。实际上它们并不相连,必须算上夹在中间的弗斯特和斯尔斯特才是一个完整的腹地。更主要的特征是,这些区域都是由城市发展而来了,因为有了这些中心城市,这些省份才会发展出今天的样貌,进而诞生出更多的城市,扎里鲁坎就走了一个极端,它的内部没有另外的城市。而北部相连的斯尔斯特则是因为有着么块地,所以才修了些城市和堡垒,形成一个斯特区块。这是帝国两种不同斯特区块形成的逻辑。”

可这对我之后的任务有什么帮助吗?

“穆萨,接下来我可能无法时时和你进行联系,你需要独自完成对扎里鲁坎斯特的驯化,无论是平民还是精英,一定要让他们意识到变革的必要性。能否拯救扎里鲁坎,决定权在你的手上。”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并把一卷地图递给我。“这里详细记载了扎里鲁坎斯特的情况。记住,观察,不一定是眼见为实,真实的也可能欺骗性;真相的背后往往有不只一个真相。事关梅腾里尔世界里万万民众福祉,下决策时,一定要谨慎。”

“感觉您像是穆萨先生的家长似的呢,呵呵。”俄厄德小姐已经从下方的货舱室内回来,取出了三把深色雨伞。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我指向那三把雨伞,并顺手接过一把。

“扎里鲁坎的雨水具有很强的腐蚀性,会损伤皮肤,滴入眼中甚至可能致盲,一旦下雨了一定要赶紧撑伞哦!这里可不是塔塔木,即便是在7月也是有可能会降雨的。”

具有腐蚀性的雨?这么说...扎里鲁坎河的河水也应该具有一定的腐蚀性了?污染程度到底有多严重..我实在无法想象。假设扎里鲁坎河的河水都是混浊的话,那么,当地人是怎么饮用水的?拜斯汀女王可能就是从这点入手,要求斯特卫开放口岸引入水资源...

在强烈的好奇心趋势下,我开始了这场漫长的冒险,肯布莱则继续乘船前往扎里鲁坎省北部的斯尔省,去解决那里的问题。斯尔省虽然没有扎里鲁坎这么庞大,但问题却也同样是盘杂的。总之,现在的我只能依靠自己了。

1680年7月27日 上午

与阿菲乐一行人告别后,我来到了[巨港],这是扎里鲁坎省西南部沿海的百港之中最大的一个,与它直接相邻的便是[集市区划]内占有核心位置的[亚伯广场],虽然口岸的开放仅仅过去两年而已,但在这亚伯广场上已经被商贩们挤得无处容身了,只能勉强地穿行,根本没有机会去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他们卖的都是什么玩意。

天昏地暗,我已经迷失了方向,幸运的是,我竟然走到了火车站点前。站点被漆成鲜艳的绿色,虽说光线昏暗,但那顶部高大的十字架实在是耀眼,想不注意到它都难。

不过,为什么是十字?十字象征了什么?那个十字塑像实在干净,显然是经过精心保养的,与我脚下踩着的泥地面格格不入,就连被雨水冲刷,应该留下的腐蚀缺口都几乎没有。这就意味着,主持车站的人对[十字]的标志或是这件雕像本身极其在乎。

车站不大,同样挤满了人,队伍排到了车站外头,这些候车的无一例外不是灰头土脸、身着戴着兜帽、具有高度相似性的工作服装的人,他们的脸上浮现出焦虑和紧张。我确认了下时间,已经上午过半,这或许正是他们迟到前的最后一趟列车。

等车是痛苦的,等到了而挤不上去更加痛苦,像这样的痛苦我连续经历了两遍。

当我靠着破旧画满涂鸦的列车墙壁时,我才意识到伊克岛上的条件是那么的好。车内依旧塞满了人,无比恶臭,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织成恐怖的背景杂音。

