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跟格拉比?”
心司发现自己似乎与外部世界脱离得有些厉害。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活动范围都只局限在学院之内,偶尔这个范围能够扩展到街区之外,那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但是自己的国家跟别国开战,作为老百姓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也真是巧了——碑外3310年,也就是北巍国对格拉比帝国发动战争的头一年,正好是心司收拾行装,深入北部山林的头一年。
那之后的一年多,他游走于深山与遗迹,没有任何外部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当然,他也不在意。
直到回到庇隆珀,听着自己两年不见的学生说起这件事情,他才表现出一丝诧异。
“您不知道?”更诧异的是苏瑞。
“不,不知道……”心司缓缓摇了摇头。
战争?那种事情的意义在哪里?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无论是作为一名教师,还是一名魂术师,他都不关心政治。
“老师!”
正当心司沉思的时候,苏瑞站了起来,眼中透露出恳切:“老师,您是一名卓越的魂术师!我可以不可以求求您,帮我一个忙?”
对此,心司早有预料。对于自己的这个学生,他还是了解的。从见到苏瑞的第一眼时,心司就能够判断,她根本不是来求知的。
“我是你的老师,学生如果有困难,我没有理由推辞,前提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心司说道。
“真的吗!太好啦!
那一瞬,心司恍然看到了曾经的那个苏瑞。当得到应允时,她总是像是要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高兴。
……
“老师,他就是穆杜。”
走进苏瑞位于都城近郊的这间矮平房,心司一眼便瞧见了平躺在一块布上的男子。
心司走近,发现男子闭着双眼。
他甚至不用去探对方的鼻息,就知道这个男子已经死去。因为在他的身上,魂的感应已经消失,这意味着他的‘核’已经失去机能。
邪种与人类最根本的不同在于生命构造。
人类的心脏是供给血液流动的中心,一旦心脏停止跳动,那么很快就会迎来死亡,然后便是肉体腐烂的过程。
而邪种的核,某种意义上可以等同于人类的心脏,它将魂供给至邪种的全身以维持身体机能。一旦核被破坏或是停止活动,那么对邪种来说同样意味着死亡。
眼前这名叫做穆杜的男子,显然就处于这种情况。
他的皮肤上已经可以看见淡淡的细纹,那是肉体正在尘化的标志。恐怕再过一段时间,便无法维持肉体的形态了。
心司掀开盖在穆杜身上的布,而苏瑞立刻扭过头去。
一个明显是被锐器穿刺所造成的伤口正位于他的胸口的正中央,那个窟窿看上去有些瘆人。
“所幸的是,攻击偏离了核的位置。否则,他会当场化为尘埃消散。”心司说道。
“是人类!人类的弩箭……”苏瑞眼神黯淡,悲伤令她无力愤恨。
心司很快便明白了。
“他参加了战争?”
“是的……”
苏瑞忽然抓住心司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老师,求求您救救穆杜!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心司的眉毛轻轻上挑,但这个很细微的面部表情并没有被苏瑞注意到。
“这样啊。”他只是这样说。
那一刻,他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最挂念的学生,也终于从学院毕业了,终于找到了她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放心。”心司说道,“这两年间,老师我也学到了很多知识。尤其是在魂术方面,我领悟了一句术文,可以赋予他生命。”
“赋予……生命?这是起死回生的意思吗?”虽然苏瑞盼着奇迹发生,但是她还是不敢相信这种只会存在于故事与传说中的概念。
“差不多。因为那是来自翠之神女阿雅的神赐,所以某种意义上,那句术文将会直接回应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苏瑞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她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愿望,当然是希望穆杜重新睁开眼睛!”
心司点了点头,伸出手,在穆杜脸庞的正上方张开五指。
“Blesso da Ayur。”
他念出了一句十分简短的术文。与此同时,淡淡的绿芒在他的掌心显现。
这是心司第一次实际使用他所领悟的魂术,但是他有着绝对的信心。毕竟这两年多的探索与学习,他对于魂术的理解已经达到了另一个层次。
即便是借阿雅之名,施展“起死回生”之术,他也有把握能够做到。
作为老师,可不能让自己的学生失望啊。
……是的,他的确没有。
穆杜再次醒来。望着这名缓缓睁开眼睛的男子,心司知道他替自己的学生实现了愿望。
这比以往任何一次,解答苏瑞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都要更有成就感。
但,这位年轻的教师依然失败了。
当他一脸错愕地望着身体逐渐尘化的苏瑞时,脑海中飞速地闪过一幕幕曾经的画面。
……“心司老师,我有一个问题!”……
在无数平凡的日子里,她总是以这句开场白打开话匣子。
心司呆在原地,然后缓缓地向着苏瑞伸出手。
这个总是缠着自己的学生,要去哪里?再也不会有问题,需要向自己寻求答案了吗?
