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我的愿望能否实现,归还所祈,在于你。而非圣杯。
若一旦不被需要,不被认同,便等同白走了一回。』
这句话并非一人所言。
它总是交叠着回音游荡于空气之中。吸入或吐出时,自己都无法感觉到其中有多少真实。
它也并非谎言。只因这句话被印证真切与否的依据和标准,只在对方身上。
可这也不是诉求。愿望终究是自己任性地单方面提出。所以到头来首先满足的,是自己。
建立在他人身上的愿望就是这样。说的信誓旦旦,做得也的确是为了他人竭尽全力。
终究是为了满足自己。无论是欲望,还是空虚。
所以若是不被承认,得不到对方的认可,就根本无从实现。
召唤而来的语句,大概也和这相似。
因为怀有愿望而被圣杯选中,因为获得自身被认可了的令咒而有机会召唤英灵,进行争夺,因为争夺而享有奇迹出现的可能。
源于愿望的争夺。在承认了欲求存在之后,是否可以忽略正误。起码在我眼里,所谓的欲求加之所谓的思考程度,才是确认“人”的标签。无关价值也无关生死,人之所谓人的根本。
这样一想,被万能愿望器选中的参与者,却无愿于争夺。
——根本就是笑话。是对世人焦头烂额地索求的亵渎。
所以,一旦别无所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仍旧失去为“人”的资格。
所以,亦无法如人般生存,亦无法如人般死去。
所以,果真如此。
——“死了比较好。对吧。”
少女倚靠着窗沿,仿佛双眼望向窗外正迅速后移的景色。夜幕已然降临,实际上所能看到的,只是一扫而过的虚幻。真实在发疯地轮转下扭出虚假的景象。淆了夜色和蒸汽浓烟的窗外,与窗内的狭小对比,实际也没多少值得庆幸。
或者,也许在于,它们并没落入少女的眼中。一条白布只消轻易地掠过,绑紧,便能夺走她的视觉。保持着向外眺望姿势,看到的永远只是黑夜。长此以往,无心于日月星辰的更替变化。
她没有表现丝毫的恐惧和不安。如若不是有轻微的呼吸,吹动她颊边凌乱的发丝,大概无人会知道她是“活的”。只会把她当成做工精致的人偶。
凝固的空气被一句无声的话语稍微撕开了半分。但少女只是稍稍翕动嘴唇,像是快要溺水窒息的鱼,默然。
只存在于两人间的交谈,并不容许第三者的加入。
轰然的撞门声打破沉默。被白布封住了视线的少女仍旧瘫坐在椅上,完全没有理会扑面而来的杀意。仅凭听觉都可以感受到的粗重呼吸,不遗余力地扑到她的脸上。没有记错的话,来者应该还是那时的黑衣男子。他用枪抵着她的后脑,把原本想逃离战场的自己带回到了这列车上,逼她去直视自己选择的命运,去面对自己发出的呼唤。而能够应对呼唤之处,便是列车的终点站——被称为“冬木”的封锁之地。
与男子一般装束的这一群人都裹在黑衣里。不知是否考虑的因素相似。被白布遮眼,被绳索捆绑了双手的少女也是一身黑衣。如果不是他们对她的态度恶劣至极,而和身边的兄弟挤眉弄眼,估计没人以为他们是两伙人。没人会怀疑,少女是被强行绑上车的。
此刻,其中一名男子抓住她的额前的黑发,强行将她靠在窗沿的头颅扭过来。他给人的感觉很鲁莽,无论情绪怎样,唾沫星子都会溅得到处都是。她可以察觉到男子逼近自己。自左额边而下直达下颚,也感觉到有比自己体温更低的东西附在其上。
“告诉我,圣杯在哪里?”
少女一动不动,只是像寻求呼吸一般动了动嘴唇。
就算没看到藏在白布下她的眼神,他也可以确定自己受到了她沉默的嘲笑。
“我就不信连这班车都找不到圣杯的消息!是谁放谣言说它就在冬木的啊?!”
一字一句顿挫有力。他的愤怒早已具现。配合着嘴上的怒气,他的脚一次次踢向少女的腹部,仿佛这样可以增添字句的重量和威慑力度。被打到趴在地上的她只是脸朝下,自然地趴着,一点声音都没出。
“难道说,其实圣杯还是在北京吗?!你给我说,哑巴!”
