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暮维和蒂姬来到了石墙要塞的大门外。
达夫,那名失了智的屠户,被士兵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尽管现在的他是一副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模样,却仍然被五花大绑。
“你准备带他去见副将?”蒂姬问道。
“不,还不到那个地步。这件事情存在疑点,我需要等这个屠户恢复了神智,问清楚了再说。”朱暮维说道。
蒂姬看了一眼达夫,后者面色苍白,目光呆滞。
“我看一时半会儿他恢复不了。”她说道,“得先照看一阵子,多半还需要药物的辅助。”
“如果有必要的话。”朱暮维侧过脸来,“不过,魂术难道不起作用吗?”
“朱士官,魂术不等于全能啊。”蒂姬苦笑,“再说,我作为魂术师的资历和水准还不到那个层次,突然说要用魂术来探知一个神志不清的人的意识,还真是无从下手。”
朱暮维点了点头:“那好吧,真是抱歉。”
两人带着达夫朝大门走去。
但就在这时,又有一队人马从他们来时的道路疾行而来。
这伙人的人数不下十名,均是一身鲜血军团的制服。为首者骑着马,一头刺猬般的短发,看上去颇为干练。
刺猬头跃下马匹,红底黑披风在身后飘动。看模样,他似乎比朱暮维还要年轻一些。
队伍里的两辆马车相继停下。
随后,他快步来到要塞的大门前,对值守的士兵说道:“我是225号干员,卓维匝。你快去向副将通报一声。”
卓维匝?蒂姬打量着这名风风火火的少年,显然她并不认识这号人。
但是这个人,真年轻啊,多半和沃夜西差不多年纪。
朱暮维却只是瞥了那边一眼,便带着达夫便向大门内走去。
“朱暮维士官,真巧啊。”叫做卓维匝的少年率先打起了招呼。
“是啊,卓维匝干员。”朱暮维的语气并无波澜,比起卓维匝来甚至算得上冷漠,“很难得,会在这个时间点在要塞外头碰见。”
“ 我任务在身,几乎得过个十天才会回来一趟。”卓维匝应当很清楚朱暮维对自己的态度,但他表面上也不恼怒。
“是吗,那我也正好有任务在身,先失陪了。”朱暮维应付了一句,便要离开。
“等一下。”卓维匝说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了达夫的身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嗯?”蒂姬望着卓维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卓维匝盯着达夫看了半晌,突然挥动手臂,一个巴掌甩了上去。
“啪!”
周围士兵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只因为这巴掌声是如此响亮。
达夫被扇得整个人转了两圈,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蒂姬一惊,立刻拦在了卓维匝面前。
“看看他还能不能清醒得过来。”卓维匝严肃地说道。
“卓维匝!”朱暮维克制着自己的怒意,“这是我要带回石墙审讯的对象,你这么做,是存心跟我对着干?”
“您言重了。”卓维匝耸了耸肩,“我没有任何理由与您对着干,我只是在做必要的事情而已。”
“必要?你在逗我?”朱暮维眯起了眼睛。
蒂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心想他俩难不成是有什么私人恩怨?不然,这卓维匝犯不着突然搞事啊。
卓维匝忽然对身后的一名军团士兵说道:“把车上的东西抬下来。”
于是,两名士兵从其中一辆马车上抬下来一副担架,担架用黑色的麻布覆盖着。
卓维匝走到担架边,掀开了麻布。
“这是……!”蒂姬看到那个东西,顿时露出一副惊骇的神色,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朱暮维的表情也差不多。
那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此人赤身**,浑身的皮肤上都遍布裂痕,有几处皮肤甚至都剥落了,露出了深红色的肌肉。
已经没有新鲜的血液从裂口处溢出,因为血已经几乎流光了。
整个人更像是一个开裂的瓷器。
卓维匝很快便将布盖上了。
“朱暮维士官,您带回来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有可能是这样的结局。”他缓缓说道,“肉体爆裂。”
“啊,这怎么可能……不,不要!!啊!!!”
