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0年7月30日 上午
“那么...正式开始吧。”克狄拉斯双手合十,搭在桌上。“拉格纳尔阁下,请提出你们的观点。”
拉格纳尔统领习惯性地用手顺了一下头发,他从阿斯拔那接过纸和笔,潦草画了两笔,勾勒出了整个呈现环状的梅腾里尔所处的“地中海世界”。
“那么,我们进入第一项议程:扎里鲁坎开放后,我们北海舰队的重新部署问题。”
“重新部署?北海舰队不是备受阿德里-达希-马达拉,这三个北方近海海域吗?”我向拉格纳尔发起提问。
“在法理上,扎里鲁坎的海岸线有将近五分之四是在达希和阿德里海域内,剩下五分之一是在南方舰队控制的奥里姆海域里,但扎里鲁坎唯一设备健全的港口,同时也是最大的港口[巨港]却在奥里姆海域内。扎里鲁坎修筑港口之前,我们是按小岛来划分海域的备署,达希和奥里姆海域的界线是[奥斯岛]和[米蒂岛],二者都是小型的岛礁,而恰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平行排开,奥斯-米蒂线以北是达希海域,以南是奥里姆。”
“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要重新部署?”
“内部竞争,如果让南方军区控制着[巨港],对我们很不利。”中央统领斯帕尔显然认同了拉格纳尔的提案。
“是担心南方统领的叛变吗?”我打了枚直球。
“不是担心,我们已经确认了南方统领的叛变。”拉格纳尔也打了直球,毫无掩盖真相之意。
尚未离席的腐败官吏卡卡林阁下突然又大声惊呼“这怎么可能!”,这回他没有用那种奇怪的腔调了。
“穆萨,你是南方人,替他们解释一下。”
“没问题,拉格纳尔先生。”我改用敬称,不在以同级别的[阁下],而是以下属谓上级的[先生]。现在的我,实在是担当不起作为伊克统领代表的身份。“南方军区统辖古达米斯(Ghudamis)、奥兰(oran)、埃内(Ernest)以及塔塔木斯特的一小部分。南方四省因为需要长期抵御南境长城外沙漠中各种势力的侵入,所以名正言顺地把瑞尔曼军校办在了埃内省,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国库中抽取大笔军费,称维护军营的费用。同时,瑞尔曼军营本身又施行耕屯制,在经济上可以说是完全与帝国脱钩。”
“不合理啊!既然是靠国库来维持运营,为什么会与我们脱钩?”卡卡林的提问显示出了他从未反思过自己贪腐的行为。
“因为被提取的军费都流向别的地方,具体是哪我不知道,你可能会比我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瑞尔曼本身的运营靠得是奴隶们的自产自销。”
“穆萨,请继续。”
“瑞尔曼出身的军官,少部分被派往中央,影响中枢决策机构,也就是你们;也有一些会去担任雇佣军。但大多数都会留在本地充任守军中的高级将领,从一百二十年前至今,形成了一个极具势力的瑞尔曼集团。在获得强大的军事力量支持的同时,南方军区的核心古达米斯省,其所在古奥尔平原的核心,受古达米斯河的滋养,下游三角洲向来富庶,形成了卡扎罗吉王国的死敌古奥尔王国,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传统。古奥尔王国被卡扎罗吉征服后,本地的精英汇在一起,形成了古奥尔帮派,我们称他们为古奥尔集团。”
卡卡林摇头挥手:“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古奥尔那些人也确实复辟过,在976年和1201年两度趁乱独立,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经过了将近400年的整合,为什么还有人不信任古奥尔的同胞,他们不是在1453年成立了卡扎罗吉临时政府吗?没有他们的支持,就不会有今天的帝国,他们已经成为了帝国的一部分,也是核心。”
“关于这点,我也很困惑...拉格纳尔先生,您能解释一下吗?”