列车缓缓前行着,大约行经了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第一处站点,[勋贵之城]。

勋贵之城的前身是曾经的扎里鲁坎城,但现在,它已经成为了富人的乐园和囚笼。车站极为奢华,地面被漆成闪闪发光的金色。车站的左侧是马车停放点,那儿停放着五六辆耀眼的车厢,其木制的表壳被漆上金银线条,车窗用的玻璃并非透明,上面也有着奇怪的雕刻纹样,据说,那种纹样叫作[朝凤纹]。车厢并非是全部,在一旁吃着干草的骏马才是真正吸引我目光的东西。我曾经在南方大漠中见过几匹马,可那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低矮、温顺。但这些骏马不同,它们或许被精心培育,个个都是挺拔健硕的样子,有的甚至高达三米。

其中最奇葩的,或许是那东方种双头马,这种马发现于东部长城之外的萨尔斯兰殖民地以东数千米的荒漠中,似乎有着某种诅咒,凡是驯化野生种的人,都患上了皮肤溃烂、不断呕吐的奇怪疾病,且无法被治愈,但是被驯化后的圈养种却不会有这种诅咒。一些学者认为诅咒来自荒漠,而非这种双头马。因为那些前往遥远南方世界的商队成员,他们回到故乡后没几年,也都患上了同样的怪异疾病。对于商家来说,这种马的价值就多出了几分生命的付出,因而价格被抬到了极为不合理的程度,有时甚至出现了一马值一城的情况。

列车站的右侧是另一个列车站,相较前者,它更朴实一些,充满了庄重、仪式感,似乎是专门通向总督府的,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开放。

勋贵之城的城墙宽有5米,总长约70千米呈不规则的多边形。一共有五个城门,分别连接着五条大道:西侧的农路通往农奴区划、西北的工路通往佣奴宅邸、东北的尊贵大道通往总督府、东侧的圣路通往决斗场、南侧的市路通往我一开始抵达的市场区划。五条道路都可以通向勋贵之城的市中心。

城市的正中心乃高达30米的修莱特之居,当地人称五边形通天塔,是大地主修莱特家的房产。修莱特的人能够有如此威望,在城市中心修筑高楼,那必然是扎里鲁坎的一位强权者。我决定登门拜访。

但正当我准备前往时,谁从后方拽住了我。

“呼呼...呼...你不会就想这样...呼....就这样就去访问?”

俄厄德小姐一遍喘息着,一边说到,她用手紧紧地篡住了我的衣角。

“现在的我们是不可能说服他们的,我们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你也没有像肯布莱那样具有丰富的从政经验。”

“你怎么在这?”

“肯布莱让我来的,我在你后面那节车厢里挤着。”她总算是松开了,随后从腰间的小皮包里头取出了一份信,并递给了我。“啊...现在可别看哦!”

“机密吗?我明白了。”

将信好好地存放进了口袋中后,我向俄厄德小姐询问说服修特莱方法。但她没有明说,而是以怀疑的姿态看了我一眼,随后带着我狂了一圈城市。

这里的店铺都极尽奢华,或许是审美疲劳的原因,我竟找不出合理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所见,但比较一下伊克的店铺、塔塔木的店铺,我便能立刻理解为什么这些店铺能够在门面工作上花费如此之大的功夫了。因为它们的服务对象不同,塔塔木的小城市,开铺子的都是邻里街坊,不需要恶性竞争;伊克虽然是大城市,但肯布莱统领物理毁灭了所有的贵族,让奢华之风彻底根绝,因此店铺之间的竞争和摩擦不会呈现在光鲜亮丽的表面,而是内在商品的质量,从商品种类的划分,区别店铺的“高低贵贱”,最上层的是呢绒、进口食品、钱庄、服饰、皮货、古玩,再到低营收入的杂货和咸鱼、肉铺。

但是,勋贵之城是属于精英人士的城市,他们对奢侈之物的攀比,已经不是我过去所理解的那么简单了。那股镶嵌着金银珠宝繁杂图案的主流风气早已深入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甚至是我脚下踩着的这块砖,它的四个边角上覆盖着银片,中央则是一个充满了异国味道的朝凤纹。

为什么又是朝凤纹?

