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星塔经历过多次改造，顶层以下的内部都已经废弃，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沃夜西抬头望着这座高楼。
真亏她能爬到上面去啊。
沃夜西不再浪费时间，他调动起体内仅存的魂力，深吸一口气。
少年想要测试一下，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身体机能，以及对魂的运用方式是否有了提升，所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在最高速度攀登这螺旋的阶梯。
呼吸和步伐，陆维耶多次强调过两者的重要性。
现在，沃夜西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两者协调起来。
每经过一层，沃夜西便会看一眼小窗外的风景。周围所有的建筑都在逐渐变矮，地面上的物体也在缩小。
而当他终于攀上顶层的时候，已经可以从这里将教学楼的天台一览无余了。
沃夜西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呼吸也已经乱作一团。他强忍想要靠墙坐下的乏力感，开始搜寻赫丝奈的身影。
找到了。
少女背靠着天台边缘的栏杆，盘腿坐着。
沃夜西走近，发现她的怀中抱着一只水滴形的乐器，一端伸出一只长杆，长杆的顶端与那水滴形底座之间整齐排列着六根琴弦。
“哼~~”
赫丝奈闭着眼睛，轻轻哼唱着曲调，左手五指拨弄着琴弦，那乐声就仿佛泉水一般流淌。
她居然会弹【茫弦】？而且意外地……好听啊。沃夜西不禁有些惊讶。
茫弦这种乐器，是当下帝国最流行的乐器之一。主要原因有二——第一，音调多变，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类型曲风的要求；第二，酷炫，那些熟练的弹奏者不仅姿势够酷，而且只需短短的一次炫技就能引人目光。
当然，茫弦入门简单，成为高手那是难上加难。
它的六根弦，两两一组，粗细与软硬存在极其细微的差别。
一般人都不会在意，总是当成一模一样的六根弦来弹奏；而只有高手才会抓住其中的差别，演奏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驾驭的曲子。
偌大的钟楼天台，只有这琴声是如此独特，连闷热的夏日都变得清爽起来。
赫丝奈弹了一会儿，睁开了眼睛，正与站在对面的沃夜西四目相对。
“诶！？”她愣了一下，“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叫你回去，虽然现在已经放学了。”沃夜西说道。
“哼，要你管。”赫丝奈看也不看他。
“没想到你还会弹琴，多才多艺啊。”沃夜西料到了她的反应，所以也并不在意。
“刚刚才想到的新曲子。”赫丝奈抬头白了他一眼，随后小声嘀咕道，“第一个听到的人居然是你……”
沃夜西耸了耸肩，靠在栏杆边。
“我觉得还不错。”他抬头望着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
“嘁，”赫丝奈觉得好笑，“难不成你还懂音乐？”
沃夜西不置可否。虽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听过音乐了，但是童年时期在悬桥堡，因为父母都是旧派音乐的超级爱好者，自小受到影响；同时又跟随家庭教师学习过相关知识，他对音乐还是能够做一些基础鉴赏的。
少年伸出食指在栏杆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
赫丝奈立刻便听出，这是那首歌曲的拍子。
她闹别扭一般地撇了撇嘴。
“走吧，回去了。”沃夜西等待了一会儿，离开了栏杆。
他自顾自地走了一段，但赫丝奈并没有跟上来。
“回去？”赫丝奈哼了一声，“已经放学了，回哪去？怎么，跟你回家啊？床修好了吗？没修好可不跟你睡。”
“……”沃夜西懒得跟她闲扯，道：“皮欧侃主任找我谈话，让我找到你，你也最好不要再翘课了。”
“上课对我没有意义。”赫丝奈转过身去，“修魂，才是我要做的事情。”
还是这么倔啊，话说昨天的事情对她没有影响么？至少，从样子是看不出来。
少女走到天台的边缘，靠着栏杆，仰头望着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
看她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沃夜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没问问瑞嘉，到底该如何把这不良少女给劝回去？
走到赫丝奈的身边，沃夜西采用了相反的动作——双手扶着栏杆，低头望着钟楼的下方。
仍然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
“如果我消失，不是正合你意吗？你可以好好上课了。”赫丝奈忽然轻声说道。
“但是，你消失，你我之间约好的交换就失效了。”沃夜西观察着楼下的学生们，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放弃修魂吗？”
赫丝奈望着自己的手心，摇了摇头。
“不会，我不会放弃，不管发生什么。”
她的回答如此干脆，让沃夜西感到有些意外。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平时不着调的不良少女，竟也会有如此认真的一面。
但她终究是露馅了——沃夜西看得出来，她的五指在轻微地颤抖。
那种颤抖不会是弹琴造成的。
果然啊，要说没有影响是假的，她多半是在逞强。
“不管发生什么……是吗？即便是碰见死而复生的好友？”沃夜西冷不丁地问道。
他知道，仅仅浮于表面的语言是苍白无力的。要让事情有进展，要解决关键的问题，不痛不痒的闲聊根本没有意义。
既然赫丝奈是在逞强，是在压抑情绪，那么沃夜西知道自己就必须去主动挑明这一切，哪怕那伤痕会再一次流血。
赫丝奈的眼神一滞。
“什么叫死而复生？”她突然抓住沃夜西的衣袖，咬牙道：“你知道什么！？”
“我问过鸡冠头，关于契丝的事情。”沃夜西毫不隐瞒，“但我知道他没有对我说出全部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我是个外人，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少女冷冷说道，“我告诉你，沃夜西，我讨厌纠缠不清和多管闲事的男人。而你，全占了。”
赫丝奈感到心里前所未有的烦躁，她很想像往常那样一顿狂喷，她是什么都不需要顾忌的不良少女，她不需要在乎那么多。
谁的看法都不重要。
但在沃夜西的面前，她发现自己有所顾忌，有所拘束。
为什么？
我在乎他的看法吗？
“别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沃夜西，我跟你说吧，从一开始我就看不惯你。”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明白，浑身都带着光环，他们看你的眼神都是崇拜的。屁，我才不稀罕！”
