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少年额前的发，滴落在大理石砖铺成的地面。
等等，有什么不对。
沃夜西看着周围的一切，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不会记错的，在那一天这整个主堡都遭到了那些人的破坏，地面、墙壁与内饰无一处完好。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发亮，两侧墙壁上的挂画整齐排列，阶梯旁的灯饰散发出柔和的明光……
这就是那个总是被孩提时的沃夜西拿来和其他孩子们炫耀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家。
极度违反常理的景象，让沃夜西捡回了理智。
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但是这景象显然与我的记忆不符……那么只有可能，这里的一切是被什么改变了。
沃夜西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你在哪？”
声音在主厅内回响。
“砰咚！”二楼传来一阵异响。
沃夜西没有放下戒备之心，他从墙壁的挂架上上抽出一柄直剑，循着声音走上了楼。
虽说平日只作装饰用，但这把剑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器。
随着响动越来越清晰，沃夜西可以确定，声音是从二楼西侧走廊的最里间，也就是自己的卧室传出的。
会是谁？父亲？母亲？沃兰汀？还是说……我自己？
沃夜西全神戒备，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哟，小家伙，好久不见。”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传来。
一名少女，正盘腿坐在沃夜西的床上。
她穿着黑色的薄纱连衣裙，那裙子朴实得连一点儿花边都没有。而令沃夜西感到惊讶的是，现在的她竟有着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像是绸缎一般从耳边绕过纤细的双肩，垂落在膝盖上。
少女没有去看门口的沃夜西，她的手上正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册，聚精会神地看着。
“灭世之神，太古邪神，暗面之主，优尼薇尔……！”沃夜西望着她，一脸警惕，“真的是你吗？我明明记得，你头发的颜色是雪白的……”
“哎呀，你不要每次都把这些别人给加的头衔念一遍嘛，就叫灭世神大人就好啦。”优尼薇尔合上了书。
“‘大人’是多余的！”
“就是咱啊。”她微微歪着脑袋，右手将金色的发丝盘绕在指间，“你在外头看到的咱只是个虚体形象。而在这里，你的内心深处，咱这可是原原本本的姿态哟。”
她额前的刘海有些散乱，似乎未经梳理。在那刘海之下，是如琥珀般浅黄色的双眸，在那洁白无瑕的脸庞上分外瞩目。
她的五官仿佛是画出来的。尽管沃夜西根本不想承认，但是她的美貌的确超越了人类千万年来想象力的极限。
“小家伙，你是不是觉得，这里的咱，比在外头见到的那个要好看多啦？”优尼薇尔扬起嘴角。
“好看？我从来不觉得瘟神能和好看沾边。”沃夜西转过脸去。
“嘿？真的嘛？”优尼薇尔慢慢地爬到床边，“你再仔细瞧瞧？能在这个距离观察咱……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找不到第二个人诶。”
沃夜西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角度实在刁钻——只需从这个高度朝下一瞄，目光就能越过那宽松的衣口，看到真理。
但沃夜西相信，如果自己真的窥探这个邪神的春色，那一定会遭到报应；再说，他对优尼薇尔并无任何好感，若不是现在这个状况，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理智战胜了作为一名青春期少年的本能。
“少废话！”沃夜西打断了她的调侃，说道：“既然是你引导我来这儿，就赶紧办正事！我需要得到我的力量。”
“你搞错了，小家伙。做出选择的明明是你自己不是嘛？”
优尼薇尔的这句反问，让沃夜西怔住。
“是，是我的选择。”沃夜西干脆坦率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决不能让可雅出事！”
“好呀，那咱有个条件。”优尼薇尔坐到床边，一对雪白的赤足来回晃荡。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板，“小家伙，坐这儿，跟咱讲讲这本书。”
“哈？”沃夜西没搞明白她想做些什么，虽然荒唐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想要上去揍她一顿的冲动。
少年只好挪到优尼薇尔的身边，但依然浑身紧绷。
“《圣比安卡诗歌集》，人类历史上最著名的诗歌著作之一。因为太过受欢迎，甚至被纳入了许多学院的教材之中……”
沃夜西瞄了一眼书的封面，便认了出来。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也是曾是沃夜西少时非常喜欢看的一本书。
“呐。”优尼薇尔一把拿过沃夜西手上的书，哗啦哗啦翻到一页，笑着对他说道：“咱喜欢这篇。”