方才一句话说完,他顿了顿没出手。但看到地上的少女依旧那般死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便再次按照说话的节奏。边说边又踢了一脚。原本脸朝下的她,那一脚着实将她的头踢得仰起。可想象中的呻吟仍没有送出。
尔后贯穿列车的枪声打断了施虐。那群黑衣男子像被打了激素一般,全部蜂拥而出。也许驱使他们转移注意力的,更多的是少女几乎没反应所带来的无趣。
待到车厢内只剩下自己时,她缓慢地坐起身子。即使双手的束缚已在刚才被打时给挣脱开了,但她没有扯下蒙住双眼的白布。
保持着黑暗遮目,她只说给自己听。
跟随说话的节奏,缠着绷带的左手,十指内屈,握紧,仿佛指甲割破了掌心。
与眸色一同,鲜血淋漓。
“不要说得好像,我很渴求圣杯。”
※※※ ※※※ ※※※※※※
最后一班列车缓慢地驶入名为冬木的城市。
它的末节车厢所通过的铁路,将没有新的一班车驶出。
封锁令已下达,接下来就是困住一群人在里面死磕。
无法预知获得愿望器的归属,所以只能在战场上做文章,从而确保所谓的圣杯能收归囊中。即便国际上各种势力都要求,与国家政府有关的力量不能参与这场斗争。但实际上说的和做的不一样这点,几乎比那远离冬木的共识,更深入人心。
巨大而肥美的肉块就在眼前,有谁不愿意上前点上一把火,然后吃个够?在这个通货膨胀与紧缩一起嚣张,纸币多半当成了冥币撒出的世道。
劫持了最后一班列车的意大利黑手党,他们的出发点也一样。
为了自身的,集体的利益。为了所谓的宏图大志。又或是仅为了让弟兄吃上一顿饱饭。出发点,仍作为“人”之所以为人而行动着。
他们在很早开始就盘踞在冬木附近。由于各国施加的压力,冬木变成了一方受到各国虎视眈眈的土地——明明三年前这种状况还在北京,这早在世纪之初就被传言会成为圣杯战场之地。结果,1933年,圣堂教会向外界宣布,即将举行的圣杯战争定于冬木市。
这可着实给盘踞在北京的各国各派魔术师一个耳光。
其实关于圣杯的传说,并非只有一个。
但人们之所以会相信,并且为了冬木圣杯之战而付诸行动和血汗,在于他们亲眼见过这个奇迹的发生。19世纪七十年代,就有人大放厥词:他所做的一切,得到的一切,包括屠杀包括暴利,都是因为有圣杯的存在,而赐予他实现这些可能的英灵。
换做可以成为平常的年代里,这样的话顶多被当成精神病患者不满世界的宣言。但可惜的是,这个人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与他得到的相比,在那次经济危机下失去了原所拥有的人们,认为自己失去的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与承受。都说幸福和不幸是相对的,果然需要对比才明白自己满足的与空虚的在何处。
从人,上升到集体。
从集体,感染国家机器。
再是世界。
刚从列车上下来的少女,茫然四顾。她的左手包着绷带,雪白覆盖了手背。
最后一班列车即将开出,但她并没有想要上车的意思。毕竟她才刚从列车下来,从一班由冬木开出的列车。
冬木市现存的对外交通,只剩下一条铁路。因为封锁令的下达,原本可以使用的公路和海港都被迫关闭,为了营造一个人造的孤岛进而提供战场。封锁的场所很安全,既可以防止恶斗的硝烟蔓延到外部,也可以让人安心在内里反复虐杀一个人而不被发现不受谴责。
但实际上,这都是藉口。
只是某些政治派别为了政变成功,而渴望独享愿望器的图谋而已。
若非那些黑衣男子用枪抵着它的后脑,她应该就能远离战场。不放过任何一个寻找圣杯的可能性,黑手党男子将她劫持上车。
原本打算逃避的她,还是得面对自己酿成的一切。
餐车响起了枪声。随之是一阵惊叫。还有不知哪个车厢传来的玻璃破碎声。
从各个车厢蜂拥而出的黑手党男子,通过狭小的国道涌入事发地点。等到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只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三个人。从周遭的尖叫和反应来看,应该是去往冬木的本土人。在那三个人不远处,同样裹在黑色里的意大利男子倒在血泊中。一只穿着锃亮皮鞋的脚狠狠地踩在他吐着血沫的头上。
黑手党全部武装相向,对着这个杀了他们兄弟的来者。
是个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眼神犀利如同狼一般,装束是暗色的西式军服。看不出是哪个国家的。尽管看上去胁迫感很强,但仍旧有军校学生的味道混于其中。他用力地再次踩了一下脚下奄奄一息的头颅,接着拔出腰间的配枪,用枪口回了个礼。
“敢在这里杀人,说明你们有觉悟了?”
“废话少说!告诉我们圣杯在哪里?!”
黑手党的一众明显不想和他纠结杀人案背后的责任,而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们渴求之物的去处。进入冬木的路段并不是很长,而且由于是自深山町驶入,所以会有闸口。那里由于冬木的特殊性,所以很早就配备了警察。他们由各国派遣的人员组成,保证了不会令额外实力介入战场。
“圣杯……不就在这里吗。”
他略微抬起持枪的右手,稍稍活动关节,亮出了手背上的红色圣痕。那痕迹仿佛附有吸入人灵魂的魔力,使得黑衣男子一众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剩下对欲望服从的本能,接着指向而来子弹如同奏响礼炮般嘶吼而出。
军校学生模样的男子迅速躲过袭来的子弹,往后挪了一步立刻退出了餐车。黑手党一行人急忙冲了上去。餐车内因为不长眼的子弹而变得一片狼藉。在尖叫和慌乱间,一位神父着装的男人站了起来,手持圣经。用他那神父的装扮,希望可以安顿人心。出人意料的是,他意外的年轻。
他们一直冲到储物室专用的车厢。凌乱的木箱沿着墙边摆放。因为货物不多,所以完全有足够空间容纳冲入的黑手党一众。由于灯光昏暗和拥挤,在车厢和过道活动的黑衣男子一时间手足无措。等到他们想要冲到下一节车厢时,才发现这里已是尽头。
更让他们恐惧的是,原本隐藏在货物间的军火早已没了踪影。
团团困在一节车厢的黑手党男子的耳畔,骤然响起一声巨响。脚下传来巨大的颤动,与原本那种平稳的列车行进截然不同。车厢前头链接上一节车厢的地方,浓烟滚滚,夹着蹿上的火苗。
回过头来才发现,一枚炸弹让他们脱离了整架列车的步伐。受到惯性冲击的最后一节车厢,在车轮和铁道的巨大摩擦下,一阵嘶叫声伴着他们逐渐停下的步伐。而在前一节车厢的军校学生,朝他们往后退去的方向,微笑地摆摆手说再见。
——连上战场的觉悟都没有,还怎么斗?
