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究竟是第几次踏上这片土地了?
沃夜西望着这空无一人的城堡,目光停留在主堡那高耸的塔阁之上。
……
“姐姐,为什么你每次都待在这儿,不来和我们一起玩?”
年幼的沃夜西歪着脑袋,向身旁的女孩发问。
“那大概是因为这里高吧。”她说道,“在这里,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沃夜西扒在石栏边眺望,鼓着脸说道:“切,不就是一片房子嘛,然后就是山谷……再远是桥望镇呗。”
女孩也像沃夜西那样扒在石栏上,单手托着脸颊,悠悠道:“是么,我倒是没注意过那些。”
“诶?那你在看什么啊?”
“看你啊,臭小子,看你怎么被那群小坏蛋欺负呗。”女孩侧过脸来坏笑道。
沃夜西立刻涨红了脸:“谁被欺负了!我才不怕他们!”
“噢,那是谁每次都一脸委屈地来找我出头啊?”
“他们也都有兄弟姐妹撑腰啊,我怎么就不能找了!”
……
沃夜西轻轻地摇头,抛却那些无端涌现的回忆。
他在主路边的一个茶水铺坐下。
手边没有武器,少年却就这样静静地等待。
“吱嘎——!”
很快,身后传来了主堡的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沃夜西转过脸来。
在这座双扇大门那逐渐扩大的缝隙之后,出现了仆我的身影。
他面无表情,倒握着剑柄,缓缓地朝这边走来,剑尖在身后的地面拖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沃夜西站了起来。
“做个了结吧,冒牌货。”少年望着仆我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呢。不过,被消灭的注定是你。”
仆我在距离沃夜西还有数十步的地方站定,道:“你真是有胆,吃了那一剑的苦头之后,还敢继续来面对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还会来的。”沃夜西笑道。
“因为你已经找到了打败我的方法?”仆我露出一个怪异的神情。
“谁又知道呢,得试试。”
仆我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打败我的方法?在这里,我是不败的!”
说罢,他猛然连续挥剑,数道金色的剑气便割开地面席卷而来。
沃夜西深吸一口气,紧紧地盯着不断接近的攻击,同时感受着自己的全身逐渐变得炽热。
“没有武器的你又能做什么?去死吧!!”仆我吼道。
当即将被击中的瞬间,沃夜西突然抬起手,白色的气息再次从他掌心出现,仿佛化为一面盾牌,竟是结结实实地拦下了来势汹汹的剑气。
仆我大惊。
“喝啊!”沃夜西突然低喝一声。随后,这些金色的剑气竟然逐渐转白。
仆我就这么瞪大眼睛,眼看着自己发出的剑气全部变成了白色,然后在沃夜西挥臂之后尽数消散。
“这个力量,果然……”沃夜西望着自己的手心。
现在,白色的雾气已经不仅仅存在于手掌,而是已经将他全身都笼罩在内。
“开什么玩笑!?”仆我好像是受到刺激一般,连五官都扭曲了,他毫不犹豫地提剑冲向沃夜西。
“你不可能找到它!你不可能拥有它!”仆我说着毫无逻辑的话,将金色的魂全部聚集与剑刃之上,在身后拖曳出一道亮金色的光影。
“不好意思,这不是你说了算。”
沃夜西看了一眼仆我手中的剑。
但这一次他不再去关注之前一直试图夺取的这柄剑,而是抬起右手虚握,眼中看到的是另一柄剑的模样。
“呀!!闪月!”
