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
列昂尼德.叶菲莫维奇.库兹涅佐夫睁开了双眼,弥漫在空气里的烟酒味道浓重到让人想吐。他艰难地想要坐起身子,却发现右手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身体。即便有着想要移动的信念也确实传达到了,但是仍旧无法行动。有心无力的感觉。奇怪的是,没有感觉的情况下连痛觉也察觉不到。他用左手捏着右肩上的伤口,隐藏在绷带下的伤口光是这样碰触都骇人。
疑问跟不上现状发展的速度,直到脚步声靠近时他才从靠近的人口中得到答案。
“吗啡的药效还没有过,还是说你就这么想痛得死去活来吗?”
原本因惊讶而瞪圆的双眼瞬间就眯成一条线,明显地反差招来坐在身旁的人的不满。来者很自然地就占了床的一半位置,坐在床沿翘腿的姿势活像黑/手/党/老大。不对应该是大姐头才对。列昂尼德不由得往远离她的方向缓慢移动,希望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尽可能远离她。这样的动作还是在被她强行抓住自己的脑袋并立刻转移视线下宣告失败。
叶琳娜……能见到你平安真好……”
“叫姐姐。”
果然是这样货不对版的回应。不,应该是这样的称呼才是她正确回应自己的前提才是。
列昂尼德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强硬态度,那足够媲美西伯利亚雪原的高压俯瞰可是他从小到大的阴影。当然那其中包括着过于沉重的爱和不满。还没到极端的地步。只是对于这位自我主义强烈的姐姐,他多半处于没办法,拿她没辙的状况。
“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说过我一定会在你之后才告别世界的,你给我忘了吗?”
被她抓住的脑袋任由手指传来的力度而附和着左右摆动,就像是教育着令人头疼的调皮孩子一般,名叫叶琳娜的女人缓下五指的力度,抓住变成了抚摸。虽然看上去依旧是强硬的冷表情,但是当她握住抱着绷带的他的右臂时,可以看到她表露出明显的担心和不甘。像是回应自己弟弟眼神,她站了起来,抄着手臂,话语里多了一份教育的意味。
“自己的servant竟然没待在身边还贸然行动,受这点伤算是买了个教训。”
“那个哪是servant……简直就是……”
列昂尼德撇嘴像个孩子一般想要抱怨,结果一双红眸射出的视线将其凝固住,只有本能才记得需要呼吸。
“就是什么,杂种。”
声音回荡在房内,烟酒味丝毫不能削弱这份无上的尊贵和傲视群雄。出身帝王家族的列昂尼德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份威严根本不是常人所有的。也的确,人神参半的混合体又岂能用俗世之人的观点和能力可以去理解的呢。况且,那份威严早就超越了时空的局限,无论是活在过去的现实里还是现世的书本记录上,都毫不褪色。能够将这份王的尊贵传诵于世,流芳千年的,威严自然不受时空的束缚。
由于Archer职阶的特性,直到刚刚为止姐弟俩都无从知道英雄王的踪迹。所以也就出现了对于他骤然登场的不知所措。当然,这还得因人而异。
除了威严,房里的火药味也急速上升。
虽说威严不容置喙,但是不代表没有人异议或反抗。
在金色尘埃的包围下逐渐现身的英雄王,原本俯瞰着列昂尼德的视线被刀尖的介入而受到干扰。叶琳娜将削到一半的苹果放回到盘子里,下一秒便立刻将水果刀指向了刚一现身的金色从者。没有丝毫的退缩或畏惧之意,即便在王者面前也不显得卑微。她平视着这位王者,淡淡的语气里是强烈的情感。诸如不甘和忿恨。
“血统不纯这种话我们已经听腻了,远古的英雄王。”
俯瞰的眼神没有改变,但让列昂尼德浑身战栗的注视没能在叶琳娜身上造成相似的影响。拥有着象牙白长发的女人端着那把水果刀,冷淡的脸上勾起了弧度让人认为她得到了足以令她满足之物。
“自由行动不是不可以。不过万事都有前提,Archer。”
“竟然敢跟本王提条件。杂种,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都死过一次的人,难道还会怕死人吗?”
