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岚晞似乎的确是有了某种体会，当然，那不会是某种沁人心脾的大彻大悟，只可能是一丁点朦胧的光亮，无论她怎么样去回味这一天的感受，最后仍然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并不知道自己所感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握着筷子，沉思了片刻，让话语在我心里沉积个几秒钟。
“历史还是很重要的。”我说道。“科学的理论只能是从历史中所得出来的。”
卫岚晞没有动筷子，我也将手指的筷子搭在了碗上。
“男女在社会地位上是不平等的，这是要解决的问题，可是这种不平等是怎么造成的，女性并非天生就不如男性，女性地位的落后绝不是由自然的生理原因造成的，更不是出于某种心理因素。”
很多人可能觉得性别的心理素质是一种先天性的事物，似乎女人就是比较细心多疑，而男人则是比较豪放爽快，可所谓的心理素质作为人性的一部分，不同样也是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所形成的吗。
“既然我们要说现代的女性，那就得讲过去的女性，可什么是过去的女性呢，呐，学妹，我问问你，在原始部落的母系社会时期，男女的分工有什么不同呢？”
“原始部落吗……应该是男人负责打猎，女人负责照看家之类的？”
“和现在一样？男人上班，女人当全职太太。”
“嗯……”卫岚晞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其实我很久以前，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可能是这样认为的，但事实上，在原始部落时期，女人和男人一样担负着打猎采集，保卫部落的工作，重点在于那个时候的生产力不发达，人本身的生存是很困难的，所以生产是围绕人自身的生产而进行的，母系社会就这样形成了。”
“是这样吗？”她好像有些不太相信我的话。
“是啊，所以说女性的先天特征并没有妨碍她们能够和男性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女性的生理特征的确很难和男性担负同样的责任吧。”卫岚晞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实则她可能是想反驳我的观点。“例如女性的身体比较纤细，性别特征……例如胸部什么的也比较妨碍过重的体力活之类的。”
“嗯，你说的没错，可是你知道吗，为什么原本的母系社会转变为了父系社会？”
卫岚晞摇了摇头。
“哪怕是最初的农耕时期，那个时候氏族还没有解体为单个的个体家庭，也就是农耕氏族社会中，女性享有的地位在一定时期内也仍然高于男性，甚至是劳动知识的掌握者和重要的生产者，而是在畜牧氏族中，女性的主要工作更偏向于辅助，也就是对牲畜的饲养，应该说畜牧从农业中的分离，进一步加强了这种转变的进程。”
卫岚晞看起来像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努力想要明白我说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随着分工的细化，私有制度的产生，女性丧失了在生产上的意义，契机就是原本以氏族为单位的家庭转化成了个体的私有经济，而在每一个这样的家庭中，男性依然担负着生产，可女性此时的辅助性劳动不再是社会性质的辅助性劳动，而是这种个体家庭的辅助性劳动，是不产生任何社会经济利益的，这种长期脱离社会劳动的情况使得女性从氏族的管理者变成了家庭厨房的管理者。”
“学长的意思是，现代看起来的女性的这些不如男性的生理特征，是在历史发展中形成的？”卫岚晞好像多少理解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更加缓和了起来。
“就像倍倍尔说的那样，女性的在生产中的职能与女性的社会地位是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的，因此在我看来，所谓的现代女性的全部意义就在于通过参与劳动的方式承担起与男性同等的责任，一句话，没有无权利的义务，亦没有无义务的权利。”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办得到吗。”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但好像在卫岚晞看来，我的话犹如梦话一般不切实际。“男人工作，女人照顾家庭，这不是已经固化了的东西吗。”
