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耶坐在床边，抽着烟卷。
赫丝奈虽然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是她的内心是忐忑的。
不是因为怕这位爷爷兴师问罪，而是担心沃夜西如果就这样醒不过来，那岂不是……
“你担心这小子吗？”陆维耶忽然问道。
“担心？才不。谁让他要多管闲事的。”赫丝奈撇过脸去。
“如果这小子不多管闲事呢，你这会儿在哪？”陆维耶随口一问，赫丝奈无言以对。
老人掐灭了烟卷。
“你提到的那个汪少爷，汪查瑞，是伯加本地一个不大不小的贵族之子。他经常和一帮落魄贵族混在一起，有个小团体，在贫民区挑事作乐。”陆维耶缓缓说道。
赫丝奈立刻望向他：“是这样……可你怎么知道？”
“在帝国这地儿，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摸清楚本地贵族们的状况。”
陆维耶道：“对有所期望的人来说，是为了左右逢源。而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只是不想踩坑。”
“嗯哼。”赫丝奈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不时地会偷偷瞄一眼躺在床上的沃夜西。
这个笨蛋，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那，那么你还知道什么？”她见陆维耶此时正望着自己，便立刻收回了视线。
“我还知道……”陆维耶看了她一眼，“刹菲安，爱葬帮的老大，是个比较明事理的人。”
与此同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一名少年走入房间。
他看上去约莫二十来岁，却没有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朝气。他一头深灰色的头发，但皮肤略微苍白，五官更显得颇有些阴柔。
向右侧倾斜的刘海几乎遮住了他的右眼。但是仍然可以看见，眼睛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刹菲，你……”赫丝奈看到少年，立刻换上一副无奈的神色，“你来干什么。”
“来把你闯的祸给解决。”刹菲安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细声细语的感觉，“赫西，你不应该使用魂力的。”
“不应该？”赫丝奈面露不满，“汪查瑞的狗腿子欺到老娘头上来了！”
“你还不能很好地控制……”
刹菲安话才说到一半，赫丝奈便与他擦身而过。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噢哟！”
门外，一名中年男人被撞了个踉跄。
“别挡路。”赫丝奈只是甩下一句话，看也没看，便径直沿着走廊俩开了。
“嗯？”男人转过头，望着少女的背影，陷入了思索。
房间内，刹菲安叹了口气，随后朝向陆维耶，轻轻点了点头。
“感谢您通知我这件事情，我很抱歉。”他说道。
陆维耶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嗯，接受道歉。但我更希望你能拿出有效的解决方案，我的孙子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
“这是自然。”刹菲安朝里侧站了站，向门外说道：“请进吧，圣温辛局长。”
……
“你是……我？”
沃夜西的内心世界，塔阁之上，他正面对着那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少年。
“是的，我是你。”对面的那个少年缓缓抬起头来。
他有着一只金色的左眼，与现在的沃夜西一模一样。
“难不成是那个瘟神的恶作剧吗……”沃夜西皱起了眉头。
“恶作剧？你是这样认为的？”
那少年忽然笑了。然后，他伸出右臂，五指张开，做出一个似是要召唤某物的动作。
嗯！？沃夜西一惊。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
一柄金色的剑瞬间幻化成型。紧接着，冷不丁地，这少年挥动剑刃，一道金色的剑气向沃夜西飞来。
沃夜西没时间惊讶，他不假思索地翻滚避开。
剑气劈开了他身后的石栏，碎石从高高的塔阁之上倾洒而下。
这是什么情况？沃夜西看了一眼身后，又再次盯着那少年手里的剑。
这把剑，不正是我的魂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在这家伙的手上？
“喂，你有发呆的时间吗？”
话音响起，沃夜西猛然发觉，少年已经闪身出现在他的面前。
“……闪月。”少年低低地念叨了一句。
“什么！？”沃夜西的眼神一滞。
“唰！”
金色的光芒闪烁了一瞬，这座高塔最上端的阁楼部分被一分为二。
关键时刻，沃夜西极力避开了那几乎贴脸的一斩，但他不可避免地从空中坠落。
伴随着他一同下坠的，还有无数的砖石与木屑。
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沃夜西望着上方的那个黑影，脑子一片混乱。
这家伙，不仅长得和我一样，而且动作，习惯甚至是招式，都没有任何差别！
此刻，那少年踩着不断下落的碎石，举剑向他疾速冲来。
我连武器都没有，这还打个毛！？
沃夜西虽然没有搞清状况，但他不可能束手就擒等着就这样**掉。
而就在他产生这样一个念头的同时，一把通体莹白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一把完全陌生的剑，沃夜西甚至不习惯它在手中的重量。
但手中有武器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沃夜西挥剑迎向那金色的剑刃。
“砰！”
无形的气浪以两人碰撞的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居然拿着那种假货！”沃夜西模样的少年面露怒色。
“不管是不是假货，能拦下你这一斩就是好货。”沃夜西盯着他说道。
少年猛然挥剑，将沃夜西弹飞。
这股力道很强，沃夜西在半空中急速下坠而无法调整姿态。
“轰！”他砸穿了一栋矮楼的屋顶，而这座房屋本就脆弱的结构因为遭到冲击，摇晃了两下便完全垮塌了。
在废墟之下，沃夜西感到全身都像是被撕烂一样疼痛。毫无疑问，这是以肉身撞击地面所带来的感受。
按理来说，这下子早该摔成稀巴烂了。但是，他却还活着，而且意识十分清醒。
沃夜西试着移动身体。
等等，连骨头都没有断！？
他不能理解——我怎么会这么耐摔？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别躺着了。”少年落在了另一座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堆废墟，“起来，让我用这把剑杀了你。”
沃夜西搬开了压在身上的木板，站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沉声问道。
“我就是你。”少年举起了剑。
“唬谁呢。”沃夜西也提起了手中的剑。