不知何时,达夫居然清醒了过来,很有可能是被卓维匝那一巴掌的功劳。
总之,醒来之后,他碰巧看到了那具躯体,又听到了卓维匝说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自己上身还被五花大绑,拔腿就跑。
“给我抓住。”卓维匝看也没看,对值守的士兵下达了指令。
“这是怎么回事?”蒂姬强忍恶心的感觉,问道。
“这个是我即将向副将大人汇报的事情,更多细节不便透露。”卓维匝说道,“但是希望下次你们遇到这种突然反常之人,能够尽快与我联系。”
朱暮维原本对别人的工作不感兴趣,但是看到刚刚那一幕,即便是他也难掩心中的惊讶。
“告诉我原因。”他沉声问道。
“那不是您的工作范围吧,士官先生。”卓维匝做了个手势,一名士兵便押着达夫走了过来。
卓维匝指了指达夫手臂上的伤口,道:“想象一下他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伤口继续开裂增多,那么会变成什么样,答案应该很明显。我想,这其中的关联不用我说了吧。”
“噢,不好意思,这就是我的工作范围了。”
卓维匝摸了摸自己的刺猬头,然后向朱暮维点头致意。
朱暮维的脸色阴沉。
“我有任务在身,先失陪了。”卓维匝像先前的朱暮维那样,随口应付了一句,便领着那些士兵们率先进入了大门。
这小子,是故意的。朱暮维瞪着那个背影。
“总感觉,咱们倒变成无关的人了?”蒂姬有些尴尬。
“不至于,起码我们还有关于陆维耶那个叛徒的情报。”朱暮维说道。
“真的有吗?”蒂姬抬头望天,“你说一个鲜血军团的军官,为了逃避追捕,肯定是改头换面了。身份换了,多半样子也换了。”
朱暮维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光靠我们,没有更多人手的话,细致的搜索工作是没法做了。正因如此,才需要更多的眼线。”
“眼线?”
“在伯加,打听消息有三个最靠谱的地方。”
“其一是阿莱文馆,但他们更适合新闻和八卦;其二是银猎公会的迅龙支团,这个我已经打点好了;其三,就是学院。”
蒂姬眨了眨眼睛,随即明白了。
“伯加大学院,那里汇聚着各式各样的人,有贵族,也有平民。人群越杂,消息来源也就越多。”
朱暮维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道:“我的弟弟在学院内也算是挺有威望。从他那里,应该能够得到一些反馈。”
……
隆哲度只是看了一眼那尸体,便挥手让人抬了下去。
“大人。”
卓维匝有些迫切地说道:“这已经是有记录以来的第十二个因为魂力错乱而导致肉体爆裂的死者了。我认为,应当加大人手,对案件频发的东三区进行细致的排查。”
“东三区的人口占这座城市的一半。”副将坐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你觉得,怎么样才能是细致的排查?”
“这个……”卓维匝一时没能回答。
隆哲度不喜欢属下打哈哈,他只要提出问题,就一定要立刻得到答案。显然,此时卓维匝的表现令他感到不满。
卓维匝身为干员,也深知副将的脾气。
所以,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经过对部分幸存者以及死者周围人的审问,我发现这些案件之间存在着关联性,绝非偶发事件。”
隆哲度喝了口水,并没有去看卓维匝。
“他们,这些魂力错乱的人,有着明确的宗教倾向。但他们的信仰并非是圣城真教以及至高神,而是一个被称作……‘神皇’的,呃……家伙。”
隆哲度差点没忍住喷出一口水,但作为一名在名利场上浸淫多年的老资格军官,他没有让自己的脸上出现任何表情。
“初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非法组织。即便是某种宗教团体,他们的教派不被帝国以及圣城所承认,也属于异端。”卓维匝说完,静待隆哲度的指令。
“嗯,异端。异端不赶紧端了,留着过年吗?”副将将茶杯重重地敲在桌面上。
“因此,属下需要更多人手,来发掘他们这个组织的集会地点以及搞清楚他们对民众施加影响力的手段。”
卓维匝连忙解释。
“另外,还有那个神皇的身份也令人在意……”
“都是屁话!”隆哲度一点儿也不给卓维匝面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神皇?又神又皇的,这是个什么玩意?一听就是老神棍了!”副将道,“卓维匝,再给你五名干员以及一个月的时间,给我把这个事情查清楚了!”