“嗯？”沃夜西有些疑惑，心想她居然会存在类似“喜欢”的情感吗？作为至高的祖神，竟对某一事物表达出明确的好感。
更讽刺的是，她是司掌毁灭的灭世之神。她所谓的“喜欢”，听上去可真是有点儿……悲哀。
“这篇的标题是……《盒中之神》？”沃夜西捧着书，搜索着记忆，倒不记得自己读过。
“太短了，才几行。”沃夜西扫了一眼，说道，“比安卡的著作绝大多数都是中长篇的诗歌，这种极短篇太少见了，也难怪不记得……”
“小家伙，念念呐。”优尼薇尔又朝沃夜西的身边挪了挪。
“别贴过来，太近了！”沃夜西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着她道：“有完没完！我实在想不通你灭世神为什么要对一篇人类诗歌如此纠结！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弄明白！你赶紧……”
“嘘！”这时，优尼薇尔突然间食指贴在唇前，“小家伙，你听。”
沃夜西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强压下心中的焦躁。
而就在此时，他听见了歌声。
那声音，无比悦耳，在一瞬间便令少年沉醉。他甚至不想有多余的思考，只想要继续聆听下去——
“小小男孩，大大冒险。”
“找到一只宝贝盒子。”
“藏起来，藏起来。”
“小小男孩，大大好奇。”
“想要知道里面东西。”
“打开来，打开来。”
“哇喔，哇喔，那是什么？”
“光芒耀眼，光芒耀眼！”
“小小男孩，你拥有我。我在听你，说出愿望。”
“小小男孩，鞠了一躬。”
……
歌声逐渐远去，而此时的沃夜西已经听不见了。
他靠坐在墙角，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小家伙，这篇唱的，不就像是你与咱碰见的时候嘛。”优尼薇尔坐在床边，抱着膝，就这么望着少年。
“虽然咱的本意是想让你别碰盒子的……人类啊，真是不可理喻的存在。”她念叨着。
无数金色的光粒在沃夜西的面前汇聚，然后变成了一柄剑，静静地横躺在沃夜西的膝上。
“拿着它。”优尼薇尔露出一个有几分邪气的笑容，“你还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呢。”
……
“哗！”
黑色的立方体顶端突然破裂，一道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所有的坏灵都在同一时刻停下了动作，这也让差点儿就被撕碎的安东捡回一条命。
“那是什么？”安东惊讶地望着那道金光，“难道，那小子……”
安凛也看到了这一幕，她的戒指也在迅速变热。
“忒恩先生？”
“感受到了，那个气息。”忒恩的声音低沉，却微微颤动着，“属于太古神的气息！”
“诶？”安凛一愣。
无数坏灵调转方向，向着那道金光扑去，似乎想要将其掩埋。
“哗！”
接着，一道金色的光圈，如同涟漪般扩散。像是扫垃圾一般，将所有与之接触的坏灵冲散。它们的形态崩溃之后，甚至都没能像往常那样变成黑色的雾气，而是在一瞬间就被……抹消了。
那座由坏灵构成的黑色立方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沃夜西站在原地。
“唔……”弥可雅缓缓睁开眼睛。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眼前的一切显然说明并非如此。
当她发现自己正被沃夜西双臂横抱的时候，所有的情绪全都被一阵害羞所取代了。
“啊啊啊！放我下来！”弥可雅不由地喊道。
“噢。”沃夜西应了一声，很干脆地松了手。
“咚！”结果，弥可雅因为没有准备，又实在没剩下什么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
“痛痛痛……！”少女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你这笨蛋！打你！”
她刚刚准备习惯性地给少年送去一记手刀，却突然愣住了。
眼前的这个，是沃夜西吗？
少年的头发变长了，明显得比以前长，刘海几乎遮住了双眼。
而且，他的头发不再是纯粹的深褐色——包括刘海在内，最外圈的发色竟是变成了浅金色。
而最奇异的，莫过于他的左眼。
同样是金色，但却异常地明亮，就像是敛着光芒一般；那瞳孔仿若一道裂隙，像野兽，更像是故事中的……恶魔。
“夜西，你……你发生了什么事？”弥可雅有些结巴了。
“我……”沃夜西握了握拳，回想起在自己的内心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想不起在听到那歌声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反正还活着就是了。”沃夜西环顾四周，发现坏灵已经所剩无几了，不由地松了口气。
“可是，你，你现在这模样……”弥可雅说着，慌慌张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迷你镜子，“你自己看！”
“我靠！”沃夜西忍不住说道，“你们女生是连上战场都要带着镜子的吗！”
“废话！妆不能花！”
“是在下输了。”沃夜西吐槽完，接过镜子一瞧，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个娘里娘气的是谁？”沃夜西指着镜子里的人说道。
“你。”弥可雅斜眼望着他。
优尼薇尔，你这瘟神，混蛋！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小家伙，力量都是有代价的嘛。」灭世神那懒洋洋的声音从内心传来。