军校学生样的少年回到餐车。三名死者已被白布所覆盖。
他停下脚步,蹲在尸体的旁边,沉默着掀开白布,好看看他们的容颜。粗糙的掌心碰触他们余温未褪尽的眼睑,轻轻扫下,他为之哀悼,求之安息。
眉宇的紧皱,下一秒平复。
年轻的神父拍了拍他的肩膀,仍旧诵读着悼词。
也许东西方的送葬词不一,但祈求死者安详入土的想法,大概也会相同的吧。这语言不通所无法造成隔阂的,属于人类的想法。
※※※ ※※※ ※※※※※※
列昂尼德.叶菲莫维奇.库兹涅佐夫只要举起枪,那时候的记忆就会历历在目。
在这时,他会亲吻冰冷的枪支,彷佛需要这样的冷热对比才能证明自己还有温度,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将这样强烈的生存欲望灌注在子弹里,不厌其烦地用它们洞穿别人的身体。注视着鲜血汩汩,他便能从那流失的生命,从那流淌漫开的死亡里得到慰藉,愈发强烈地明白有人比自己更加不幸。因为如此不幸的自己还能剥夺别人的性命。
他从不享受死亡,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害怕。
所以他讨厌别人靠近,认定任何的碰触都带着恶意与蓄谋。
没错,要一个人死又有什么难处。他不就只需要扣下扳机,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让别人连呜咽也发不出地,死不瞑目吗。
那些人也是一样。对于带给了俄/罗/斯长久荣光的帝王没有心存感激,反而去相信什么主义什么真理,枪支齐刷刷地排列要了尼.古.拉一家的命。是被人杀还是杀害别人,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哪容得你浪费时间多去思考。
枪口无底洞般地指向了因为哭泣而颤栗的孩子。强忍的哭腔从打颤的齿间不受控制地溢出,孩子连移动一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死死地盯着指向自己的枪口,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来不及思考,也无暇思考什么。
而持枪的俄国青年,抬手将象牙白色的鬓发绕在耳后。明明是持枪的威胁者,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彷佛这些枪响的演奏不随他愿。而当他的手指顺势而下塞住耳朵时,无奈变成不耐烦的意味,杀气凝重。
真是恶劣的戏码。区区的东/瀛岛/国,这么矮小无力的人,凭什么会赢得日/俄战争的胜利。又凭什么,在这场战争胜利之后,让沙皇的统治走向民怨载道的崩溃点上。是啊,就是这些人间接地害了一个辉煌的王朝。就是他们害得他身不由己,在故国里成了通缉犯,成了举国上下唾弃的对象。使得他要在别国苟延残喘,每天为了逃避追捕绞尽脑汁筋疲力尽。
“——都是因为你们。”
手指弯曲,使力,扳机即将扣下。
不费吹灰之力,生命就可以这样被全数吸入吞没,湮灭气息。
然而取而代之的,是比子弹射出更为钝重的声音。随之是剧痛强逼出的一句低声咒骂。孩子吓得跌坐在地上,远远望着刚刚对准自己的枪。它从他的主人手中脱落,狠狠地撞击地面,最后瘫倒在地。顺着手枪的方向往上看,是青年滴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与之扭曲的表情。刚刚还夹杂着得意和厌烦的脸上,随着滴落的血液加重了扭曲的程度。五官扭出一幅苦不堪言的图景。
“Пошёл на хуй…… Блядь!”