“卡卡林,你说得也对,古奥尔集团确实已经成为了帝国核心圈的一部分,无论是穆鲁克统领本人,还是他手下的一群官兵,都已经摆脱了古奥尔的旧习。但是,统领叛离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的情报局在一年前得知,穆鲁克统领因为某种原因,与共和的一位执政寡头查理奎恩签署了一项秘密协议,关于转让我国战略武器。”
“战略武器!是指印记和其它造物者遗物吗?穆鲁克统领怎么敢这样?他也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举措啊!古达米斯富庶繁荣,就算有千名卡卡林这样的人,也不会陷入贫困中。穆鲁克统领完全没必要靠卖遗物来换取资金。”
“喂喂喂....我只是稍稍地赚点额外生活费而已。”
“古达米斯确实繁荣富有,南方军区也从来不差钱,但那些遗物确实流向了科尔瓦汗国,这是事实。穆鲁克获得了什么好处我们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事,他有能力进犯卡扎罗吉平原。因此我们需要防范于未然,把扎里鲁坎的港口停驻、使用权收回,重新划定东梅腾里尔海的海域,尽可能地形成伊克-北方-中央军区所辖海域包围南方军区、并切断南方军区与科尔瓦汗航线的局面。我们可以容忍刚才那两位扎里鲁坎的本地财阀放肆的成长,他们的成长对我们是有利的,在促进扎里鲁坎的工业化方面,他们功不可没,同时这些靠政策崛起的财阀,我们随时可以摧毁他们。但军阀不同,放任南方军阀集团的势力成长,只会加速我们的灭亡!”
拉格纳尔统领话音刚落,斯帕尔统领便接话,提出拉格纳尔方案的漏洞:“遏制南方人的行为我也觉得有必要,但我不同意你划分海域的这个方案。在你的这张纸上,中央军区也完全被北方和伊克包围了,我们虽然是陆军为主干的,但也需要海航的防备,这几十年来港口都是北方和南方的军区在控制,奇怪且不合理。”
斯帕尔指出来前任统领没能完成的事情,或者说,历任中央统领都在逃避这个问题。
“一点也不奇怪,在新矿脉发现之前,你们一直是缺钱,把海防责任推卸给我们的正是你们自己...不过,你想要自己来控制的话,也可以。”
“卡卡林,国库报告。”
“嗯...好的...这...第三季度的话,目前还没有,但从这个财年的前两个季度来看,想要维持一定规模的近海舰队,是不可能的。”
“我不记得有那么多消耗。”
“明细的报告我没有带上,但我也可以肯定余款被人用各种方法吃掉了。”
“好...我们以后再谈这个...海域更合理的分配问题...”斯帕尔说话有些支唔,他现在应该是一肚子窝火了。
“你看,你们自己内部就已经腐朽得动不了了,怎么能不变革呢?所以当务之急是改革帝国的官僚体制!”
“我知道,随着中枢的扩大,确实混进了很多谋私利的垃圾,但我还是坚持先对科尔瓦汗开战,内部的问题是慢性的,虽然会让我们疲惫但不至于死亡。能毁灭帝国的,只有科尔瓦汗。只要我们消灭了共和人,穆鲁克他们还能怎么叛国?而且,假设你们要改,你们要怎么改?怎么改革才不会引发更坏的事情发生?大刀阔斧只会让寡头们在对岸看到我们更多的薄弱之处!”
“我们变革派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阿斯拔!”拉格纳尔示意阿斯拔总督为他替换纸张,随后,他又在纸上了写了几行字,把纸举在和自己脸差不多的高度,用极快地语速说着:“我们内部其实也根据不同的改革方案,分裂成了三个派系。首先是伊克统领肯布莱主导的政变派,你知道的,那家伙一向是很狂野却又不失矜持之美,他想要在维持帝国整体的情况下,端掉帝室,完全解放造物者留下的科技,把中枢迁到梅腾里尔海的中心...那个伊克岛,然后将首都作为前线,一次性消灭西方的敌对势力。对吧,穆萨,你的任务就是将中枢各省拉拢到改革派,发动不流血的政变...呵呵,幼稚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不流血的革命呢!”