在这座城市里,时间似乎也走得很快,也或许是头顶那阴霾的天空使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你饿了吗?反正我饿了。咱去找一家店吃饭吧,不过市内好像没有餐厅呢。”她很不高兴地嘟着嘴。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御用的厨师,所以不用饭店吗?”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是解决午餐的时候。而且我们现在好像是在圣路的边上,距离开采区划的食堂还有好远,且不说我们能不能进入那个食堂...怎么办啊..要绝望了。”

“饿一餐不至于绝望的吧...”

继续向东走了一小段路,我们遇上了一家[街边旅店],这是没有标注在地图上的。旅店相比勋贵之城的宅邸都较为朴素,年迈的店长和那瘦弱的店员似乎发生了争执。经过询问我才知道,在这片木制天花板的上方,躺着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按理来说入驻旅店的人都会登基在店员的账本上,然而账本却明确地表明,那有着尸体的房间在这几天里都没有外租过。店长以为是店员的疏忽,于是二人起了冲突。

“能让我们看看尸体的状况吗?虽然不是行家侦探,但这位小哥也很厉害哦,他可是瑞尔曼出身的。”俄厄德用手肘戳了戳我。

“嗯...我曾学习过推理。”

“瑞尔曼的军人?你们愿意帮忙看一下吗?这真是太好了。”

“举手之劳。”

把俄厄德小姐安置在餐桌上后,我独自前往二层的第二间房屋内查看情况。

那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尸体的身子瘫倒在右侧床的边上,洁白的被子上沾满了腥红色的血液,那尸体的头部则被钉在门正对的墙壁上,头部的上方用血迹写着“贪婪”二字。

我尽可能地平复心情走向躯体,并蹲下仔细查看。

颈部的断口相当干净,凶手使用的应该是一把不错的长刀。躯体穿着两件衣服,内侧是被血染红的白衬衫,外侧是一件合身的帝国公务员制服。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有一小纸条,但因为血迹的存在,使我几乎无法分别出上面的单词,但不妨碍我猜出它的意思“末日将至,皇帝的走狗无一例外都将承受天罚。”

突如其来的宗教段子使我有些茫然,末日是什么?天罚又是什么?虽然我没有学习过造物宗的信条,但我敢肯定,这是上帝宗的术语。也就是说,如果这是凶手写下的,那么他一定是境外的势力。

我注意到躯体的左手攥里着什么,将其掰开后,那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高德金币。躯体腰间的小包中也有20枚迪克托和3枚高德。这意味着凶手不是图谋其财物,因为1枚高德价值100枚迪克托,可以在勋贵之城里暴饮暴食一天,或是买上6包从斯塔克进口的高级呢绒。

至于头部,值得在意的只有那枚慎人的钉子,经过小心的拆解工作后,我发现那枚钉子的侧边雕刻着极为细小的阿索斯文字,这更是验证了我的猜测:凶手是共和人。

这令我不安,共和人现在已经渗入到扎里鲁坎城并刺杀帝国的官僚,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如果在变革派拿下扎里鲁坎省之前,先被那些从共和国来的寡头党人煽动独立,那么波及整个梅腾里尔世界的大战必然一触即发。帝国也会将强对扎里鲁坎的军事控制,那时变革派想要从贵族派的手中夺取扎里鲁坎省,将会更加困难。

因此,我必须把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共和人全部驱逐出去!我必须把他们驱逐出去!

不知是出于恐慌还是紧张,总之,我对共和人的愤怒提高到了一个新的层面。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店长急迫地询问我。

“受害者是我们忠诚的、勤劳的官员。凶手是境外分子,很大概率是共和人。此人下手无比狠毒,使用的武器应该是一把长剑。他极有可能还留在扎里鲁坎内,我希望你能尽快地通知扎里鲁坎卫队去搜寻这名凶手。”

“我们当然会这么做的,谢谢。这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希望能收下。”店长将一小袋胡椒递给我。“对了,今天决斗场有比赛,你们可以去看看,那是我们扎里鲁坎的特色活动。”

“我会去了解一下的。”

等俄厄德小姐吃饱后,我们继续上路前往决斗场,今晚似乎是一场决赛,总督也会出席观看,我认为这是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1680年7月27日 傍晚

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俄厄德小姐提议先去决斗场北边的开采区划寻找关于这个城市的线索。