隆哲度的态度不由分说,但卓维匝还是试探性地问道:“大人,如果能够增调二十人效率会更高,这样能够覆盖东三区的大部分关键区域……”
“二十?那是不可能的。”隆哲度很干脆地摆了摆手,“石墙的干员有更重要的任务。”
更重要的任务?追捕那个叛徒吗?卓维匝也是知道情况的。
但这让他不能接受,因为叛徒这事儿本质上还是军团内部的事务。
然而那个神皇的非法组织,已经牵扯了十几条人命,显然是这边对外界的影响更加严重。
难道副将大人认为一个叛徒的优先级高于那些安全受到潜在威胁的居民吗?
说要增派干员,本也是卓维匝的一次试探。现在他可以确定,石墙要塞果然是将重心放在了追捕叛徒上。
自己所做,似乎是无关紧要的了。
“卓维匝,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才得以站在这里。”隆哲度靠在椅背上,提醒道:“可别丢你们卓家的脸。”
……门在身后关上了,卓维匝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他想起了在要塞大门外,朱暮维看着自己时那不屑的眼神。
哼,贵族世家的纨绔而已,根本理解不了我身上的这份重担。
卓维匝提了提衣领,将披风甩到身后,然后大步朝走廊出口走去。
看好了,我一定会揪出这整个事件背后的始作俑者,让你们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
“远离非法集会与可疑组织,举报有奖……奖金200银圆。”
沃夜西端详着张贴在点心店门柱上的告示。
“哟,又来买青豆饼啊?兄弟,你这来的频率比上个月高很多呀。”老板一边将新鲜出炉的青豆饼摆在案板上,一边说道。
“嗯,您家的青豆饼着实有吸引力啊。”沃夜西说道,“连七十岁的老爷爷都爱吃。”
“噢?”老板听了这话,高兴地笑了起来,“那你可得好好提醒他老人家,吃多了对牙不好。”
“放心。”沃夜西也笑,“别说七十岁的老爷爷了,还有个年纪大得多的老奶奶,几乎离不开您家的青豆饼。一天吃两袋,还嫌不够。”
老板愣住了:“兄弟,你这玩笑开得……那牙不得掉光了?还咋吃啊?”
“人家牙口好得很。”沃夜西耸了耸肩。
「小家伙,咱怎么不知道还有个比陆维耶年纪还大的老奶奶?」优尼薇尔问道。
“有的,是一个十几万岁的老奶奶。”沃夜西吐槽,“你说你一把年纪了,牙咋还没掉光呢?掉光了我能省下不少钱。”
他接过三袋青豆饼,然后又看了一眼那张告示,忍不住问老板道:“这告示……难道宪兵队准备整顿一下城市了?”