“拉格纳尔先生,尽管我也对肯布莱先生的不流血方针抱有怀疑,但是,我也认为,光凭暴力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到最后我们还是得坐下来,像现在这样谈谈,达成妥协的最佳点。”我试着为肯布莱辩护。
“我见过肯布莱,他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可是太幼稚,迷信印记和造物者的力量...其它两个派系呢?”斯帕尔低头玩弄着胸前的勋章,毫不在乎地问着。
“情报大臣恰切斯特莱德总管,他的触手遍布整个世界,我也是靠他得知扎里鲁坎和穆鲁克的事情,他与肯布莱是两个极端,这人迷信暗杀,在他看来,只要把那些腐败、阻碍梅腾里尔统一大业的家伙都给...”拉格纳尔生动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帝国便能得救,世界也趋于统一,我们可以专心越过长城,向外发展。”
“恰切斯特莱德,他就是个舆论制造家,也是没远见的人,一个科尔瓦汗倒下了,还会有另一个站起来,称自己是二世,继续延续他的作业,这样杀下去,怕不是梅腾里尔世界到最后就剩他一个人。疯子!”
“没错,所以我执中间路线,我们必须承认牺牲,但也要控制牺牲,不然...构不成恐惧,也就是不会有荣耀。”
“别玩文字游戏了,赶紧说罢!你想怎么改变目前的框架。”
“首先,我们需要以扎里鲁坎为发动机,带动卡扎罗吉地区的突飞猛进:让扎里鲁坎的人力都投入开采矿山当中,并大量铸币,解决财政紧缺问题。然后,我们需要用这笔钱铺设覆盖整个卡扎罗吉平原的轨道网络,并推广内燃机车头。”
“铺设轨道网络?你想怎么铺?如何才能从那些大小地主的手中把土地征上来?”
“钱!用钱买下他们的土地,并把他们的人都赶去城市里某发展。至于那些收买不了的,就让他们呆在自己的地上吧!大不了绕道而行,如果绕不了,我们就得准备好继承那人的土地。我已经把要征收的土地都规划好了,照着这套方案去做,10年之内,卡扎罗吉的各地便能串在一起。”
“可你要怎么利用这玩意改变我们的体制?”
“当轨道网络完成时,我们的军队便可以获得驰骋卡扎罗吉的能力,可以迅速地用武力摧毁所有的大贵族....也就是那老三家,成天在朝廷上嘚瑟,说些风凉话...我们可以将近百万的农民和土地从他们的挥霍中解放出来,投入到真正有意义的事业当中。同时,我们将建立起更具机动性的监察系统,一旦哪处的官僚坏掉了,可以在第一时间得知,然后予以惩罚。”拉格纳尔的话语中充满了激情。
“设想很不错,但...那三家...嗯...你的提议很好,不过,要是他们在那之前就与科尔瓦汗联合起来怎么办?他们有财力可以雇佣流民军队、有人脉可以动员墙外的游牧战士。此外,他们的领地上也有着成千上万的常备军。再配合科尔瓦汗和穆鲁克统领的军队,我们必然会先于铁路网络形成前而亡。”
“你!身为一名将军、统领,竟然会害怕打仗?你不也希望着摧毁科尔瓦汗吗?”