“……可凭什么？就凭你会修魂，你厉害，所以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滚蛋吧！”
赫丝奈一股脑地说着，完全不给沃夜西插话的空隙。
不，我在干什么？这不是我要说的话啊。但是……为什么，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赫丝奈抱紧了胳膊。
我看不惯的，究竟是他，还是我自己？
“闹够了？”沃夜西静静地等待。
“你走开……”赫丝奈靠在栏杆边，低着头，额前的发遮住了她的面庞，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现在的赫丝奈脆弱得好像另一个人。
然而，沃夜西却偏偏向前走了一步，刚好站在赫丝奈面前一米的地方。
赫丝奈的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烦躁，她想也没想，抬手便招呼了过去。
这瞬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她已经决定——只要这一巴掌打在面前这个男生的脸上，他就一定会生气，他肯定就会讨厌我，就不会再来管我了！
多好，我就该是独自一人。
“我帮你。”
然而，少年口中的话语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挥出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你说什么蠢话……哈，哈哈。”赫丝奈突然想笑，但是内心的感受却截然相反。
“并不蠢。一个人搞不定的事情，多一个人搞定不是很正常吗？”沃夜西一脸的理所当然。
“哈哈哈，你这笨蛋，你以为你是谁啊？太自作多情了吧，我要你帮忙了吗？我是让你走，好吗！”
说完这句话，赫丝奈却突然转过身子，咬住下唇。
从这里，理应能看到远方通明的灯火。但是此刻在她的眼里，那些光亮却化为了不规则的形状，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
“哎。”沃夜西叹了口气。
“你大概不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吧。”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赫丝奈仍然没有打算给予回应。
望着赫丝奈的背影，沃夜西沉默片刻。
他觉得，有必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她。
“契丝，她恐怕已经不是人类了。”
……
“咳，咳咳！”
昏暗而空旷的房间内，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二号蹲在墙角，捂着嘴。
有液体从她的指缝流出，滴落在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房间的入口处，肖利昂站在那里，他身后的光亮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已经三天了，你一直这样，我担心你会死了。”肖利昂说着，将一瓶药剂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还……不至于死掉。”二号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是不管不顾就使用假核来催动魂力，你是嫌命太长吗？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以你的身体是扛不住三分钟的。”肖利昂扶着额头，“话说，看到赫冉敏西奈真的让你失去理智了吗？”
二号扶着墙转过身来。
“正因为我还有理智。”她说道，“我要把她从刹菲安的身边带走。”
“咔！”
入口的门关上了。
明明，差一点就做到了。
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是谁？恍然间，他的身影与刹菲安有些相似，但是两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他的眼神之中有着那般耀眼的光亮。而刹菲安的眼里，没有。
二号无力地靠在墙边，目光飘向了房间内唯一的摆设——位于中央的方桌。
那上面摆着一盆早已枯萎的星见草。
赫西，如果不是我，是否还有人能够陪你走下去呢？
……“呵呵，你们人类还真是喜欢自找苦恼。”
一个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回荡。
二号却并不惊讶，她缓缓地走到入口的台阶边，拿起了药剂。
她坐在了台阶上，用颤抖的手将针头扎入了心口。
“咳啊！”
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将地面染成了深色。
血管在她的手臂上、脖颈上以及脸上凸显，仿佛诡异的纹路，看上去十分瘆人。
“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变成真正的怪物，当然前提是你还活着的话。”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能不能不要来烦我。”二号抹掉嘴角的血迹，平复着呼吸。
“谁让我就在你的隔壁呢，我也无聊得很。”那个声音响起，“你要死要活的，虽然对我来说也是不错的消遣，但是时间久了就无趣了。”
二号没有理会他，而是坐在台阶上，歪着身子靠在一边。
“喂，人类。我不能理解，那个赫冉敏西奈到底是什么宝贝，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你不能理解，正常的。”二号说道，“你是邪种，不是人类。”
“友情吗？”话语中透着讥讽，“虽然我是邪种，但我也见过那种傻瓜，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所谓的牺牲论都是你们人类的特色。”
“是么。”二号闭上眼睛，“邪种的社会，一定很无趣吧。”
这回，那声音没有立刻就聒噪起来。
许久之后，声音才再次传来：“这我不否认。”
二号睁开眼睛，望着对侧的白墙，她知道声音的主人就在这堵墙的后方。
“一号，你又为什么肯待在这里呢？待在一个满是人类的设施里。难道，只是因为你碰巧也想自我牺牲，于是就自愿给他们药管局当研究对象？”她说道。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是一个交换。”
一阵低沉的笑声传来。
“我要的东西很单纯，力量。呵呵呵，没错，凭他们的技术，给我力量……足以杀死某个人类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