“错了,告示是鲜血军团张贴的。你可别指望宪兵队能管得了整个伯加。这偌大的伯加城黑恶势力不少,帮派多得数不过来,有些势力错综复杂。”
老板作为本地人,还是很懂一些道理的,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对沃夜西说道:“兄弟,你不是这儿的人,不了解情况。总之一句话,水很深。”
水很深?沃夜西想了想,发现老板这句话与陆维耶所说不谋而合。
老人曾经告诫过他:“学院里打架可以,但是在学院外打架要慎之又慎。伯加大学院其实是一座安全屋,在那里谁也动不了谁,因为学院的规章凌驾于任何特权之上。但到了外面,就各凭本事了。”
“鲜血军团怎么会介入城市事务?”沃夜西不解。
“哎,只能说大人物们的想法,你我又怎么揣测呢?还是想想,怎么样才能多卖几块饼吧。”
老板不愧是生意人,又活了这么大岁数,任何问题都可以被拉回现实中来。
但沃夜西与老板的想法完全不同。
鲜血军团是正儿八经的军事组织,他们当下的任务是如何守卫国土,以及如何将南部叛乱的蔷薇联盟给端了。
军团在城市里张贴告示,本就是一个比较罕见的事情。
沃夜西比较心细,原本他的第一反应是,军团可能对搜捕陆维耶的行动策略做出了调整。
但是那字里行间却与之毫无关联,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考虑些什么。
……“来一袋青豆饼。”
沃夜西的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手心摆着一枚银石。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沃夜西侧过脸来瞧了一眼,正巧与班柯内的视线相遇。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沃夜西问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班柯内接过袋子晃了晃,“买饼。”
沃夜西可没忘记,这家伙曾经当着他的面前动手要绑走赫丝奈。
虽然在他看来,那个不良少女与自己的关系不大,但是既然自己在场,就不可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为所欲为。
后来,他还从陆维耶口中得知了那个汪查瑞的事情。
对于那些纨绔贵族,沃夜西本就没有好感,而对于那些给纨绔贵族当狗的,就更不待见了。
“喂,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啊。”班柯内将银石递给了老板,老板露出一副有些奇怪的神色,随后就跑到柜台后头找钱去了。
“不能说是有意见,只能说是讨厌吧。”沃夜西说完便要走。
“沃夜西。”班柯内站在原地,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这让沃夜西的心中冒出一丝不爽。
“那个汪查瑞,终于是盯上我了吗?”沃夜西转过身来。
“你这个推论有点太跳跃了啊,我只是来买个饼,怎么就能得出这个结论?”
沃夜西瞥了一眼点心店,道:“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是一次偶遇?你是第一次来这里买饼吧?”
“嗯?这怎么说?”班柯内捏住帽檐,扶了扶帽子。
“只要来过这里一次,就会知道一袋青豆饼的价格是5个铜圆。”
“……你只买一袋,手上却给一个银石,这导致老板为了找钱刚刚还跑到后头去翻箱倒柜。”
“知道么?来这里买饼的,绝大多数都会算好价格给钱,免去找钱的时间。因为排队的人很多,因为没人愿意把时间花在等老板找钱上。”
沃夜西摇了摇头:“一瞧就知道是生客。”
此时,老板才刚刚把钱找好,而排在后头的人们已经开始抱怨了。
“呵呵,暴露了啊。”班柯内叹道,“可惜,哥的身上只带着银石,最近钱多的花不完啊。”
听了这句话,沃夜西更不爽了。
你钱多就多,故意说出来这不是挑衅?我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反正别再找事。”
沃夜西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不想惹麻烦,但也不介意对那些得寸进尺的家伙施展一些手段。
“我找你可没什么事。”班柯内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饼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我要找的,一直都是赫冉敏西奈。”他补充了一句。
沃夜西眉头微微蹙起。
“那个妹子可真有意思啊。”班柯内笑着说道,“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招数,反正又是与上次差不多的爆炸,把汪少的女友给炸进了诊所……”
“哈?”沃夜西本以为班柯内要说什么不妙的事情,结果听了这话反而是一呆。
他立刻回想起了那一次的爆炸,心有余悸。
“那个汪少的女友,还活着吧?”这导致沃夜西不由自主地关心起了受害者。
“呃,还行吧,没有直接挨炸,就是被气浪给掀到了水沟里,跌破了脑袋。”班柯内说道。
“……”不知为什么,沃夜西心里松了口气。
看样子,这赫丝奈是不止一次做这种要命的操作了。
但是,她明知道无法控制这样的爆炸,后果不堪设想,为什么还会继续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呢?
“汪少有多怒,你该知道了吧?”
这会儿,班柯内居然已经把青豆饼都吃光了,摆弄着空空如也的袋子。
“战书已经下了,指名道姓赫冉敏西奈,而且还要把爱葬帮都给端了。”班柯内说道。
沃夜西能猜得出班柯内告诉他这件事情的缘由。
“怎么,你们给我留了一个观战席吗?”
“我只是觉得,你会感兴趣的。”说着,班柯内压低帽檐,遮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