少年左眼的金瞳之中似有异芒闪过，他说道：“你即将消亡，而我将支配一切，包括……这股力量！”
话音刚落，他便一跃而起，手中的剑刃划出一道自上而下的弧形，带着强大的威压斩向了沃夜西。
沃夜西感受到了这一击的不同寻常，但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应战。
可正当他要提起手中的剑迎向对方时，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
“怎么，回事……”
然后，他的眼前一花。
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变了，变成了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
“他醒了。”
刹菲安对一旁的陆维耶说道。
陆维耶望向了沃夜西，然后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喂，小子，怎么睁着眼睛没反应？难道是傻了吗？”他说道。
“放心，没有。”沃夜西挡开陆维耶的手，坐了起来。
他又看了一眼头顶的白色天花板，然后缓缓地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除了陆维耶以外，还有一位熟悉的中年男人和一位陌生的少年。
圣温辛？沃夜西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曾经的黎约药管局局长。
但很快，他想起来了。
圣温辛因为在黎约之战中积极配合前线与城主府调配药品，这方面的工作得到了帝都方面的肯定，在一年前就已经调任伯加的药品管理局了。
“我们又见面了啊，沃夜西，看来你还记得我。”圣温辛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收起了手中的注液针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呃……”沃夜西活动了一下胳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嗯，在昏迷的期间，你的魂处于一种几乎凝滞的状态。”圣温辛说道，“幸好我带来的这剂药起了效果。”
沃夜西望着那根细小的注射管，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局长先生，这药是？”
“局里开发的最新产品，在净灵片原液的基础上进行了升级，虽然现在人们已经不再受到坏灵的困扰了。”
圣温辛说道：“简单来说，它可以加速魂的流动，让身体保持一种‘清醒’状态。”
一旁的陆维耶点了点头：“不愧是伯加药管局，在制药方面的进度永远走在前列啊。”
“您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们的工作，就是希望成果能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圣温辛显得很谦虚，现在的他给沃夜西的印象与在黎约时有着明显的不同。
想来也是，比起西部边陲的黎约，位于帝国心脏地带的伯加有着更多的规则，也存在着更强大的权威。
即便是药管局的局长，也不可能拥有像在黎约时那样的权力。
圣温辛收敛了很多，或许现在的他也不再天天想着怎么哄抬药价了，认认真真搞研究才是正途。
“谢谢您。”沃夜西向圣温辛颔首致谢。
少年对这位曾经在黎约哄抬药价坑蒙群众的局长没有好感，但他毕竟是受了帮助。
这时，赛菲安走上前来，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抱歉，是赫西失手才导致了这种事情，我替她向你道歉。”他说道。
赫西？赫丝奈吗？他是谁？沃夜西望着这看上去柔弱的少年，思考了一番，道：“你是……赫丝奈的……”
听他叫得这么亲密，难不成是……
“我是刹菲安，赫西的哥哥。”刹菲安说道。
“爱葬帮的老大。”陆维耶在一旁插了一句。
沃夜西怔了一下。
这位就是爱葬帮的头头？不过这形象，缺了点带头大哥的范儿啊，怎么收到那么多小弟的？
“我有个问题，你的发型……似乎很正常？”沃夜西问道。
“你是指那种夸张的发型吗？”
对这个问题，刹菲安并不显得讶异，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答案：“那是为了让成员之间增加认同感，设定的一种标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大家都不怎么信任他人。”
居然还有这层用意？我还以为只是单纯地流行这种发型呢。
沃夜西坐到床边，试着落地站起，发现行动并无阻碍。
“对了，赫丝奈呢？她在哪里？”他问道。
“她没事，已经回去了。”刹菲安说道，再次颔首致意：“感谢你，从汪查瑞的人手上保护了赫西。”
“小事。”见这位帮派老大如此客气，沃夜西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摆了摆手。
嘁，好家伙，莫名其妙把我给打进了诊所，结果人一声不吭回去了，这算什么？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没造成什么问题，但白白挨了那一下，沃夜西心中当然不爽。
“好了，闲聊结束了。”陆维耶忽然站了起来，对沃夜西说道，“这就去办手续，我们也回去了。”
“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沃夜西这才意识到，陆维耶这个逃犯怎么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他就不怕在路上碰上鲜血军团的人把他给抓了！？
“这是什么话？爷爷我担心你这孙子啊！”陆维耶摊了摊手。
沃夜西回过头来，以一种稀奇的眼神望着陆维耶：“什么？”
“走，别多废话。”陆维耶很严肃的样子，拽着沃夜西胳膊就向门外走去。
“停！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爷爷孙子？如果不是我糊涂了那就是你糊涂了。”
沃夜西甩开他的手：“而且我觉得你这个年龄糊涂的可能性大得多。”
站在一旁的圣温辛和刹菲安两人面有疑惑之色地互相看了看。
“孙子你能耐了啊，当了城里人就不认我这个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的爷爷了？”陆维耶指着沃夜西。
“什么鬼……”
“啪！”
沃夜西话说了半句，陆维耶已经一记手刀敲在了他的脖颈后。沃夜西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陆维耶对圣温辛和刹菲安笑了笑，道：“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家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孙的。”
他掏出两根青绿色的烟卷丢给两人：“从碎银湾运来的特级烟草，别客气，老头子我也得谢谢两位啊。”
说完，老人单手提着沃夜西后侧的领子，将不省人事的少年拖出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