仆我已经来到了沃夜西的面前,一剑斩下,瞬间划出一道月牙形的金色轨迹。
这一剑非同小可,产生的风压直接将茶水铺的桌椅全部吹走。
爆散的剑气也在两人脚下的地面上切割出无数的划痕。
但,沃夜西却毫发无伤。
“你……!”仆我的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沃夜西抬起眼睛。
原本空无一物的右手中,此刻握着一柄纯白色的直剑。正是它,完完全全地拦下了这一次斩击。
与此同时,在现实之中,沃夜西双眼紧闭,端坐在草坪上。
陆维耶坐在布棚下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一瓶酒,只是从沃夜西开始沉里以来这瓶酒就没有被动过。
安凛则是站在沃夜西身旁。
“离层,不可思议呢。”她说道,目光却没有移动。
“是啊,是不是很稀奇?”陆维耶笑道。
“嗯,很稀奇。”安凛点了点头,“但并不意外。以格拉比魂学院开发的技术,能够制造出这样的空间,并非多么令人难以想象。”
大小姐,还真是从容啊。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看到离层不感到惊讶,反而是这般云淡风轻呢。
陆维耶心想。
安凛·康菲亚……不,真教圣廷,对格拉比,对军团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内心世界,一白一金两剑相交。
沃夜西正和仆我展开一场激烈的战斗。
但这一回少年处于上风,因为他的手中有了一把绝对不会断的武器。
“哼,就凭这种伪物!”仆我猛地弹开了沃夜西的剑,向后退去,同时他的周围出现了十几把剑的虚影。
这些虚影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便化为了实物,向沃夜西劈来。
沃夜西仅仅是一挥剑,便将它们全部化为了碎片。
仆我落地,他的眼角因为惊愕与愤怒而抽搐。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的斩击会那么强,任何武器都无法阻拦。”
沃夜西说道:“后来我明白了,因为这里的所有武器全是你所谓的‘伪物’,而你手中的那一把,充其量不过是它们之中最好的那一个罢了。”
“呵……”仆我露出阴森的笑容。
“我拿着这些伪物,自然无法与你抗衡。但是……唯独这一把剑,能确确实实地拦下你的攻击。”沃夜西将纯白色的剑平举在面前,“在之前的几次沉里时,我曾经见过它,它曾经回应过我的呼唤。”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一心想要抢夺你手中的剑。我以为,那才是我的魂武。”
沃夜西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得感谢你,要不是你偷袭,我也不知道真正属于我的力量是什么。”
当抓着仆我的剑刃时,当金色的剑刃逐渐变白时,沃夜西突然明白过来。
“我的魂武,是它。而金色的那一把,才是冒牌货。”沃夜西提起剑,指着远处的仆我,“真正的魂武会回应俢魂者,而绝非需要抢夺!”
是的,少年终于明白了。
八岁时,在先知骑士团安排的那一场测试中陷入绝境,这把金色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十多年来,一直伴随着他,走过无数战场,直到黎约。
沃夜西曾以为那就是自己的魂武,并深信不疑。
但事实上,那不过是在危急时刻,优尼薇尔回应了自己的呼唤,而给予他的力量。
一直以来,沃夜西都在依赖着灭世神的力量。曾经那把金色的剑,是优尼薇尔力量的实体化,也是蒙蔽了沃夜西双眼的虚幻。
尽管他曾下定决心再也不使用灭世神的力量。但是,回想过往的战斗,每到危急关头,他的潜意识里依然在指望那股澎湃而无坚不摧的魂力出现在他的剑刃之上。
沃夜西在此刻明白,那正是自己懦弱的证明。
我真是个笨蛋啊。我应该相信的明明是自己的力量,相信的应该是自己的剑才对。
纯白的剑身一尘不染,剑锋微微泛出光泽,似乎缺少了一丝杀意,但是压迫感更甚。
抱歉啊,我早该相信你的。
望着这柄剑,沃夜西在心中默默说道。
你的名字叫做——破晓。
剑柄在他的手中轻轻地颤动起来,就像是跳动的脉搏。仿佛获得新生般喜悦,又仿佛获得解放般跃跃欲试。
少年也如同重生,全新的力量游走于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来吧!”
沃夜西向着仆我说道。
“呀——!”仆我发出尖锐的叫喊,举着剑冲了上来。
金色的魂大量地向他的剑刃之上聚集,显然这股力量非同小可。
但沃夜西丝毫不惧,他迎着仆我冲去。
“闪月!!”
在即将短兵相接之时,仆我突然消失了身形,转而出现在沃夜西的头顶。
借着下坠之势,仆我的剑化为残影,快到几乎已经脱离了视线的捕捉。裹挟着金色的魂力,以一种无坚不摧的气势当头斩下。
但这一切在沃夜西的眼中却异常清晰。
“飞星。”
沃夜西手中的剑化为一颗白色的流星,仅仅是闪烁了一下,便瞬间消失在了仆我的视线里。
“这是!”仆我立刻意识到不妙。
因为此刻处于下落态势,所以在完成这一斩落地之前,他都是无法调整姿态的。
“唰!”