虽然听不懂俄语,但可以从语气和表情上清晰地读到这两个词汇带有多么大的恶意。
不过这样的恶意相对丝毫没有减退来者的气势。血液顺着破碎的玻璃边缘缓缓流淌,而少女握住玻璃碎片的一头,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把经过改装的武器——当然把手的部分只是用布包裹住而成。
她迎上俄/国青年极度愤怒和不甘的眼神,平静地回应那强烈的恶意。
“随手都可以是利器,不是吗。”
突然闯入这场演奏会的少女,用她手中的利器毫不犹豫地在青年的手臂上留下可畏的伤口,枪响的奏鸣因而戛然而止。
顺着透明轨迹而下的血液,染红了她包着雪白绷带的左手。
凝紫的眼眸紧紧锁住全身裹在黑暗里的她,手臂传来的疼痛拉扯下原本上扬的嘴角。
她甩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碎片,血液在地上顺势画出一道清晰诡异的弧线。接着,她隐约地捕捉到一条重要的信息。面前的持枪者在淌血的手,手背上明明没有刀伤却有着鲜明的红色。从纹路上看,应该是刻意画上去的。
那么也就只有那样的可能了。
她抬手用手指擦拭利器表面血液飞溅而留下的残余,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
而此时在疼痛和愤怒之下,青年已经径直地朝自己冲了过来。大概是冲昏了头,明明一只手受了伤,枪也掉在了地上,仍然空手冲了上来。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把身为女人的自己放在眼里,认为空手就能轻易制服自己。
那么,该为你这样的想法付出代价。
※※※ ※※※ ※※※
“——魔力的波动。”
深紫色的眼眸凝望着远方,全身裹在紫色的身影伫立在窗边。落地窗上帘布虚掩着,夹杂着波动的微风自外传入,冷冽中带着悲悯的意味。不变的是当中的决意。
她望向屋内,一排排整齐的未成品凌乱地摆在案台上。它们还未能制成成人类的完整形态。即便当中有一两个勉强可以拿来拼凑,但是残缺终归残缺。不完美之物又岂能容许它苟延残喘。
世界已经足够狭窄了。但为了所谓的生存空间,有人宁愿背道而驰。去开拓不属于其名下的只寸土地。硬要让百万人为此付诸全部,血泪也好,生命也好。匍匐亲吻的不再是未睁眼看这世界第一眼就熟知的母亲,而是,全然陌生的另一个时空。
她又岂有那个资格去评头论足呢。
与自己那个一心栽在为祖国献身的姐姐不同,她关心的只有自己在魔术领域的成就和修行。她永不会体会,也永不愿去思量,姐姐在外经历过的种种。身为长女却放弃了继承家族重任的使命,转而去从事战地护士,在硝烟间出身入死。在所有家族成员眼中,这不仅有损一名魔术师的尊严,而且也绝没有身为一名贵族的自律。
但她就是有那么一点羡慕姐姐。羡慕她能够看到自己尚未触及的世界。那里也许与 她通过魔术来体会的世界不同,甚至还要狭窄很多,毕竟肤浅的世俗永远到不了深不可测的根源之处。但那里,也许有很多很多身为人的因素。所以姐姐才能够那么性格鲜明,敢爱敢恨,敢做敢为。而与她截然不同。
她挥了挥手,溺于黑暗角落中的从者,在一团黑雾的造访下逐渐现身。那是一个全身裹在黑布中的身影。是异形的外相。就连头也藏在了连身帽里。它拄着拐杖,佝偻的身躯显示它的年岁甚高。那无法看到面容的帽中,传来了低沉的声音。活像是从地下掩埋的尸体发出的声音。用具体的描述的话,就是巫婆吧。
“我的Master,看来有人很放肆地在释放魔力呢。”
“……使魔到达了事发地点吗?”
“请安心。这场小小的摩擦也不会逃过我们的视线。”
“有从者现身吗?”
黑色的身影忽然沉默。似乎不愿回答面前主人的问题。
——当然有。而且那脸庞还对人下诅咒呢。
唇边抹过一丝笑意,上扬的弧度摄人心魂。
※※ ※※※ ※※※
轻捷的步伐蜻蜓点水般地在过道穿梭,陌生的环境在视野里加速了恐惧的凝聚。无助,却又带有着明显的目的性。在全然不知实况的地方像是逃窜又像是追踪。
尾随她的步伐,列昂尼德爬到了车厢的上部。
那个用玻璃割伤他右手的女人就站在跟前,大概五步之遥。
列车快速行驶而带来的风在耳边呼啸,几乎将人吹倒在地。然而那名少女与自己一般,顽强地抵抗着冲击,在车厢上稳住重心。一副随时准备迎战的姿势。
——该死的女人!
以俄语狮子命名的沙俄后嗣,不顾鲜血汩汩溢出的右手,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
尽管在速度和武器上占有优势,但是她清楚,在力量上自己的确被压制住了。且光是迎击都勉为其难,何况是在车顶寻找逃窜或是自保的机会。面前的青年似乎在对抗中愈渐找到了乐趣,用锁骨上的一道伤口换来了夺走她手中玻璃碎片的机会。利器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被用力地甩开,直接碎成一地的花瓣。这一发展也使得双方一直以来的近距离战稍微停歇,双方各自退到一边,重整心绪与呼吸。
她在车顶上稳住了脚步,缕了缕耳畔的发丝。
攻击里,与其说在表达“我要杀了你”,更多的是“你会杀了我”。
刚刚的对抗是为了救下那个孩子,那么接下来,是时候制造让自己脱身的时机了。
然而对方在刚刚的对抗中逐渐产生了兴趣,而且似乎越战越有劲,显得十分地纠缠。
“喂,女人。看到自己国家的人们被欺负,心里很不好受吧。”
忽然间他用了日语来说话,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她明白话里的意思时,有点庆幸在当大小姐时有好好利用这个身份学了学外语。
“即使中/日很恶劣。但是,我只是单纯看不下去而已。”
在国家的争斗里,蒙在鼓里的百姓有无辜的可能。无论是否作为人,面对生命被威胁的人,尤其是孩子,不应坐以待毙。不管是看着他人,还是自己。
明显青年因为这句回复而稍微惊讶了。但很快他的表情重新扭曲回持枪时的那般厌恶满溢,好像眼前的自己变成了什么可怜又可恨之物,巴不得立马将自己凌迟个上百遍。
“……原来是从输给俄/罗/斯的国家来的啊。”
即使是平日面无表情的她,也因为这句话和与之夹杂的强烈嘲讽和鄙夷,皱紧眉宇。她的手自然地抬起,掌心伏在腰间的左轮上。借着夜色和轰鸣的汽笛,这样的细微的动作不易被察觉。
青年浑然不顾她的变化,也不知他是察觉不到还是故意漠然置之,他就像开庆祝会一般举手拍掌,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厌恶。看着血沫星子在拍掌间溅在了两人之间,能够理解到刚才玻璃碎片造成的伤害,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
“我说,手下败将是不是应该有个手下败将的模样呢?”