开采区划的核心是卡扎罗吉高原西端的扎里山区,这里被常绿硬叶林所覆盖,一直蔓延到弗省,弗省本身便是庞大的林区,供工业开发和皇族狩猎,也正因为弗省作为一片森林夹在帝都维堡和扎里鲁坎之间,一些扎里鲁坎的工人就选择从扎里山区的林地偷渡到帝都,运气不好的,会死在途中;运气好的,则会死在维堡的地牢里。

扎里山区有三大平硐分别由三家企业控制,最南边的平硐属于修莱特家族旗下的东卡扎罗吉矿业公司,是依据1622年南道公司首创的股份制度建立的,其股东均为修莱特家族内部成员。根据一名铸剑青年的透露,东矿公司拥有2000名矿奴和1万名流动矿工,是三大企业中人力最充沛的一支,然而,东矿公司的开采量除了银矿以外均小于其它两家。修莱特的主管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地质构成,东矿公司选择的平硐偏南,较贫矿。

“可一般采矿不可能只有纵向吧?矿脉应该是一整片存在,不会因为选择的入口而发生变化。就算有巨大的变化,那他们为什么不往北开采?而且三大平硐距离这么近,矿道应该早就通了吧?”我不解地向铸剑青年询问情况。

铸剑青年从休息板凳上站起,袖子抹去了额头的汗珠,他用那黝黑的、布满伤痕的手指指着我,并以极为厌烦地口气回答道:“想也知道那是主管对外宣传的借口。我在这里见证了不知道多少破产的可怜虫沦为矿奴,进入南部平硐后从未回来过。我对造物者发誓,那些奴隶肯定不是去挖矿的,但他们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要开工了,能不要来打扰我了可以吗?我可不想因为延误工期而被打成矿奴,我还有家人要养活。”

“非常抱歉!”俄厄德小姐向他鞠躬,随后,挽着我的手臂强硬地将我从那里拽走,如果她不那么做的话,我可能就可以从青年的口中得知些更重要的信息了...

“挼啊...好难吃...这东西太难吃了吧!是人能吃的吗?”俄厄德把刚送入口中的黄绿色浓汤又给吐了出来。

“瑞尔曼的食堂比这可怕十倍,希望你可以忍受。”

“怎么可能忍受的了啊!”

但比起瑞尔曼的投食机器,东矿公司的食堂质量确实更差,甚至可以说不存在这么一个公共空间,仅仅是几十张桌子往那一摆,旁边再放几口大锅,食堂就形成了。人们在大锅前争相讨食,直到主管出面维持秩序,才会老实地排成几列队伍。如果哪个倒霉蛋丢了饭碗,他必须得用手去盛那炙热的浓汤,否则将吃不到午饭。

我仔细观察着周围来往的矿工,粗略估计了一下族群的分布,似乎每10人中便有4名博洛塔克人,这些人应该都是从北边斯尔省内博洛塔克集中营里逃过来的,极有可能与其他族群混居在那混乱的[居民区划]。剩下六人大概可以分为扎里鲁坎本地人和其他少数族群,像是塔塔木人、维堡人、斯塔克人、奥兰人等等。

这是否可以代表整个扎里鲁坎的人口成分呢?我不敢妄下结论,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量追求幸福、渴望自由的博洛塔克人在这里是无法得到幸福与自由的,这么一大帮拥有愿景却无法实现的人,他们一定是扎里鲁坎的不稳定因素。能恰当地利用的话,或许是一枚与扎里鲁坎总督交涉的筹码...但如果过度滥用,那么境内的寡头共和份子肯定会煽动他们成为分离主义军队的主干。那时,群居在斯尔省和博洛塔克省内的博洛塔克人必然会响应号召,举起反抗的大旗。

一想到这,我就有些愤怒上头,只要没有那些该死的境外势力份子,我的工作就可以相对轻松的、没有太多风险地完成。然而,拜斯汀女王导致的大开放,使这些共和人已经完全渗透到了扎里鲁坎的方方面面,甚至可以悄然无息地刺杀帝国高级官员。

悄然无息?

“俄厄德..你还记得中午那家旅店吗?”