白色的流光切开了仆我的右臂,他拿着剑的那只手飞了老远。
如此一来,即便沃夜西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再无法对少年造成任何威胁。
与此同时,剑回到了沃夜西的手中。
“你说过的吧,只有你的剑能杀死我。”他低语,“那么,与之相对的,也只有我的剑能杀死你。”
“该死啊——!!”仆我发出了绝望的叫喊。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闪月!”
沃夜西自下而上挥剑,纯白色的光芒迸发,从正中央将仆我穿透。
当烟尘散去,只见一道笔直的裂痕出现在地面,它的终点是主堡的大门。
那扇气派的大门已经变成了稀巴烂,仆我仰面躺在一片碎木与石块堆成的废墟中。
沃夜西缓缓来到了仆我的面前。
“呵呵,真是见鬼了……”仆我的脸上依旧挂着扭曲的笑容,他的身上有一道斩痕,不断有金色的魂从中溢出。
沃夜西没有说话,他举起了剑,剑尖指向仆我的咽喉。
“没想到它会听你的话。”仆我望着白色的剑刃,“这次算我输了……”
“嗯,没有下一次了。”
沃夜西一剑斩下。
“啪!”
突然,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剑尖。
沃夜西一惊,同时他的余光瞥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身影。
白发黑裙,金色瞳仁的灭世之神。
“小家伙。”优尼薇尔轻轻勾起食指,将剑缓缓抬起,“别杀他。”
“哈?”沃夜西冷然道,“突然冒出来说些什么鬼话,灭世神难道也有怜悯之心?”
“怜悯?那才不是呢。”优尼薇尔笑着说道,忽然抬脚将地上的仆我给踢飞了。
“砰!!”
仆我像是皮球一般砸向了大门正对着的主厅内墙,随着一声巨响,碎石迸飞,整个人竟是嵌在了墙内。
自始至终,他连一声哼哼都没来得及发出。
沃夜西愕然地望着嵌在墙上的躯体。
“他是你自身的一部分,你杀你自己啊?”优尼薇尔背着手,跃上了一处石碓。
“什么意思?”沃夜西望着少女的背影,“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早该想到的,这恐怕是你的阴谋吧?”
“噗呵,神可不用什么阴谋。咱只是,一直在看着而已。”她回头笑道。
“……这样啊,怪不得你一直不出现。”沃夜西握紧了剑。
“怎么,想咱了?”
“不,只是在想你搞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想看看一个结果。”优尼薇尔金色的瞳仁之中倒映出少年的模样。
“看你是能找到你自己的东西,还是说……迷失在对咱力量的渴望之中。”
沃夜西皱着眉头,突然明白过来。
“如果,我没能找到它。”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剑,“而是迷失了,一味地试图抢夺那柄金色的剑的话……”
优尼薇尔看着他,舔了舔嘴唇。
“你会……被、我、吃、掉。”
她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着一只肥美的羊羔。即便沃夜西再怎么镇定,那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也很快令他的后背被汗水濡湿。
……
整个离层空间都开始颤动起来。
“这是……”陆维耶惊讶地望着依然端坐的沃夜西,后者的周身被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所笼罩。
“阿西成功了。”安凛的眼神一亮。
“可是……离层也即将崩溃消失。”陆维耶望着忽明忽暗的天空,“按理来说,不至于这么快就无法维持存在。”
突然,沃夜西睁开了左眼。
那只金色的眼中光芒大盛,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紧接着,草坪消失了——所有的青草都失去了作为拟态而存在的结构,全都还原成了本源的魂,化为无数蓝色的光粒向天空飘散。
然后,是更远处的山丘。它们的形状也逐渐破碎,远看就像是大片大片的蓝色雾气。
陆维耶突然明白过来,他猛地看向沃夜西。
少年原本深褐色的头发,此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最后,天空消失了。这就像是在一间屋子里,吹灭了唯一的一盏灯,黑暗瞬间覆盖了全部的视野。
……而当周遭再次有光亮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回到了晴空教堂的偏房内。
“回来了啊,看来离层已经彻底消失了。”陆维耶说道。
安凛蹲在沃夜西的身旁,问道:“阿西,你感觉怎么样?”