她对上那双静默燃烧着的红色眼眸,用现实的优越感去应对那因历史而产生的尊贵感。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到底是睚眦必报。
※※※ ※※※ ※※※
沉重的眼睑渐渐消退了压力,眼前模糊晃动的景象随着焦距缓慢地对上,而定下了最终的姿态。空气里残存被雨水洗刷出一种别样的清新。泥土夹杂着石块的味道,正肆意地穿梭在每一个角落。
她尝试勉强坐起身子,从肩上传来的疼痛导致所有的动作被阻断。痛神经被剧烈地拉扯,引得她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少许起伏。眉宇间的微皱不过是一两秒的事,她望着自己包扎好的右肩,然后抬手,用左手指尖轻抚过上面粗糙的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疼,大概是因为子弹造成擦伤而已。
从列车上摔下来,则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大概是因为,他拼尽全力保护自己吧。
确认完伤势后,她将放置在床头的左轮手枪端起,随意摆弄。就像是被呼唤一般,没有多想,枪口直逼着本就近乎窒息的喉部。
掌心按在了自己举枪的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传达过来的温度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拒绝又像是无法回避。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情景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那个在血腥味簇拥下的召唤情景。
金眸对上了空洞的瞳孔,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看到与这一幕一模一样的情景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只膝跪在地上,望着她在面前呢喃。而到了现在,他也没找到回答那个问题的答案。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问题。
『死了比较好。对吧。』
倪双的视线转移之时,举枪的手也自然地放下。
甩开他的手时明显带着不安,和一如既往的强烈拒绝。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搜索可以组织语言的信息。半晌,她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丛林拥抱的山寺之中。房内斑驳的木制墙壁透露出沧桑的意味,也告知她这里由于人烟稀少而在遗忘中日间衰老。
跟前的男人单膝跪下,随时接受自己的下令。
她望着门外,微弱的曦光打在庭院的池塘上,波光映在天花板潮起潮落。齐肩的黑发显得很是凌乱,像是经历了一番胡乱裁剪而不加修饰的折腾。
“对不起。”
虽然没有直接回问,但是迪卢木多笃定地认为,道歉的由来在于她觉得昨夜的争斗酿成不太好的结果。所以他没有去问,而是希望通过转移话题,来舒缓这样尴尬的气氛。即便他的主人看上去还只是十六岁左右的少女,但是作为从者,作为一名骑士,所能做的,优先考虑的,是主人的命令。而不是对主人指指点点。
“在下没能及时保护好主君,深感抱歉。错不在于您。”
话音落下后,偌大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怪异的氛围非但没有减缓,反而是愈演愈烈。骑士一直没有抬头,这是他传达自己正在等待之信息的方式。可为何希望得到的回应迟迟未至。迷惘唆使他抬头,对上了那双凝望自己的红色眼眸。
无机质的眼神,仿佛能够穿透所有。虽然焦点落在他身上,但可以真切地感受得倒,她早已越过他而看向不知何方的事物。猛然地战栗下,她一直静穆不动的眼球开始转动。带着漂浮不定的意味,躲躲闪闪。怕是必须直视什么却因恐惧而下意识逃避着。
“可以告诉我吗?你追求圣杯的理由。”
坚定而不可动摇地,骑士说出了这句辗转了百年的话语。从他生前奄奄一息时开始,无论他有无成为英灵,有无得到召唤而再次降临于世,这句话语,经已铭刻其灵魂深处。与他共进退,伴他呼吸,共他入眠。他深信,只要呼唤于他面前,他便会竭尽所能,为他所认定的主君鞠躬尽瘁。
——『我想为一人效忠到底。与其共同为荣誉而战,贯彻我的荣耀。』
能实现他的夙愿的,说到底不是圣杯。
圣杯是他征程中,为主献上忠诚的证明而已。
只要一句认同的话语,只要一个承认的眼神,便使他穿越任何苦难和不甘,将生前身后的种种伤痛遗忘脑后。他将献上自己的所有,而只索求不具有形体的丝毫。
然而眼前坐在床沿的少女,只是稍稍沉下眼睑,默然无声。
从那血红眼眸中唯一能读懂的,便是旁观者的意味。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她兀自站了起来,随后在他的注视下换上原本那套黑色的洋装。动作显得很自然,仿佛在她眼里,跟前不远处的从者的存在,并没有带给她什么变化。甚至连即将开始的圣杯战争也一样。
双方的沉默在敲门声中被打破。她稍微上前,只打开些许缝隙。方才听到外部有奇怪的声响,听从吩咐的二人便乖乖呆在房内。眼下,声响早已淡去,所以戒备也无需太紧。果不出所料,是这柳洞寺仅剩的住持——名叫柳的老人。他苍老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安,这让倪双很介意。
若不是昨晚能得到他的收留,身上带着伤的倪双估计已经被人带走了。似乎昨夜那最后一班列车上,被列车抛弃的不止自己一个人。
“你要出门吗?”