“怎么了?”

“为什么那具新鲜的尸体会凭空出现在上锁了的旅店内,这我实在是想不通。可要是我们考虑到扎里鲁坎省是出土古文物,也就是出土造物者遗物的大省...答案就很清楚了,那凶手一定永远着类似于空间的印记,或是其它玄妙的遗物。这只是好一点的可能性,坏一点的可能性是,共和人已经掌握了挖掘造物者遗物的矿室。”

“不可能吧,共和人怎么可能掌握呢,矿室不是在三大企业...对呀,穆萨!我想起来了,这三家企业好像施行都是股份制度的,他们的资金都是私人投进来的,共和人完全有资格来购买这些企业的股份。”俄厄德突然高呼起来。

“没错,如果那些贪图小利的魂蛋把股份大量高价地卖给共和人,那么共和人就有权分配下矿所得。而且,共和那边因为施行纸币税收制度,因此不会差钱的。”我握紧拳头,将指甲嵌入肉中,说出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可能性。

“所以,共和人就更出得起高价来买断矿室了!这可是大危机呀,我们必须联络肯布莱。”俄厄德有些手忙脚乱,在身上的各处口袋里摸来摸去,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冷静点,刚刚的只是我个人的推测,并不一定是真实存在的,搞不好那些资本家拥有着比我们还高的节操,可以抵御金钱的诱惑,不向共和人出售下矿权。”

“你觉得阿菲乐先生能够抵御金钱的诱惑,不去转移拜斯汀女王吗?”

俄厄德小姐举的这个无比贴近的例子,直接击碎了我心存的一丝幻想。

“这...不好说,必须得去确认账本。”

“我们直接下矿看看呗。”她将饭碗推开,从左侧衣袋里取出了一枚矿工徽章,放在了桌子中间。

“可决斗场那边怎么办?”

“都说啦,叫肯布莱过来不就好了吗?那封信你应该还保留着吧?”

从口袋中取出来信时,我立刻就明白了这封信是肯布莱的坐标。

“可该怎么...召唤他呢?坐标不是单向的吗?”

“破坏坐标时,空间印记似乎会把坐标损坏的信息传递给使用者,至于怎么传递的还不是很清楚,但在大科学家克劳恩和孟杰列的各种实验中都成功了。”她如此说着从我手中夺过信件并将它撕成两半。

“我们现在还在食堂啊...肯布莱直接过来的话,那不是会....”

“引人注目吗?不会的,空间印记运作是悄然无息。”

肯布莱熟悉的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了,我四处张望始终找不到人影,回过神来时便发现他竟然就坐在我旁边的餐桌上。

“那么,你们叫我过来干什么?”

“请帮帮我们调查下这里的三大矿产公司,还有矿洞...矿洞可能连接着造物者的墓室。一活儿决斗场那边似乎有大赛,那个总督兼斯特卫的克狄拉斯会出面,我们必须前往调查。”

“嗯...我知道那里有墓室...好吧,我会去的,结束之后我会把资料留给你们。有什么地方可以接应一下?”

“矿区南出口靠近山的一角有个铸剑铺,匠人是个青年,我们认识,可以寄放在那里。”

肯布莱准备离开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给了我们一个忠告。

“对了。克狄拉斯总督和塔塔木总督不同,塔塔木总督过去之所以没有加入革命派阵营是因为他所处的条件过于危险,但克狄拉斯那家伙是公开反对过我们的。”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总督不都是民选官吏吗?为什么会不愿意加入改革派夺取帝室的科技造福百姓?”