“那我就教你怎样摆出来好了。”
她迅速上前,同时敏捷地抽出腰间的左轮,对准昏暗中那过于明显的象牙白的发丝开枪。接着在对方躲避两发子弹的同时,她迅速曲下身子,努力平衡,并试图用脚去扫对方的双脚。却扑了个空。青年在她目测不到的时候抽出枪,随后跨步向前躲开了她的攻击。她还未从状况中反应过来,后脑勺被重重一击,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撞去。
艰难地翻过身,脑袋传来的钝重感和嗡嗡作响的昏眩使得她动作迟缓,稍微动弹都很吃力。
回过神来时,青年已跨坐在自己的身上,用没有受伤的手狠狠地握住自己的手腕。手掌大而出力,将她的两只手腕死死地固定在了她的头顶。她直视身上的青年,枪抵在自己的胸口上,性命就这样掌握在他人手里听从其愿。
但她的眼神分明地显示,她没有丝毫想要屈服的意思。
“细看还真是个长得可以的家伙……不过做事手法上却一点女人的样子也没有啊。”
枪口抵在左胸上。他稍微使力,冰冷透过衣服传达,杀意愈渐抬高,迫近心脏。虽然跳动依旧平伏,但早已出现她不肯直视的波动和混乱。
混乱直到眼前血液飞溅也没有停止下来,反倒是因为这一突变的一幕而加重了撼动。利刃从青年的背后刺入持枪的手的肩膀上。因为手臂遭到二度重创的青年无法握紧枪支。趁着他慌乱之际,她用力地挣脱他的束缚。扳机扣下时子弹擦过双的右肩。
青年想要继续趁势对她进行施暴,却发现原本压住她双手的位置,一把利剑深深地插入那里。不用多想,如果不是她的挣扎改变了位置,现在利剑早已将他唯一完好的手贯穿。
“从她身上离开。马上。”
背后传来的不是杀气,而是决意。
毋庸置疑的决意。
※※※ ※※※ ※※※
出现了出现了出现了出现了出现了!
胸膛被惊讶和兴奋填充灌满,快感如同电流般迅速蹿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毛细血管因无力应付过于快速流动的血液,而显得疲乏无力。但这完全不能停住他现在所能体会到的。比火还灼热的,比冰还要冷冽的渴求。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已在眼前,只消稍微伸出手,就能够触及到那般真实。
他完全无法克制住自己。看到水晶球中的她的脸庞,简直欲罢不得。美丽雪白的肌肤,病态的红色眼眸,如瀑入夜的漆黑长发。最重要的,是她那打破了魔术,甚至是人类禁忌的躯体。流转在血管的味道,抚过的肌肤的乳香,还有那夹杂在禁闭中的花蕾,没错,这些都会属于他。没有人可以将她带走。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去分享。
世间他最厌恶的上帝会允许这样的异形存在,一定是因为察觉到他的孤独和无助,才可以赐予同样的怪物予他。好让他摆脱而出,从长久的不被理解不被认同的困笼中。
但倒映在他眼中的景象,却是她被别的男人压制在地的可怜模样。
——不可饶恕!
