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你回来了！”
顶着彩色刺猬头的男生见到刹菲安，连忙翻身从躺着的木桌上跳了下来。
刹菲安看了他一眼：“最近有点懈怠了。”
“呃，非常抱歉！”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爱葬帮成员，在头领的面前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刹菲安的视线又落在了面前那破旧的木门上。
“赫西怎么样了？”他问道。
“今天很早就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情不大好。”帮众挠着脸颊说道。
“是吗。”
刹菲安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吱——”
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教室。
但若是以伯加大学院的教室为参照，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前方的墙面上挂着一面黑板，黑板上多处可见裂痕，这么来看真正可以用来书写的面积或许还不到一半；
桌椅杂乱无章地摆放，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许久未有人打扫；
整间教室只有两扇窗户，其中一扇已经没有了玻璃；
而另一扇窗户半开着。
少女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一只脚踏在桌前的椅子上，另一只脚自然地晃荡着。
她的右手抱着一只深青色的椭形布袋，而左手的五指则是在轻轻地颤动，似乎是在拨弄着无形的弦。
刹菲安没有说话，无声地走近。
“那个笨蛋，他醒了吗？”
在沉默许久之后，少女先开口了。
刹菲安只是望着她。
“喂，到底怎么样嘛！”
“你的第一句话，是关心你的同学吗。”刹菲安缓缓说道，“赫西，这有点不像你。”
“啧！”赫丝奈拍了拍桌子，“刹菲，你又来了，用人能听懂的方式说话行吗。”
“只是有点奇怪罢了。”刹菲安找来一张尚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其他人的事情，应该都与你无关才对。”
赫丝奈长叹一声：“哎，毕竟他是因为我才……啊，那个笨蛋，多管闲事！”
她有些不耐地将袋子放到一边，双手枕着脑袋，靠在了窗边。
“在我看来，沃夜西的行动是正确的。而这次的问题，在你。”刹菲安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你用那种方式进行攻击，没有伤到自己已经是万幸。”
“呵，你是知道的，不管我的攻击有多歪，永远都不会打到自己。”赫丝奈笑道。
“你似乎没有明白。”刹菲安抬起眼睛看着她，“我是在说，你不应该那样做。”
赫丝奈收敛了笑容，也同样望着眼前的少年。
“正相反。”她说道，“那个班柯内只是因为走运，才捡回一命。”
两人对视片刻，刹菲安站了起来。
“赫西。”他说道，“你无法控制自在形的魂。”
赫丝奈弯下腰，凑到刹菲安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能不能控制，不是由你决定的。”
说罢，她跃下了桌子，提起布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刹菲安却只是朝门口瞥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他望着窗外，太阳正在西沉。
很快，前方那片高楼便会投下一片阴影，将这不起眼的学院覆盖。
……
“瞳噬。”
陆维耶在纸上写下了这样一个名词。
老人的对面，沃夜西靠在椅背上，眉头几乎拧在一块儿。
“小子，我希望你直面这件事情。”陆维耶用笔指着少年，“从刚刚发生的事情来看，你的确使用了【瞳噬】能力。并且，这种能力原本绝不属于人类。”
沃夜西抬起了眼睛。
“我知道。”他闷闷地说道。
沃夜西拿起手边的一块镜片，那其中可以看到自己，看到那只金色的左眼。
真是见鬼了。
瞳噬，那是邪种才能够使用的能力。而且，即便是在邪种之中，能够使用瞳噬的也是极为特殊的个体。
这些邪种的眼睛，天生能够夺取其他个体的魂力。
在不断的掠夺当中，邪种自身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最终跨越种阶，达成进化。
因此，拥有瞳噬能力的邪种，注定是跳出“进化抑制法则”的存在。他们只要能够一直活着，一直掠夺，终将成为无可匹敌的存在。
据说，当今世上真正原生的黄金种，其实很少。而除此之外的大部分，都是利用瞳噬进化而来。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沃夜西本以为自己对任何事情都有足够的定力才对。哪怕是成为“执剑者”那样的存在，他也都能够很快接受。
但这次不行，因为这根本无法解释——我使用的，是邪种的能力？
这绝不是他能轻易接受的事情。
大概，左眼的异变对他造成的冲击，仅次于十年前被灭世神附身吧。
