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系列犹如小说剧本一样跌宕起伏的事件后，黎约城从长达两年的围困中获得了解放。
遍地的废墟，提醒着这座城市的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战斗。或许此情此景，将被永远铭记，在黎约的土地上世代流传下去。
但，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们来说，喜悦的心情终究是无法掩藏的。
庇护域消失了，人们来到了久违的外城。
他们在废墟上燃起篝火，庆祝着来之不易的胜利；孩子们纵情嬉戏奔跑，也让那些破破烂烂的街道，多了几分生气。
“今天是几月几号来着？”坐在街边的水果贩子问身边的同伴。
“呃，我想想。噢，十二月三十一号。”他的同伴搓着手，嘴里呵出白色的水气，“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啊！”
“嗨呀！就在三天前，我还以为我活不过今年了呢！”
“是啊，总觉得像是……重生了？”
那人没有回应同伴的感慨，而是将手放在胸口，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感谢至高神，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他虔诚地念叨着，“从明年开始，我一定更加努力，争取月入二十个银！”
“得了吧你！”他的同伴取笑道，“我记得你今年总共才卖出不到三十筐果子，平均一个月两筐，差得远！”
“啧，你这就是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那小贩不以为然，“今年是啥态势？打仗啊！但现在战争结束了，未来经济复苏，水果市场会慢慢变好的。再说……”
他想了想，咧嘴一笑：“我上个月就碰到一个老板，买我俩果子，居然直接给了俩银石！那就是整整二十银！”
“对呀，当时我也在。”另一人拍了拍脑袋，“嘿，想来也是奇了！那个时候，大家基本都是穷的就剩短裤了，居然还有出手这么阔绰的……不，不是阔绰了，是钱不当钱啊！家里有矿啊这是。”
“哈哈，所以啊！”小贩挑了挑眉毛，“我敢打赌，明年只会有更多这种土豪出现，等着瞧吧。”
……
沃夜西打了个喷嚏。
以往，他准会思考一番是谁在说他，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但现在，少年现在没有心情去想别的。
面前，孔凡帕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他身上的伤口都经过处理，血渍已经清理干净，看上去他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沃夜西很清楚，自己的老大哥再也不会醒来了。
这里是城主下令在第一街区临时修建的医疗区。因为战后，伤员实在太多，所以除了各大诊所外，建立一个集中收容伤患的地方便十分重要。
……“远离纷争，自由地活下去吧。”……
孔凡帕的话语深深地存在于沃夜西的脑海里。
自由吗？远离纷争吗？老哥，这样的生活，明明你也可以，差一点就可以……
沃夜西低下头，望着地面。他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时，搭棚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沃夜西站了起来。这时帘子被掀开了，两名圣廷的卫教骑士走了进来。
“你们是？”沃夜西一眼便从他们的铠甲样式分辨出，这两人并非是与安凛同行的卫教骑士，而他们胸前的“菱环”勋章也证实了这件事情。
沃夜西认得，那是极光圣廷的中心权力机构——琉璃山的标志。
这两名骑士，来自圣城。
随后进来的一人，更在沃夜西的意料之外。
“露娅·因凡克？”
“是我。”露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三号赎罪者，沃夜西。”
沃夜西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原来，你是圣廷的人。”他缓缓说道。
现在的露娅，穿的并非是以往那一身属于决死队的制服，而是圣廷的灰色便袍。这种便袍，是神职人员外出时通常会穿的装扮。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去穿圣廷的衣服。
“是。”露娅说着，看了一眼躺在石板上的孔凡帕，“二号赎罪者，由我负责。”
“他叫孔凡帕。”沃夜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有，由你负责？你如何负责？”
露娅走到石板边，沃夜西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我不管圣廷指派你来到黎约当决死队的领队是出于什么考量。我就问你，当老哥在死战的时候，你负责了吗？”沃夜西盯着她。
“抱歉，那也是考量的一部分。”露娅轻轻地说道。
“你说什么？”沃夜西眼神一冷，便要上前。两名骑士立刻握住了佩剑的剑柄。
“阿西。”
这时候，安凛出现在了搭棚的门口，唤了一声。
沃夜西看到她，才停下了脚步。
……
来到帐篷外，沃夜西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对于终日只见漫天沙尘的黎约来说，今天算是难得的好天气。冬日，正需要这样的温暖。
“安凛，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之类的？”时至今日，沃夜西仍然不知道在与安凛交谈时，应该用什么话题起头。总觉得什么都可以，但又什么都不妥。
幸好，三天前经历的那场战斗，算是给他提供了思路。
“你都这样问过四遍了。”安凛轻轻一笑，“而且我还是只能这样回答，没事。”
“呃，这个……那可能是我最近记性不太行，总之没事就好。”沃夜西有些尴尬。
安凛望着沃夜西片刻，开口道：“你很在意刚才，露娅的事情？”
闻此，沃夜西一愣，随即正色道：“你清楚吗？露娅·因凡克，还有老哥，他们……”
安凛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是，瓒茜，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并非星华大教堂的人，而是来自圣城琉璃山，对那边的事情我所知十分有限。”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或许，父亲会知道一些。”
“是吗……”沃夜西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是为什么，老哥他会跟琉璃山的人扯上关系……”
安凛看了一眼沃夜西，然后移开了视线。
此刻，她的心中有一个想法。但是她觉得，那并不适合与现在的沃夜西说起。
片刻过后，露娅……或者说瓒茜，以及两名卫教骑士从搭棚内走出。
“等等，你们这是……！”沃夜西惊讶地发现，两名骑士竟然抬着放有孔凡帕的石板。
安凛也面露惊讶之色。
瓒茜的目光落在沃夜西的身上，说道：“沃夜西，请你理解，我们需要带孔凡帕的尸体回到圣城。”
“你这句‘请我理解’实在是让我无法理解。”沃夜西拦在她的面前，“说带走就带走，这合适吗？”
“圣廷的规定是，赎罪者的尸体必须被回收。等回到圣城，便会为二号……孔凡帕举行一场合乎规格的葬礼。”瓒茜平静地说道，“如果将他留在这儿，才是不合适的。”
“我等已经告知过葛立顿城主阁下。”一名骑士补充道。
沃夜西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希望孔凡帕和无数战死的士兵一样，简简单单地就下葬了。他也希望自己的老大哥能有一场葬礼，至少那时会有更多人的缅怀他，记住他。
瓒茜转身对安凛说道，“到时，带沃夜西来圣城，参加孔凡帕的葬礼吧。”
安凛抬起眸子，望着瓒茜的眼睛。
那浅褐色的眼中，似乎敛着一丝阴霾。那是什么？悲伤吗？还是说是别的什么？安凛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女孩心中是否在为孔凡帕感到难过。
瓒茜……露娅，她应该是知道的……那个留着爆炸头的大男孩，曾经是那么地喜欢她。
“再会。”
可她终究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便与两名骑士离开了医疗区。
沃夜西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安凛，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到赎罪营时的事情吗？”他忽然开口说道。
“嗯。”安凛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她望着沃夜西的侧脸——少年现在的表情，几乎和十年前在悬桥堡的废墟中时一样，在失去了重要之物后，是那般失落与无助。
安凛伸出手，轻轻地捏住沃夜西的衣袖。
“现在，赎罪营……我又是独自一人了。”
沃夜西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衣袖很快从拇指与食指之间溜走。安凛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片刻之后，才缓缓地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