“克狄拉斯是继承的总督位子,他从父亲那里接手的....此外,他是50年前当选的,那时的他是刚从远方回来的热血青年。他和现在这个顽固不明的老东西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你们要做好流血冲突的准备,而且千万不要把他当成一个老者,作为一个掌握着造物者墓室的人,他身上到底有多少印记,又有多少遗物...因为长达数十年省份闭锁的原因,我们完全不知道。”

对克狄拉斯这位总督、斯特卫的神秘印象,在此时便烙在我的心头。我总感觉自己和他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我们或许在什么时候见过吧,可我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与肯布莱短暂地交流后道别,我和俄厄德小姐一同前往了决斗场。

决斗场很大,观众席按高低分成四个区域,分别是:富裕阶层的上层座位、有着卫队把守的中上层区域、没有卫兵监管放任平民杂乱围观的中下区域,以及有着大量待上场战士的选手准备区。当我们进入中下区域时,正好有着数十名身穿显眼的白色镶嵌金边的长袍管理员在向群众发放麸皮面包,我和俄厄德小姐各领了一份,因为这种面包会让我想起曾经在瑞尔曼犯过的蠢事,所以我把自己的那份转交给了俄厄德小姐,她吃得很开心。

战场呈一个长方形,上面摆放着一些障碍和尖刺,选手似乎没有被限制武器,可以使用长剑,也可以使用任何火器,包括最新发明出来的1670式后膛制步枪,甚至是舰队上用的迫击炮,当然,我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位市民的吹擂罢了,怎么可能会有人用火炮来决斗呢?

参赛选手似乎都是属于克狄拉斯、修莱斯的奴隶,似乎也有一部分是自由市民,他们为了荣耀和声望去参加生死决斗。决斗似乎也并非是一人与一人的对战,而是多人混战,13名战士需要穿梭在障碍之前,用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杀死对方,成为唯一胜利者,局时可以获得他所想要的一切。

“想要的一切?包括开放口岸吗?如果不是说拜斯汀女王是靠口才说服克狄拉斯的,我还真会怀疑她是个战斗少女。”我的趣话似乎没有打动俄厄德,她无奈叹息,“最好别在女王面前提哦,她可是很讨厌这种活动的,据传言,她的初恋就是死在这黄色的沙石上咧。”

“这...”

女王居然还能有初恋啊....

不过初恋死在眼前,确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

“那人应该不是奴隶吧?为什么要去战斗?真就为了那种迂腐落后的荣光?几百年前铁板似的骑士精神难道现在还存在吗?”

“不是奴隶,是本地市民,而且好像是名门,至于是哪个名门,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传言吧。”

从下方准备区传来了雷鸣般的鼓声,瘦弱的人群像是发了疯一般膨胀起来,他们高呼呐喊着什么,有的是扎里鲁坎方言,也有的是斯尔方言和维堡的官话。同时挥舞起颜色各异的破布。

俄厄德为了防止自己在发疯的人群中走丢,她硬是双手拽住了我的胳膊,虽然我并不介意她的行为,但那热度确实也传达到了我的身上,在加上这闷热的场所,使我有些头昏。

“俄厄德小姐,您可以别靠这么近吗....”

在眨眼的瞬间,世界变成一片漆黑,没有任何情感的黑暗、没有任何温度,我不再感到闷热,但也不会觉得清爽,仅仅只有存在的感觉而已,就像是早上睡醒发现脚麻了一样。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狂热呀。”俄厄德小姐突然出现在了黑暗的那头。

面对这离奇景象,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又来到了奴隶烙印产生的梦境中。

“潜意识先生,您应该很清楚吧。别闹了,放我回去,我需要去和克狄拉斯对话。”

“先和我对话,不会消耗很多时间的。事实上,你已经和克狄拉斯对话过一次了,但在那之后,你接受了他的挑战,一同战死。”潜意识先生从高处的黑暗跳下,落在了更低处的黑暗上。

“你在说什么怪话!”我有些愤怒,或出于惊恐,或出于被他莫名其妙地戏弄。

“所谓的奴隶印记,那是你们愚昧的叫法,对我们来说,这是灵魂的载体,是为了与那死去的爱人相见的手段。为了自己能与爱人唠上两句,宁愿囚禁对方的灵魂,可真是有趣。”

“灵魂的载体?这和我被克狄拉斯杀死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正是寄宿在这该死[芯片]上的灵魂意识,可谓跨越时间的存在。克狄拉斯或许已经掌握了[聚变式微缩型溙物质反应堆启动器],从而发动了需要巨大耗能的[时洞开口]...”

“等下,从刚刚起你就在自话自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没听懂?”