那一边,苏瑞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从指尖开始,化为飞散的尘粒。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水,那是看到心爱之人苏醒后,因喜悦而留下的泪水。但是在片刻之后,连这张脸庞都开始模糊了。
“心司老师,我……!”
这时,女孩忽然想要说些什么。
心司冲了过去,但是当他合拢双臂的时候,触碰到的只有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埃了。
……
神明高高在上,不容亵渎。
有些东西,注定不是凡者应当接触,这是法则。若是试图打破法则,神罚必然会降临,而那将是这平凡世间的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借阿雅的神权,赋予了一条新的生命,而伟大的神女也相应地拿走了一条生命。
破坏规则的人是我,渎神的人是我。可为什么,拿走的那条命,不是我的?
心司抬起干瘦的手,掀起白袍的兜帽。他孑然一人,站在这片黄褐色的土地上。
银白色的双目,遥望着远处黎约城那高耸的城墙。
是了,我早该明白——阿雅惩罚的,并非是许下愿望的苏瑞。
……真正的神罚,是让一名自以为是的教师,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到头来却只能眼看着自己所使用的魂术,夺走最重要的学生。
心司早就意识到了,他踏入了不该踏入的领域。在魂术的世界里,有一道门,无论如何都不该被打开。
可曾经的自己并不明白。
心司缓缓的举起手臂,他感觉到身体内的魂力正在上升,不断地溢出,无形间勾勒出一个术阵的形状。
这个隐形的术阵,直径足有四十米。
就在这地下,沉眠着名为“兽鬼”的古代邪种。在七万年前的太古时期,兽鬼曾是生活在这片大陆之上的超级物种之一。
末地兵团在黎约城外驻扎近两年。在这段时间里,兵团时常会派出地行种对黎约城市周围的地形进行勘察。
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寻到岩石隔离带内的最佳突破路线,方便进攻黎约。
但是,在一次偶然的勘察中,派出的地行种小队带回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在黎约城西侧,距离隔离带的三百米处的地下,挖掘到了一具骸骨。
那只是冰山一角。事实上,这具骸骨属于一个身高超过五十米的巨型生物。
“这具骸骨的考古价值很高啊!还是小心保留吧。等到攻破黎约,稳定住这片地区,再找专家来做分析。”在那次会议上,有不少高级士官都持这样的观点。
会后,心司独自一人留在了中央大营。
“嗯?”吾獠转过身来,“心司,这还是头一回,你向我提出自己的意见。”
“因为,这具骸骨可以成为攻破黎约的最终手段。”心司平静地说道。
“怎么做?”吾獠觉得有些好笑,“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说连你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赋予它生命,让它回归本来的姿态,便可以了。”心司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
“翠之神女,伟大的生命与秩序之神,卑微者向您乞求。”
心司缓缓跪倒,以近乎匍匐的姿态躬身。
“心司!”
随着一声高喝,前方出现了一名骑着马的人类。他的身后,是众多决死队骑士。
心司感觉得到,此人身上的魂非同一般,想必是一位已经突破初限,迈入上限境界的俢魂者。
此人举剑攻了过来。他策马的速度极快,势不可挡。
只不过,现在的心司已经不打算搭理任何人。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神权降予,赐为神迹。”
心司再次直起身子,向着远方的天际张开双臂。
这一刻,他的面前便是信仰的终途了。他可以确信,自己信奉一生的神明,就在那里看着自己。
“Blesso da Ayur。”
……在术文脱口而出的瞬间,眼前出现的,却是多年前某个学生的模样——
“老师!那个时代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她歪着脑袋,眼中闪烁着光芒。
心司微微扬起嘴角:“关于那些你想知道的一切,老师还有许多可以说起。”
但愿,我会在永冥渊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