沃夜西不忍再看，将镜子还给了弥可雅。
这时，亚玖岐突然发出一声尖啸，似乎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它的巨爪自上而下，向着沃夜西和弥可雅砸来。
沃夜西没有多想，拉着弥可雅，迅速避开了一段距离。
“咚！”这一爪，将前方的地面给拍得凹陷下去。
原来如此！沃夜西终于感受到了，虽然属于自己的魂已经几近枯竭，但是来自优尼薇尔的那股力量将之取代，填满了这具身躯，让他能够更加轻松地行动。
她的魂……浑厚，却又轻盈，没有以往的那种霸道与炽烈的感觉。所以，沃夜西并不感到痛苦，反而是如同重生般舒畅。
“待在这。”沃夜西对弥可雅说了一句，然后纵身冲进了还未散尽的烟尘之中。
“喂！夜西！”弥可雅完全搞不懂状况。
“怪物，是时候做个清算了！你对孔凡帕做的事情，我要加倍还给你！”沃夜西没有停下脚步，迎着亚玖岐奔去。
亚玖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动那庞大的身躯，身后那条长长的骨尾甩动起来，将沿途的房屋削为两半，迎着沃夜西横扫而来。
沃夜西神色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一柄亮金色的剑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金色光华舞出一道月牙状的轨迹，无阻地掠过骨尾。被斩断的那截尾巴失去了连接，直接甩飞了出去，又一连砸烂了好几栋房屋。
这一斩之干脆利落，让沃夜西愣了一下。他甚至没有感到多少阻力，就像切开一块奶油一样顺滑……
亚玖岐嘶吼一声，再次举起双爪，似乎打算进行雷霆万钧的一击。
但少年根本没给它发动进攻的机会。
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亚玖岐的头颅跟前。
瞬间感受到了这近在咫尺的威胁，亚玖岐脑袋上的小圆球全都开始转动。蓝色的光芒汇聚，十几道蓝色的光线一齐射向了沃夜西。
“哼。”沃夜西冷哼一声。
“轰！！”
光束在空中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蓝色的光吞没了沃夜西的身影。
第六街区的外围，弥可雅和安凛以及安东三人都转移到了更安全的位置，但这也意味着他们无法看到那漫天的烟尘之中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了光？”安东眯着眼睛。
夜西他有点奇怪，但是总觉得……他变强了？弥可雅仍然在思考沃夜西身上的变化。
安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凝视着前方。
太古神的气息，难道和夜西有关？她的心中充满不解。
……更加强烈的金色异芒盖过了蓝光。
沃夜西漂浮在半空中，周身都缠绕着黄金色的魂气。
看到眼前这个小小的目标居然毫发无伤，亚玖岐再次汇聚起了能量，那些小球再次亮起蓝光。
沃夜西抬起右臂，高举着剑。
周围的魂像是受到吸引一般，向着剑身汇聚而去。
被这阵强光照耀着，亚玖岐竟是缓缓地向后退去。
此刻，在沃夜西内心世界，悬桥堡主堡的塔阁之上，优尼薇尔正惬意地坐在栏杆边。她的双眼眺望着无尽的远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原来是你啊，夹缝里的可悲存在。噗！”优尼薇尔抿着嘴笑了一下，“这个时代的他们，叫你坏灵呢。”
“在容器里躲藏数万年，才得以存活于这个时代……可是，还是被咱给碰到了呀。”
优尼薇尔伸出食指，指尖正跳动着一簇金色的火焰。
“那咱就以毁灭之名，赐你归于虚无吧。”
她轻轻地吹动火焰。
……“唰！”
沃夜西一剑斩下。
一道金色的直线，自上而下，出现在亚玖岐的身体中央，远看就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
亚玖岐的啸声戛然而止。
少年再次横向挥剑。
第二道金线，横贯亚玖岐的胸口。
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就像是一名画家，在一块黑色的画布上，杂乱无章地涂抹着线条。
当沃夜西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亚玖岐的身体上编织出了一张金色的网。
“去死，怪物。”沃夜西咬着牙，低低地说了一句。
“啪！”优尼薇尔打了个响指。
突然暴盛的金光，有那么一瞬间比太阳还要耀眼。
而当一切的光芒消弭殆尽……那里便什么都不存在了。
是的，亚玖岐消失了。只有残破地面上留下的那几个巨大掌印，证实了这个庞然大物曾经存在过。
沃夜西缓缓地落地。
无法理解，这个力量……
刚刚那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是简简单单地“劈斩”而已啊！那简直就像是……直接抹消了一般。
“那真的……是我做的吗？”
亲手为孔凡帕报了仇，但是沃夜西的心中却没有一丝畅快，只是失神地看着手中的剑。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首熟悉的歌谣。
少女灭世神正轻轻地哼唱着，那歌声轻柔却又绵长，隐隐约约的，在沃夜西的耳边飘荡——
“小小男孩，你拥有我。”
“我在听你，说出愿望。”
“小小男孩，鞠了一躬。”
……
……
……
“你好，盒中之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