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没有任何变化。
但这是第一次,沃夜西主动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回头看了看,那座标志性的悬桥已经断裂,往下是深不见底的裂谷。
沃夜西调整心绪,不让那些回忆继续干扰自己,然后迈出步子,进入了悬桥堡。
这条道路他已经走过多次,两侧的房屋废墟也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
少年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找到他自己的魂武,那柄金色的剑。
……“记住,魂武一定存在于某处。如果你觉得悬桥堡的范围太大,那就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维耶曾如此说过。
但沃夜西并不迷茫。他很清楚,自己的魂武多半被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握在手中。
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优尼薇尔冒充的吗?不大可能,她没必要这么做。
这样想着,沃夜西的脚步稍稍放缓。
说起来,那个瘟神已经很久没有反应了。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在黎约的时候。
……“小家伙,下次见面就是在老地方了。”……
在黎约的那场决战还未打响前,优尼薇尔这么说过。
当时的沃夜西并没有在意这句话的意思,但一切都正如优尼薇尔所说,在那场战斗中,沃夜西的确再次见到了她。
在被坏灵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沃夜西进入了内心世界,并且打开了之前自己一直都拒绝推开的主堡大门。
在那里,他得到了那股力量,成为了“执剑者”。
一切都好像在按照某种轨迹发展。
沃夜西隐隐约约感觉到,优尼薇尔并非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不着边际。在某种程度上,灭世之神一直在影响着自己。
沃夜西继续向前走着。
他看见了上一次与那少年战斗时,自己坠落的地方。
那里是一座矮楼,之前被下坠的沃夜西给生生撞塌。但是现在,它依旧是那副摇摇欲坠的姿态。
沃夜西抬头看了一眼主堡。
塔阁依然高耸,而之前战斗时破裂的外墙也完好无损。
看样子,无论发生什么,这里的场景都会回复到以前的模样。
沃夜西在一处水洼前驻足。
望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他陷入了沉思。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内心世界是这样一片废墟呢?既然能够回复,为什么这里不能回复成曾经那座充满生气的城堡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水面之中的那个自己,只是沉默着。而每每望着那只金色的左瞳,沃夜西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不是我的眼睛。
此时,水面微微波动起来,倒影被打乱了。沃夜西皱起了眉头。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还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出现呢。”
他转过身,望着那个朝自己缓步走来的少年。
少年的手中倒握着那柄金色的剑,剑尖拖在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呵,这样我就不用再到楼上去找你了吧?”沃夜西说道。
“久等了,【主我】。”少年露出那阴沉的笑容。
“主我?那是什么?”沃夜西问道。
少年伸出食指,指着沃夜西。
“我?”
“然后……【仆我】。”少年又指了指自己。
沃夜西有些发懵。从字面来看,两者都是“我”,但是却有主仆之分。
自称仆我的少年忽然发笑了:“但那只是暂时的。接下来,我们的身份就会互换了。”
“咔!!”
沃夜西的身后,地面突然开裂,一把剑旋转着飞了出来,当头便向他斩下。
没想到剑会从地下冒出,但好在从未放松警惕,沃夜西及时侧身避了过去。
“咔咔!!”
紧接着,又有两把剑从他左右两侧的地面蹿出。
沃夜西果断捡起之前那柄掉落在地的剑,转身挥出了一道180度的斩迹。
“锵锵!”两把剑被弹飞。
“呼!”
这一刻,沃夜西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风声,那是物体在高速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仆我已经消除了他与沃夜西之间这数十步的距离。
沃夜西眼角余光所瞥见的,是对方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金色的剑刃斩下,沃夜西不得不挥剑抵挡。但是他也知道,这根本行不通,这柄普通的武器无法抵挡魂武。
所以,手中的剑变成了碎片,沃夜西没有丝毫惊讶。
受到这股冲击,沃夜西连退好几步,也趁势拉开了距离。
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对方有魂武,而且还有着沃夜西所不曾掌握的能力。
此刻先避免短兵相接,再找机会,才是稳妥的策略。
沃夜西立即转身飞奔。
“想逃吗!”仆我也立刻动了起来。
沃夜西没有沿着大路奔跑,因为那样等于是将自己暴露于对方的视野之下。
相反,他选择一头扎进位于悬桥堡东侧的居住区,那里是一栋接着一栋的矮平房。
如此一来,他便有了与对方周旋的余地。
手上没有武器,这是急需解决的问题。然而能够找到武器的地方,只有自家的主堡内。
必须要找到机会摆脱这个家伙,哪怕是创造出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也是有用的。
“呼呼!”