“但那又有点不同。”陆维耶敲了敲桌子，“邪种的瞳噬，必须直视双眼发动，而你当时盯着的是那家伙的牙齿。”
沃夜西回过神来，他放下了镜片，沉声道：“这说明什么？”
“老实说，这触及了我的知识盲区。”陆维耶道，“不过嘛，如果这种能力不需要直视对方的眼睛就能使用，那岂不是比瞳噬还要牛逼？”
“开什么玩笑！”沃夜西忽然一拍桌子，蹭得站了起来，“我不觉得有什么牛逼的，这简直是……是怪物！”
优尼薇尔，这个瘟神到底对我动了什么手脚？这是沃夜西最开始的想法，也是他无法忽视的一种可能性。
“小子，你有觉得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么？”陆维耶问道。
“并没有。”沃夜西试着感知身上的魂，但是与往常并无不同。
“如果是瞳噬，那么你便是夺取了那股魂力。而由于现在的你体内的魂是无法聚合的状态，也就是说，当这股新的魂注入身体的时候，仿佛活水注入死水，绝不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
陆维耶说道：“疑点太多。因此现在就判断这是瞳噬，过于草率。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老人所说在理，这也的确让沃夜西的心里轻松不少。
但，只有沃夜西自己知道事情很可能更加复杂。
因为，那是灭世神给予他的眼睛。
无论如何，这只眼睛不能就这样被人看到。
于是，沃夜西找来一块布片，用绑带绑在了头上，遮挡住了左眼。
“呵，小子，你这造型可真是够新潮的啊。”陆维耶笑道，“可惜，你没有做悍匪的气质。”
“谁要做悍匪！”沃夜西吐槽，“我决定对外谎称我这是撞伤了眉骨。”
他用仅剩的右眼望向老人：“可别在教员们那边露馅了。”
“小子，我办事还用不着你来叮嘱。”陆维耶端起茶杯抿了口水，“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本不必这样遮遮掩掩。何不好好开发一下这神奇的能力，说不定会派大用场呢？”
“想都别想。”沃夜西抛下一句话，便转身回了房间。
就算这能力再强，也不属于我。
我绝不会去触碰那个瘟神的力量。
……
就这样，沃夜西成了“独眼”——左眼蒙着一块亚麻布，继续他在学院的生活。
“沃夜西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便在门口迎接的梅豆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慌了神，围着沃夜西团团转。
“小事，走路撞柱子了。”沃夜西抛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那很严重啊，都撞进诊所了！”然而，非但没有打发走梅豆，反而让她更加担心起来。
“呃？你怎么知道？”沃夜西一愣。
“父……副院长说的。”
啧，这可真是没想到，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诊所可是联系到了学院，这才有陆维耶当“爷爷”的后续。
因此，鬼涯洞副院长肯定早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那么，这件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不算严重，只是当时匆忙，撞晕了而已。”沃夜西说道。
梅豆似乎没有怀疑自己的说法。这让他可以确定，鬼涯洞也是出于某种考虑，而没有把事情全部说清楚。
沃夜西本担心梅豆会一直跟着自己跟进教室，不过幸好，两人在半路上再次撞见了学风整肃小组。
而这一次，梅豆被带走的原因是两天前的某次课堂测验不及格。
对了，梅豆是几层楼的学生来着？偶然间，沃夜西想起了这个疑问。
进了教室，便看到了熟悉的同学们。
好在，没有人对沃夜西说的话有所怀疑，连最为细心的班长瑞嘉也只是提醒他走路的时候要双眼向前看。
不费吹灰之力，蒙混过关了。
然后，沃夜西远远地便望见了自己的座位，还有邻座的少女。
他的脸色微微一沉。
赫丝奈依然靠在椅背上，啃着面包，聚精会神地看着绘本。
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变化，但是有一点让沃夜西感到在意——他的桌上不见了那双黑色的矮帮鞋。
这意味着，赫丝奈的双腿是老老实实地搁在下面的。
沃夜西走过她的身边，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
这时，少女似乎轻轻地说了什么，沃夜西却没有听清，便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与此同时，赫丝奈也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了绘本上。
喂，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虽然沃夜西并不指望这太妹有什么表示，但是无缘无故把人打进了诊所，还就真当啥事儿也没有了？
沃夜西坐了下来，将书本都摊在了桌上。