住持柳看到她身上的白色浴衣切换回昨夜的黑色洋装,于是下意识地问。她点点头,并于期间将黑色的长手套戴上。住持柳表现出明显地担心,接着说。
“刚刚有一群穿军服的人来调查。好像是有一节装满黑手党的车厢掉到深山里去了。”
是否与你有关的问句,倒是在冲口而出之前给咽了回去。
倪双一边盘着凌乱不堪的黑发,一边平静地回答:“估计都已落网了。我想要在这附近走走。”她没有什么行李。将左轮在身上藏好后,便能不留痕迹地离开。“谢谢你的照顾。”
“等等。”住持柳赶忙把准备转身离开的她给叫了下来。裹在黑色里的少女回头看了看他,似乎在很认真地等待他的接话。
“听那些穿军服的人说,最近频繁发生女性分尸和自爆事件。年龄和外表都和你很相像。要多加小心啊。”
一直保持平静的脸上,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了稍微的起伏。但只是难以察觉的一瞬间而已。倪双转过身来,学习日本人九十度的弯腰,以表示她真挚的谢意。
“谢谢您。”
等到老人上前时,无论是身后的骑士还是面前的少女,都早已没了踪影。
依靠着迪卢木多迅速的移动,怀中的少女明确地指出她想要去往的方向。她仍旧保持着拒绝一切的态度,由始至终没有看过他一眼。倏尔她要求停下,他便立刻停住了步伐。
那是深山町的一处隐秘之地。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到来这里。但是,眼下这里却有着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
因为这里,就是迪卢木多被召唤出来的地方。
从落叶的缝隙间,还可以看到血红的图阵隐匿的身影。
跟前背对自己的倪双俯瞰着图阵的附近,那里的泥土有着明显被翻过的痕迹。
——尔后。
等到迪卢木多回过神来望向她时,他的主人已站在面前。眼中流转着不可动摇。
她伸出了带着血红令咒的左手,而他会意地单膝跪下。
手背上是令咒斑驳的纹路。她将手背举到骑士的面前,语调里听不出丝毫起伏。
“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若非不得已,我都不会使用令咒。”
换言之,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不要出现让我非得使用令咒才能使得你接受命令的情况。
从那时起,迪卢木多就感觉不到丝毫被信任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她这样的明令暗语正是她拒绝自己的最明显的示意。然而他也不想说些什么,他早已和她约法好,他的敌人只有servant,他的有用性只在于圣杯战争之中。
别的,她不需要。
不需要他保护她。即使她是他这次征程的主君,是唯一能够使他愿望实现,并让他感觉到自己生前未尽的渴求得到回应的人。
金眸的骑士亲吻她手背上的令咒,脑海中浮现出自出生开始至今的所有记忆。
在反复咀嚼那些他不忍回首的过去的同时,他小心翼翼地用绷带缠绕在掌心中的这只手。白色覆盖红色的令咒,直至湮没呼吸。
不被信任。和自己的末路相似的,命运留下的恶劣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