身后,金色的剑芒大盛。剑气如同暴雨般袭来,将本就破败的房屋尽数化为废墟。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吗!”仆我放肆地大笑,同时继续挥动着手中的剑,“那么还是我来做主,而你来做仆,如何啊?”
沃夜西思考着他的话。
主?仆?
虽然他有着与我相同的外貌,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但是目前真正支配这具躯体以及魂力的,依然是我,而不是他……
而且,只有在我沉入内心世界的时候,才会见到他。换言之,他存在于我的内心世界,也只能存在于这里。
沃夜西有些明白了。
我与他,是主与仆的关系。这直接决定了,谁来作为“沃夜西”而存在。
现在,我是沃夜西,而他不是。
沃夜西被自己的这个推论所震惊——如此说来,在自己的体内,一直有个家伙虎视眈眈,随时会寻找机会取代自己,支配一切。
但有一点令他费解。
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作为“仆”的家伙。第一次在内心世界见到他,是被赫丝奈打进诊所之后,昏迷时发生的事情。
他就那样出现了,毫无征兆。而自那之后,沃夜西却再也没见到过优尼薇尔。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
沃夜西无法再深入思考下去,因为他感受到了身后紧逼而来的威胁。
一道金色的剑气撕开地面,向着沃夜西直追而来。
他立刻一脚蹬在墙壁上,借力朝旁侧闪避。
“发现你了。”仆我站在道路的尽头,用剑指着沃夜西。
沃夜西看了他一眼,然后跑进了一旁的小巷。
仆我觉得好笑,然后闪身出现在了巷口。
他看见沃夜西正在朝另一头跑去。
“逃跑的本事倒是不错。但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你又如何避开我的斩击呢?”仆我冷笑一声,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来了吗?沃夜西回身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立定。
“嗯?”见沃夜西突然停下,仆我一愣。
“我看,没法闪避的是你吧?”沃夜西话未说完,猛然掷出一块石头。
“嘁,就这?”仆我立刻便要举剑将其弹开,但他忽然发现投掷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这块石头飞向的地方,是旁边的一根木制立柱。
“砰!”
这块石头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立柱。然后,立柱上本就有的裂痕顿时扩大,紧接着便因无法承重而折断。
仆我的脸色一变,立刻警觉起来。
此时,他才注意到,在这条小巷的一侧,类似的木制立柱一根接着一根排列,而在正上方则是由这些立柱支撑的顶棚。
这一根立柱折断了,随即引发了连锁反应。
平衡被打破,所有的立柱都朝一侧倒去,那比这条小巷还要宽的顶棚就这么压了下来。
在巷子里的人根本是避无可避。
“轰!”
顶棚砸下,破碎的木头与石块直接填满了小巷,仆我在瞬间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沃夜西摆了摆手,扇去漂浮在面前的灰尘。
他恰好处在垮塌覆盖的范围之外,一步的距离。
“嗯,幸好,这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现实建立的。”沃夜西自言自语,“老亚奥奇的棚子果然不结实啊。”
这条小巷,沃夜西已经记不清童年时的自己来过几回了。反正,每次来总是会在巷口听亚奥奇唠嗑他那伟大的工程。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工匠,他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自称曾经给一位皇室成员造过宫殿。
但是,人老了脾气也怪,非要在这巷子里捣鼓他所谓的伟大工程,还不准孩子们来玩,谁来骂谁。
孩子们总想找个机会,捉弄一下这老头儿。
所以,沃夜西知道,从这条巷子的东侧起第一根立柱上存在着一道裂痕——那是他用小锯刀留下的杰作。
现在看着这垮塌的威力,沃夜西非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犯浑。否则,肯定当场就被砸成肉泥了。
或许,老亚奥奇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自信。他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禁止我们到这里来,可能也是为了我们好吧。
……
“吱——”
主堡的大门被推开了,沃夜西冲进了大厅。
他不能耽搁,现在争取到的这几分钟时间异常宝贵,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仆我就会追上来。
“优尼薇尔!”沃夜西喊了一声,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但是没有回应。
他冲到了楼上,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门。
这里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布置,连床上的被铺都整整齐齐,似乎从未有人待在这里过。
“搞什么鬼……”沃夜西觉得脑袋快要被问题塞满。
既然优尼薇尔不在,那么也没人向他解释这个状况了。如果要得到魂武,那只能想办法从仆我的手里抢过来。
沃夜西翻开放在角落的箱子,从里面找出了一把弓和一些羽箭,那是他小时候珍藏的宝贝。