“虽然我主张炸死那上面坐着的那些所有令人作呕的大资本家们,但你可别再想着和克狄拉斯武力冲突了。”

“什么武力冲突?”

我试图追上去,可刚踏出去一步,又已经回到了那闷热的现实之中。

“抱歉,气氛导致我...我有点过了。”俄厄德松开了双手。

“没关系....目前我们需要想办法到上层去,毫无疑问,克狄拉斯一定在上面。”

上到二层的阶梯只有一处,那离我们所在的位置不远,我领着俄厄德没花几分钟便走到了阶梯前。

正当我估摸着如何骗过守卫时,阶梯上面却走下了一位身着帝国官员制服的壮汉,他的脸上有着极为显眼的疤痕。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扫视了我一番后,憋手蹩脚地摆出邀请的姿势:“克狄拉斯总督在等您。”

“等我?我明白了,这位是我的助手,她能一起来吗?”

果然,潜意识先生是对的,克狄拉斯利用了某种方式,得知了我会来访,而那种方式,极有可能是“提前经历了一遍”,按潜意识先生的说法就是使用了时洞开口。可时洞开口是什么意思?潜意识先生又为什么要强调他的存在是跨越时间的?

壮汉看了眼瘦弱的俄厄德小姐,几个单词从他的喉咙里低沉地传了出来,“可以。”

通往最高层的整个楼道在另一侧,几乎密闭,几支蜡烛挂在石砌的无缝墙面上散发着微弱光芒,阶梯和阶梯之间的高度差很大,使我每上一阶都很费力。而这一切的总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压抑感,甚至是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抵达最高层时,俄厄德小姐已经快累倒在地上,我不得不去搀扶着她。

最高层的风景与中下层的风景截然不同。中下层看到的战场,是直观的、平视的,当鲜血从躯体内伴随着刀剑的拔出而溢出时,能够带给我极强的视觉冲击。但在这最高层,战场就如同棋局一般,一目了然,甚至有种脱离吵杂俗世的感觉,他们穿着宽松的衣服,坐在茶台旁,喝着热乎的茶水,在玻璃瓶内插着鲜花,冷眼看着底下旗子的厮杀,桌上摆着的则是几垒金币、银币、印记以及人手一副的账本。

现在,我基本了解了决斗场存在的意义:为叛逆之奴提供葬身之地,为无用之人提供发泄之地,为精英士人提供洽谈之地。决斗场完工于1620年,克狄拉斯是在2年后出国的,他留在扎里鲁坎的那两年,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父亲修建的决斗场的呢?而现在,这个老头又是怎么看待的呢?我很好奇他的转变,这一定是我说服他加入变革派的关键!只要能把这个就连肯布莱也不知道的情报套出来,问题一定也会变得清晰。在塔塔木的时候正是如此。

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老人的所在处,健硕的壮汉则让我绕过那面墙,他说总督就在墙后面。

我缓缓向前走去,忌惮着潜意识先生说的那“武力冲突”的事,时刻提防被突袭的可能性。当我绕过墙时,那种忌惮转瞬化为灰烬...这绿色的房间竟是如此高雅,简约的装饰使我的心情变得简单,藤蔓、草木在没有异色花朵的点缀下,展现出了它们最为单纯的一面,这种质朴的装饰是我没有想到的,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在有着极尽奢华勋贵之城的扎里鲁坎里能够出现的场景。

白发的老人坐在那里,低头望着微弱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眼神中不透露任何情感。老人所穿的服饰不属于任何一种帝国政府的职员服饰,恐怕是扎里鲁坎的本地服饰。老者的头上,带着一顶奇怪的黑色帽子,两侧各有一翅,脸上的皱纹透露出他的年迈。左手被宽松轻薄而印有奇怪图腾的长袖所掩盖,右手上则握着一枚椭圆形的透明物体,物体里面似乎夹着什么,我试图凝神看清楚一点,可却更加迷惑了,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粉红色花朵。

克狄拉斯,这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我甚至能看见他身上散发着某种神圣的光芒。

“克狄拉斯总督,您好。初次见面,有失...”

“穆萨,这是我们第二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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