“但是,如果我们处于内外两面受敌的状态,再优秀的统帅也扛不住来自身后的刀子。因此现阶段我们应该搁置争议、维持现状、一致对外。”斯帕尔亮出了保守派的观点。
无论在什么年代,人们总是倾向于保守,因为这意味着有前人走过的路可循,暗含稳妥、稳定的、基于理性的情绪。而变革往往需要的是激情。
斯帕尔成长于被保守大气笼罩的维堡,凭借的是通过一级又一级的考试和年复一年的治理经验,成为了中央军区的统领;拉格纳尔则是成长于北方的彪悍家族当中,北部草原那天生不可遏制的激情多少也引导着他进入变革派。二者的摩擦和碰撞,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北方人与中部人的文化冲突吧。
但是,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基于现有资源、技术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发生变化的,却没有想过引入新资源和新技术来打破现在的平衡。拉格纳尔虽自称变革派,有着能将方案化为行动的激情,可他的思路还是延续着保守的路径在前进,没有真正地跳出来。
相比之下,肯布莱的方案或许可以统合二者的观点?无论如何,我必须尝试一下。
“二位先生不妨可以听下肯布莱的想法...”
“穆萨,你说吧。”
“首先,肯布莱想要铲除掉卡扎罗吉帝室:因为帝室集团掌控了大量的造物者遗物却不愿使用它们。只要解放了这些造物者遗物,我们便可以习得更多的新技术,就像我们学会制造蒸汽机和内燃机那样...这势必会对旧体制产生巨大冲击,再不济..我们也可以利用强大的印记武器来执行斩首行动,遏制国内的反动势力。此外,老三家和帝室有着密切的血亲关系,要瓦解老三家的权势,也必先得让他们失去帝室的支持,只要帝室倾覆,推翻老三家不成问题。
其次,肯布莱希望帝国中央转移到伊克岛上:因为伊克岛处于梅腾里尔海的心脏位置,地理上能够掌握全局,兼顾东西。军事上,伊克岛易守难攻,就连唯一的威胁科尔瓦汗海军也落败了,充分说明了伊克岛的安全性。我们还可以在伊克岛建立军事统合局,联合北方、中央、南方三大军区,这是一百年来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因为无论这个统合局落在北方、中央还是南方,都会引起另外两个军区军人的猜忌,刚刚收复的伊克岛没有那么多利益纠纷,就算有,也被肯布莱统领物理毁灭了。因此能够充分地承担起连接整个帝国的中心枢纽。此外,伊克岛也是打击科尔瓦汗的前线,以此为借口可以衍生出新的爱国主义,能更恰当的统合三军。
在此基础上,肯布莱希望建立起一个由伊克女王为象征的新帝国,伊克女王是崭新的权力中心,她能够不受过去几百年的利益纠缠的影响,成为明面上联系整个帝国的精神纽带。而且伊克女王将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王位...因为她没有任何一位在世的血亲,都被肯布莱统领......总之,王位可以由我们亲自编写继承系谱,不至于像现在的帝室那样,有好几位族内人士串通科尔瓦汗谋篡帝位,至于是哪几位,在座各位应该都很清楚吧?”
虽然这么说,但我自个是完全不清楚就对了...
斯帕尔听到这句话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哈哈!确实是这样呢,你说得很对。编撰新的王位系谱这个事情如果能做到那是再好不过的。但是你们要如何铲除帝室和老三家?这是肯布莱理想的一切前提,如果无法做到,后面那些美好的事情,我们也无法实现。”
“关于这些,肯布莱统领已经在进行了,之后我会向你们报告。但就在时此刻,二位能否承诺军事统合局的成立呢?帝国的军事力量一天不统一,我们便时刻处于危险线上。”
拉格纳尔摊开手,无奈地认同了我的方案。斯帕尔则警惕地思考了会儿,才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至此,关于国家安全方面的讨论,似乎告一段落了。下午,我们将会对经济问题进行深入探究。
克狄拉斯斯特卫虽作为东道主,也是最年长者,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过。是说不出来,还是他已经深知自己无力对抗这个世界了呢?曾经做出过诸多叛逆的行为,到了暮年也不得不变得收敛吗?真是可怜,永远被时间所束缚着。
不过,或许我可以进一步询问他的故事,当做午餐的佐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