再加上从大厅里的挂架上取来的长剑,他总算有了些底气。
利用这把弓的射程优势或许能创造一些机会,而当他提防我的弓的时候,再用剑出其不意。
就在他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窗外顿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
沃夜西脸色一变,想也没想便卧倒在地。
下一秒,窗户被击了个粉碎,裹挟着光芒的剑犹如一颗流星掠过他的头顶,将对侧墙壁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然后,这道光又飞了回来,目标直指沃夜西。
无可奈何之下,沃夜西只好举起那柄长剑抵挡。然而不出意外,这把剑在真正的魂武的冲击下,没挨过两秒便成了废铁。
沃夜西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抬起右手,发现小臂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该死的,大意了!我早该想到的,既然那家伙能够用我的魂武使出闪月,那么也一定能够使用飞星。
金色的剑飞回了仆我的手里。他就这么漂浮在窗外的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有些狼狈的沃夜西。
“这一次,你就将死在这柄剑下。”仆我面无表情,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
陆维耶停止了踱步。
沉里的时间太长了,超过了他教过的所有菜鸟。老人早就开始担心,沃夜西在内心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一瞧,沃夜西的脸上几无血色,嘴唇也在微微发颤。
作为一名教官,而且是专门教授修魂的教官,陆维耶已经能够判断出,沃夜西已经无法维持这种状态,沉里必须被中止了。
陆维耶伸出右手手掌,轻轻贴在沃夜西的额头。
“Mos tha bando era aquto reala,示彼方之旗,返真实之地。”他念出一句术文,将魂缓缓地注入手心。
沃夜西突然睁开了眼睛。
“咳咳咳!!”少年抓着胸口的衣服,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维耶站在他的身边,什么也没说,神色凝重。
“噗!”沃夜西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前面的一块草坪。
“怎么回事……”他很久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抬起双手,但两只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被揍得很惨啊。”
陆维耶的这句话让沃夜西一下子清醒过来。
“什么?”他有些愕然地望着老人。
“我看到了,你被你自己给揍了。当时你挂在墙上,而那把剑就架在你的脖子上。”陆维耶摊了摊手。
“那不是我……”沃夜西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
脚下忽然一软,幸好陆维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事到如今,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陆维耶刚要吸一口烟,发现烟卷已经快烧没了,只好作罢。
“内心世界所遭受到的创伤,全部会由你的精神承担。现在的你,相当于老婆跟人跑了,孩子被人卖了,产业亏空,被三十多个债主联名追杀……差不多得是这种级别的精神打击。”
沃夜西举起手示意他打住:“别说了,你那个光想想就太要命了,我还是选择被那家伙砍两刀。”
“嚯,看样子你的意志力比我想象得要强。”陆维耶点了点头,“我的那帮学生,其中有两个在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一些东西,然后就疯了,治不好的那种。”
“可能我从小就被打击惯了。曾经有人当着我的面屠杀了整个悬桥堡,那个时候我还没疯,以后应该也不会疯了。”沃夜西摇着头自嘲道。
两人离开了离层,回到了沃夜西的屋子。
沃夜西连喝了五杯水,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这么说,是你帮助我脱离了内心世界?”休息片刻,他问道。
坐在对面的陆维耶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魂术师,对精神意识方面的研究没那么深刻,做不到把你的意识带出来。严格来讲,我只是施加了一些干预。”
“……人的精神都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一旦发觉有外来的干预,那么就会对目前的内心世界进行一次洗牌,不论是你自身的意识,还是外来的,都会被强制抽离。嗯,这么说比较确切。”陆维耶说道。
沃夜西想了想,便明白了。
是因为“洗牌”,我才被弹出了内心世界。
“谢了。”沃夜西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我差点就**掉了。”
“那么现在轮到你讲讲见闻了。”陆维耶说道,“那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是?”
“我也说不清。但我与他的关系,就好像是主与仆。”沃夜西道。
“如果我被他干掉的话,那么控制着这具躯体,取代我成为‘沃夜西’这个人的,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