大手一挥,放置在一旁的材料被扫落到地上。带着粘稠的声音,软趴趴地堆在地上,凌乱不堪。腥味在空气中越发凝重,用来固定的钢琴线远远不够用。
他捧起一边放置的头颅,带着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仔细端详。
“越看就越觉得……根本做不出能和她媲美的成品嘛……”
头颅有着精心打理的长发和娇美的五官,是年轻女子特有的清新面容。可惜的是她的美只能从头颅上看出,因为颈项以下的部位,早由空气所替代。失去支撑的头颅孤零零地被他捏在手中,连双眼都无法闭上。身首异处的时间太久,以致于她的眼球随时都可以脱落,只消轻轻一甩便可。
“果然……只有你可以满足我……”
他轻蔑地笑了。寒意冷冽,杀气四溢,与他孩童般的身形完全不适应的笑容。夹杂着天真和纯粹。纯粹的恶意。纯粹的杀意。
一边的报纸叠得很高,上面用红色墨水圈出了同一个黑色粗体字的标语。
※※※ ※※※ ※※※
象牙白的发丝甩在了耳后,有着姣好轮廓的少年俯瞰着脚下的血迹和瓦砾。
“哼,竟然是Saber和他的master。那个该死的中/国女人……”
下次再见到的话,绝对会扒了她的皮。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而已,就该有手下败将的可怜下场。
少年,列昂尼德.叶菲莫维奇.库兹涅佐夫默念着这句话,就象新登基的帝王迎接盛世一般地张开了双手。哪怕双手鲜血淋漓,伤痛缠身。
甩手时,还在缓缓滴落的血液在车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给钢铁的外衣抹上一微笑的弧度。
这场宏大的登基仪式,就差了为自己喊出乌拉的圣杯而已。
※※※ ※※※ ※※※
翕动嘴唇,她的声音只有灵体化的自己才听得见。
亲眼看着她被男人虐待,却一声不吭的情景,金眸的骑士一直以来只接收到这样的
讯息。
——『不需要保护我。』
可他已看不下去。所以比起意识的唆使,手中的剑竟已出鞘。
想要的或许,只是那句没能得到回应的话语。他回应召唤而至,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她被抛出了列车。
拥有象牙白发色的青年在受到利刃攻击后,发疯似地从她身上离开。并且为了发泄那钻心的疼痛,抬脚狠狠地朝她脸上踢去。
还只是稍稍坐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站起的少女,就这么在冲击下,被抛出了车顶,被列车所抛弃。她没有想过要抓住车厢的边缘,从而使得自己能够逃避坠落的结局。
列车身旁只是一大片仿佛没有尽头,接连出现的丛林而已。
她朝在夜幕下凝聚了黑色的密林倒去。
在闭上红色双眸之前,耳畔传来了心脏的律动。以及颊边的温度。
不容置喙的安全感令她感到浑身战栗。
因为来自男人这种生物的拥抱,对她而言,只是宣告侵略即将开始。
耳边除了心脏的鼓动之外,还有那句仍旧未得到她回应的问句。
“从者Saber,遵照召唤而至。试问,您是我的御主吗?”
Act 2.
“呐呐这个要怎么念?”
多洛蕾斯睁大双眼,带着好奇的眼神盯着身旁的人看。金发的女人抚摸着她小小的脑袋和棕红色的发丝,一时间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明显抚摸的动作也因为尴尬而迟缓了不少。还好她的master刚好回来化解了危机。
要怎样回应这么一对充满求知的双眼呢。她苦笑着找不到答案,所幸自己不识字的事实没有暴露,总觉得这样的回答与其说害怕自己身份有所下降,不如说害怕看到多洛蕾斯失望的表情。不要说德语了,就算被问到她的母语法文她也回答不上来。
小女孩因为父亲熟悉的脚步声而雀跃,立刻放下手中的童话书往门口奔去。仿佛是心照不宣地一般,一对结实有力的双手为她敞开,女孩奔入的胸怀宽大而安全。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像小猫一般蹭着他的脸颊。虽然不怎么喜欢军服硬邦邦的感觉,不过比起父亲的怀抱这些都无所谓了。
她的父亲,海因茨.冯.莱温斯基,把视线从怀中的女孩转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
回忆搁浅在了脑海的某个角落。
随着一点点驶入冬木的列车加紧步伐,他与远在德国的女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抽着雪茄的德国军官,往后,背靠着座垫,有些无力的样子。方才的枪声和爆炸声之后,最后一节车厢被炸毁搁置在了后方。那地方位于深山密林,估计没人管车厢内的黑手党一众的话,他们会被活活饿死吧。
他没有想到,当自己沉溺于这段明明只是昨日发生的记忆时,身边的从者也同样思念着多洛蕾斯的笑靥。
海因茨将手中的摊开的信件往桌上一扔,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从者。
果然没法灵体化是一件麻烦的事。
他尽量不把这样的抱怨表露出来。毕竟他的servant在这点上比他头疼了更久。
面前的金发女人毕恭毕敬地站直,俨然一副骑士的姿态。不,不应该用俨然这样模糊的词汇。她本身早已超越了骑士。单是从忠诚与效力方面来论,她确确实实能够对得起后世给予她的名号。
——圣女。
“爱因兹贝伦还是拒绝合作。”
海因茨坐在了黑色沙发上,随手点燃一支雪茄。
对面的从者端上来红茶,却在他一个手势的指挥下退了回去。
金发的从者会意地将红茶放到桌上。并往后稍稍退了几步,顺势,后背贴紧门板。确定门处于紧闭状态后,才重新站回原处。
梳着背头的黑发军官把视线转回到站在对面的女人,那位被世人尊称圣女的贞德。他的表情一贯地严肃,但看上去却不会让人难以靠近。是一种威严和尊贵的结合。
贞德对上了他的双眼,深褐色的眼眸带着沉重的气息,就象一浪浪会吞没呼吸的海水.她显得有些局外,毕竟她只是从他那里获得信息。无法灵体化的自己并没有出过别墅的大门。所以对待外界时,除了圣杯灌输的知识和从主人处得来的信息外,她可以说处于婴儿状态了。
她看着他,说。
“需要在列车到站后,立刻去拜访一趟吗?”