真是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空旷的桌面了！连心情都跟着明朗起来！沃夜西心中的激动不言而喻。
这时，前座的森林转过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你怎么了？”沃夜西问道。
“呃……”森林刚刚开口，却又瞥了一眼旁边的赫丝奈，话锋一转，“没事，就是咱们社最新的故事剧本，你想得怎么样了？”
“这个我考虑过。”沃夜西说道，“虽然没有写下来，但是我可以说说大概想法。”
“执剑者虽然强悍，但是故事不能太平顺，一定要有些曲折。”
他道：“我觉得前面的剧情太夸张了，执剑者单枪匹马把吾獠和绵萝打跑，还顺带着装逼扬言要拆了北巍的长雪宫……”
“……这种爽文虽然很爽，但是这么下去故事太单薄了，很多剧情不能展开。因为一路无敌，最后就是越来越夸张，难免崩坏。”
森林边听边点头：“好家伙，老兄，你还说你不懂写作？真是字字珠玑啊！”
“算不上，只是自己的想法。”沃夜西道，“因为以前我更倾向于剧情丰满一些的。”
“嗯，那……让执剑者接下来遭遇一场埋伏，受伤之后能力尽失，于是便开始了苦逼的恢复训练，你看怎么样？”森林说道。
听了这话，沃夜西觉得有些恍惚。
巧了，这不就是我自己么？
“不好！”
突然，这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把沃夜西的思绪又带了回来。
他满脸疑惑地望向了自己的邻座。
不知何时，赫丝奈居然放下了绘本，以不满的眼神望着森林：“执剑者就应该一直无敌下去。花菜头，你明白吗？”
花菜头，赫丝奈是这么称呼森林的，原因显然就是他的发型了。
“为，为什么？”森林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赫丝奈居然会对这样的话题有反应。
“不为什么。执剑者的设定是强者，就不能变弱。”赫丝奈说道。
沃夜西觉得好笑，便道：“小姐，故事讲究起伏，如果你这理论实现，那么读者将毫无期待。”
“你是读者？”赫丝奈看了他一眼，“读者期待的是强者的故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沃夜西察觉到赫丝奈的眼神微微波动着，但他还不能确定少女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才会这样说。
但是她的这个眼神，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儿呢？
沃夜西隐隐约约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呃，好啦好啦。”森林又打起了圆场，“我觉得，读者那么多，口味肯定不一样……”
发现沃夜西在看着自己，赫丝奈白了他一眼，然后顺手将绘本塞进了抽屉，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这妹子也懂小说？沃夜西心想。
看样子是不懂，但为什么今天她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较真？
话说回来，她老是捧着绘本啊，到底是什么这么吸引她……
出于好奇，沃夜西又偷偷地从赫丝奈的桌兜里拿出了那本绘本。
封面已经相当褶皱，显然是被翻阅过许多次。
“《传奇十上位之永在巅峰》……？”
看到封面上的标题，沃夜西便愣住了。
他知道这个绘本，确切地说是一个系列，每一册都以《名典》位列前十的强者为主题，描绘一个故事。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主观杜撰的，虽然添加了一些道听途说得来的情报，但总体可信度仍然极低。
但在这片大陆上，十上位永远都是最热的话题之一。不管是人类还是邪种，对强者的崇拜都是一样的。
所以，这个系列的绘本可谓是打破了不同种族间的文化壁垒，早早地风靡大陆了。
至于《名典》，作为大陆上最具公信力的机构——阿莱文馆出品的实力排行，向来以科学严谨著称。
能在那上面留下名字的一千人，毫无疑问都属于顶级强者的层次。
而在那一千人之中的前十，被称为“十上位”。
连巅峰时期的鬼涯洞都从未进过前十……
人们根本无法想象，十上位，都是些什么怪物。
赫丝奈，她喜欢看这个？沃夜西觉得奇怪。我还以为，女生对这种打打杀杀的剧情不感兴趣呢。
不过这妹子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女生就是了。
想到这里，沃夜西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词——
无魂者。
自从那一天，这个词从班柯瑞的嘴里冒出来之后，便时常在沃夜西的脑海里出现，挥之不去。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呢？
“无魂者……”沃夜西低低地念叨着，又看了一眼这老旧的绘本。
读者期待的是强者的故事吗……
可是，强者毕竟是少数。 那么， 那些不起眼的普通人又如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