“事物总是在运动和变化的，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其实既然我们这个时代已经提出了女性地位平等的诉求就意味着我们是有这样的物质基础的，社会化生产和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已经使得男女之间对于生产而言没有什么区别了，一台机器，男人会用，女人也会用，毋宁说，传统的那种使得女性长期与生产隔离的物质基础已经几乎消亡了，剩下的完全是观念上的转变。”
我看向了那边已经喝的上头了的叔叔阿姨们，卫岚晞也随着我的目光一同望了过去。
“这顿饭就是你所应得的权利，是挺微不足道的，可是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份吵闹在我听来是相当舒服的，比起在极尽奢华的餐厅中，穿着好像是由‘自由意志’选出来的某种衣服，吃着价格昂贵却不属于自己的食物，对面坐着的是替这顿饭，甚至是替自己身体买单的男人，我倒是更喜欢这一时刻。”
卫岚晞看得出了神，半天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是同意我的话吗，是有了什么新的感受吗，是觉得我在放空炮吗。
不过她怎么想，其实都无所谓了，起码对我而言，我尽力了。
“我知道你很怕旁人的目光，可是人既不能完全为了别人，也不能完全为了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精致的利己主义，只有欲盖弥彰的虚伪。”
说句不负责任的话，加百列和卫岚晞这两个极端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我身旁的大小姐就未免太不顾别人的目光了。
“咱们那位云婉泽学姐不也说过吗，不要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可是对我而言，这种不在乎不是完全不顾他人，也并非是出于某种绝对的天赋人权，而是说任何人都有资格享受某种事物，只要这种享受的权利是与这个人所承担的义务相等的。”
“人类这种狡猾的生物从来都是贪婪的，他们才不会想要承担什么义务呢，所以两千年前这些该死的人类才将您……”
果然说道这些加百列就忍不住发表肺腑之言了。
“啊啊，那个别光顾着说啊，来，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来，嘉栢灵，你也吃。”
我拿起来筷子，而加百列却一脸疑惑地盯着我的手。
“怎么了吗？”
“圣子大人，我一直有个问题，您为什么总是会拿着两根树枝吃饭。”
“两、两根树枝？”
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加百列她不会用筷子，这两天吃饭我都是特别为她叫的不需要用筷子吃的外卖。
“这是餐具啦，不是什么树枝。”怕卫岚晞起疑，我小声在加百列耳边说道。“像这种菜，你不能直接用手抓吧，所以要用筷子。”
她好像还是完全不太理解，试着拿起了自己的那双筷子，看了半天也没有搞明白这东西该怎么用。”
“总之先试试吧，来，想我这样。”说着，我夹起了盘子里的一块肉送到了嘴里，嚼了两口咽了下去。“差不多就是这样。”
加百列有样学样地拿着筷子，伸到盘子那边尝试着夹肉，可是那两根筷子在她手里完全不听使唤，别说夹起来了，弄了半天根本都没有夹到肉。
加百列的表情也从疑惑变成了好奇，最终化作了愤怒，嘴角向下眉角向上，这位天使大人的脾气只能用“恶劣”二字来形容，从来都没有什么耐心，动不动就生气。
因为在她眼中，人类世界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刚才的那番话不只是说给卫岚晞听得，也是说给加百列听得。
“该死……该死！该死的树枝！为什么不听使唤！”
“喂喂，稍微冷静一下啊，等、等一下！别戳了！都戳烂了！我还没吃够呢！”
加百列已经不是在夹菜了，而是把筷子当成了叉子就戳那些肉。
可即便如此……她其实也没戳到几块。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我喂你吃总行了吧。”
“您、您要为我吃吗。”
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一点吧，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和性格，我会真以为她是个心机的女孩的。
我们刚才即便这样吵闹，卫岚晞貌似也都没有听到，她还在望着那边，一个人思考着。
趁着这个工夫，我急忙夹起了一块肉，用手托在下面送到了加百列的嘴边。
“给你，大小姐。”
加百列心满意足地张开了嘴，闭着眼睛一口咬了下去。
“唔！那不是肉啊！那是我的手指！”
这天使的牙口也太锋利……锋利过头了吧！
加百列睁开了眼睛，我一把把手指从她嘴里抽了出来。
“啊……啊……出血了……我第一次被人要出血……你也太可怕了吧，这牙齿得多锋利才能一下就把手指给咬破啊。”
“对、对不起圣子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