“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本就另有目的,毕竟实现愿望的奇迹只有一个。”
“之前派去的魔术师也没有办法解开结界吗?”
“啊……他们下定决心要独享圣杯,而且那些魔术师因为尊严的问题也拒绝接受军部的命令。”
只要利用结界什么的,要逃离俗世的约束来说还是绰绰有余。
贞德看着他点燃另一根雪茄,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起码他紧皱的眉宇让她感觉到这其中所酿成的棘手结果。之前针对无法灵体化的问题他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特别是得知根源在于他血缘不正和家道中落而导致魔力弱化后。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没必要去探究了,毕竟无法灵体化已经不是问题,而是一个现象。
“不过倒是得到了不错的情报。虽然是附赠的。”
贞德看着他举起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纸,远远地端详各中的信息。虽然自己不识字这点主人是心知肚明的了,但还是有点赌气地用一副认真的表情看着那张纸。
海因茨向她展示完那张写满报告的纸之后,抽着雪茄重复呢喃那难得的情报。
掌握到一些关于master的信息,在这场未知的争斗里,是绝大的优先财富。尤其是,对于他这种很早就和魔术之类疏远的人来说。
贞德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如果不是主人先开了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她会一直把心思放在这文件上面。
在那份提及沙皇遗孤的文件成为重头戏之前,主从两人在之前一直纠结于另一起事件。那事件的狰狞程度,就在她手中的文件里令人骇闻。
毕竟文字里提及的少女,才是她希望对应的御主。
她甚至为了这个与曾经的自己处境相似的少女,而和圣杯交换了条件。
这便是贞德眼下无法灵体化的真正理由。
当然,这话她发誓不会说出口。虽然现实给她开了个玩笑,但是面前的军人的的确确已是她的master。呼唤召唤而至,就理应为之而付出所有。
她的忠诚只会献给他。除此之外,尽自己所能帮助那位少女吧。
贞德的确是这样盘算的。也尽力让这所想的一切付诸现实。
大概是自己的沉默不符合现在交谈的气氛,贞德停顿了片刻,便接上话。
“圣堂教会那边的情况呢?”
“他们希望借助我们的手,来明确他们的立场。”他取下口中的雪茄,望了望身旁的女人,“这种不清不楚的说法,也就他们这些有神论者最爱用了。”
藉口而已,何足挂齿。再说,即便能够因此多少近水楼台先得月,也绝不是有力保证。圣堂教会的介入明说是为了监督,实则是什么自然居心叵测。海因茨想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但是命令在前,自己委身接受了这一命令,是该怪自己那远古的魔术师后裔的血液,还是那根本不纯的魔术回路还残存呼吸。
贞德有些不理解地皱了皱眉宇,表示未能跟上主人的思考回路。
这时敲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门外传来了话。
“关于部署,不如再详细商榷一下?”
贞德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但在主人的示意下只好作罢。
神父打扮的青年闯入了他们的视线。他自然地合上手中摊开的圣经,报以微微一笑。
黑发军官朝他望了一眼,挑起眉尖:“对了,那个连续的女性分尸事件,还没处理好吗?”
神父敛起笑容,随之摘下眼镜,用掌心将额发往后一缕。方才的温文尔雅变成了锐利刀剑般的相向。他沉下眼睑,嘴角的弧度夹带着嘲讽。
“这点的话,请尽管交给你那位晚辈吧。你们可是一军校出身的,他的能力,想必无需置疑。”
所谓最佳赞赏,便是不能有让对方抓住缺陷进行反驳的漏洞。
黑发军官的视线随着神父的身影移动。他看着对方坐在了对面的椅上。
一抹暗色的液体因为列车的快速行驶,而在窗玻璃上留下了飞溅的痕迹。活像红色的泪水。军官重新望向手里的文件,托腮,自我呢喃。无声。
这也算是一次远征式的任务?或者是出征。
毕竟终归来说,面临的都是战争。
这位军官,历经过一战,在战后最混乱的共/和/国时期迎来了婚姻,也亲眼看着妻子在病痛中离开。眼下,虽然早已远离了战场,但是他仍旧被诸多的东西所束缚。无论是作为游走在乌烟瘴气的政治上的军官,还是只剩下女儿这一唯一亲人的父亲。
规则的制定不过是为了建立骗局,从而使得制定者从中获利,遵守者不再被剥夺所剩无几之物而已。这些连剩余价值也不算的东西,有人却乐此不疲。
已经无所谓那些光辉与荣耀了。想要凭借所谓的愿望器实现扭曲的愿望,还世界一个最原初的狰狞模样,有什么比这追求更丧心病狂呢。
又有什么,能比明知如此却只能服从的自己,更加被动的呢。
※※※ ※※※ ※※※
在海滨公园和商业街之间,有一片聚集了众多华人的区域。在冬木市生活的大部分华人都居住在这里,因而在暗地里被叫做“冬木唐人区”。其中久负盛名的“红洲宴岁馆.泰山”俨然成为这里的名胜。毕竟它可是作为深山町唯一一间中华饭馆而存在,在满是和风建筑的深山町里可算得上是一朵奇葩。更甚的是,从外完全看不到饭馆内部是怎个模样,无谓白昼。唯一让人记得刻骨铭心的是这里的菜肴永远逃不出一个辣字。总而言之,谜团一般的店铺。
当然,也有人探知到其中的些许奥秘。
名叫魃的店长,看上去和善,特征是带有些许跛脚和无论何时都几乎眯成线的双眼。此外,为了配合日式的发音,他说的日文都会以“阿鲁”作为结语。据说是“儿”字接在日语后面会导致当地的日本人听不懂他的话。
店长魃在店门来回踱步。穿着黑色袍子的他,于这条街上显得很显眼。左右手交叉笼在宽大的袖口内,眯成线的双眼满怀笑意地迎接客人。
这样和善的笑容,直到遇到了不寻常的来者有些变味。
店长魃稍微直起有些佝偻的身子,看上去在很认真地打量来者。对方是个穿着军服的小伙子,年龄在二十左右。重点是,他一时间没能从军服上判断来者的身份。不过倒是可以知道来者是个地道的日本人。
“不知客人要点什么阿鲁?”
魃托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依旧眯着眼。
穿军服的小伙子脱下了军帽,带着友善的表情回复。
“敢问先生,如何才能出淤泥而不染?”
这下,店长的笑容算是彻底烟消云散了。他挥了挥手,把一旁忙着写菜单告示的少年叫了过来。穿军服的小伙子向店长颔首示意,接着便跟了上去。
店内回环曲折的尽头便是另一方龙蟠虎踞。
“老爷不在。不过要情报的话,道真先生便足矣。”
少年将他令到回廊尽头的房间,留下这句话后便谨慎地关上了房门。
远坂幽介并不是第一次来。不过上次来这里时,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穿着典型的学生服,与现在轮廓分明的自己相比,那时的他要青涩很多。也难怪店长魃一时间没认出来。他将军帽放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房间之后,便坐在了沙发上。室内装潢是典型的西式,与饭馆那里的中华风相差甚远。察觉到接近的气息,远坂幽介反射性地伸出手,才没被从后面的偷袭给砸到脑袋。等回过神,一啤酒躺在了手心。
对面大理石桌被敲击出干脆利落的一声。幽介从惊讶中回神,然后友好地做了个手势算是打招呼。
“道真先生,好久不见了。”
“看你这副行头,现在混得可有头有面了?”
“这可要感谢当初你们提供情报给我啊。”
抓起啤酒,仰头便喝了个痛快。幽介抬手,爽快地用手背擦了嘴角,一副得意的模样。大理石桌那边坐着的男人,便是他口中的道真。虽被幽介唤作“先生”,但其实道真比幽介大不了多少。不过那股狂妄的气息倒是能赛过这位军校学生仔好几个年头。
道真轻蔑地勾起嘴角,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目中无人的笑容,不过是他表示喜悦的惯有方式而已。他边喝着啤酒边继续说。
“你要调查的东西,今早报纸可都登了哦。”
“那群劫持列车的意大利黑手党都确认死亡了?”
“那节车厢被打开时,里面的人都断气了。哦对了,那节车厢掉在了深山,附近有个寺庙的老头也说了没人去投靠他。估计是这样吧。”
“人数?”
“十三个。都是男人。不过你说的那些失踪的军火仍下落不明。”道真舔了舔指尖沾到的啤酒,用眼角的余光刮向对面流露出紧张神情的幽介。不一会,道真将一叠文件扔了过去,幽介会意地接住,仔细端详其中。仿佛是做着说明一般,道真在他认真看着文件的时候,满不在乎地接着说,“至于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女性分尸事件和女性自爆事件,倒是有了新的进展。”
听到他这么一说,幽介显得有些茫然。他立刻快速地翻阅手中的文件,因为眼前出乎意料的信息而一时手足无措。半晌,好像顿悟到什么,他转过脸望向在喝酒的道真。
“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列车上看到过,和黑手党在一起。”
“报纸上说列车那群黑手党只有十三个。你之前不是已经确定过,才会去最后一班列车上蹲点的吗?”
道真明显被他那副徘徊于惊愕的表情弄得不明白。随后他的话,让幽介更加迷惑。
“也许只是长的很像而已?”
“这怎么说?”
“你看看那些分尸事件的被害人和自爆事件的制造者就明白了。”
——谁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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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桐哲倚靠着带着浓重湿气的墙壁,沿着墙一点点滑落,最后跌坐在地上。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可以望见,一辆黑的发亮的汽车停在了间桐宅邸的大门。随后在简单的开门声中,看到一身正装以备的军人笑着迎接从屋内刚才走出来的老人。老人的形态难以形容,如同披着满是褶皱的人皮的活化石。这样的比喻也真是恰当,间桐哲在心里不住地嘲讽。
那该死的老怪物。
他艰难地靠着墙壁,尽可能地前倾身子。可惜他们只是寒暄了几句,就有说有笑地往屋内走去。还真是自然的发展。唯一不自然的,大概是他们这次的议题,将是世间仅此唯一的奇迹吧。不过没有他这个当事人在场,怕是那老头得多费心思打圆场了。这样想着的他躲过了监视,快步向能够离这间宅邸越远越好的地方移动。
——华音,等我。
比起圣杯,这句话所能得到的回应,才是他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