沃夜西站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双手,然后轻轻地虚握了一下。
“还行,比想象中顺利。”感觉到身体没有什么异样,沃夜西不禁长出一口气,“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不会。”
“哎呀,孙砸啊!”陆维耶再次扑了上来,沃夜西立刻闪避。
“当年在悬桥堡,咱家隔壁的那个……小明,小红,小刚啊他们, 都和爷爷亲,你这臭小子是怎么回事?”老人面露怒容。
“我怎么不知道隔壁有这么几位。”
“算了。”陆维耶摆了摆手,“不管怎么样,最关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话虽这么说,但陆维耶的心里可一点儿也不高兴。
那可是整整一个离层!这玩意儿有多稀奇?整个鲜血军团总共才十六个!
按理来说,以当时陆维耶的军衔是根本没无权接触到这种级别的战略资源的,但好在他获得了御殿的特许,作为教官来特训第一批加入军团的俢魂者,这才有机会掌握到离层的机密。
没想到,自己东躲西藏,捂了十多年的宝贝,在这一天没了,而且还是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
这小子,竟然把构成整个离层的魂力都吸收了。
“啊!!”
突然,门外传来了安东神父的惨叫。
三人立刻来到教堂的大厅内,只见神父抱着脑袋,他的面前是撒落一地的蔬菜。
“怎么回事!我刚刚收菜回来,才片刻功夫,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前方吼道。
沃夜西的目光顺着飘去。
“呃……”
至高神像面朝下倒在地上,而它的身上压着一块布棚,除此以外还有两只摔成了稀巴烂的椅子掉落在旁边。
那只所谓的“冰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神像的后脑勺上。
沃夜西瞥了一眼陆维耶,老人则是一脸和蔼的笑容。
这些陆维耶从外界拿进去的东西,是不会随着离层的消失而消失的。所以,它们也随着沃夜西等人被传送了出来,而且落点不太巧,正好砸在了至高神像的脑袋上。
“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把神像抬起来!”神父脸都变色了,心里不断地念着祷词,但愿至高神不会降下神罚吧……
……
在沃夜西和陆维耶两人匆匆忙忙地出去找劳工之后,安凛也告别了神父,离开教堂。
刚刚踏上通往庄园出口的小道,她的耳边便传来了忒恩的声音。
“小姐,贵安。”
“忒恩先生。”
安凛缓缓地迈着步子,风吹起她亚麻色的长发。
“沃夜西,他的魂之中确实存在着太古神明的气息,我可以确定了。”忒恩说道,“但是,以我的能力,恐怕还不足以判断出是哪一位,或许……不仅仅是下位神,甚至可能是中位神。”
“这样。”
安凛停下了脚步,轻轻地握住了胸前的星华吊坠。
阿西,和神明之间,到底有怎样的联系呢……
“我这样说可能冒犯,但您真的信任那位老人吗?”忒恩问道,“他接近沃夜西,肯定是有目的的吧。”
“沃切先生帮助沃夜西找回了魂力,我很感谢他。”安凛舒展开眉头,嘴角带着浅笑,再次迈开了步子。
“您称呼他为‘沃切先生’呢。”
“嗯,他现在是学院的教官。”少女抬起手,白皙的五指轻轻地抚过小径边的花叶,“也是阿西的爷爷。”
“您是知道的,那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没关系。”安凛回应道,“如果被军团通缉的话,换了谁,都不会只有一个身份的吧。”
在教堂庄园的出口处,一辆白漆镶金的马车正在等待。
一名身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站在车旁,见到安凛,他先是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然后撩开车厢的门帘。
“久等了,梅特兰。”
安凛微笑着颔首致意。
“您言重了。”年轻的骑士梅特兰抬起头,目光炯炯。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说起来,我刚刚看见沃夜西和一位老人跑出了教堂……看样子,他好像已经恢复了?”
“嗯,阿西没事。”
“这,这样啊,那太好了。”梅特兰点了点头。
“对了,送往领府宅邸的宴会礼都已经备好了吗?”安凛从车厢的窗口探出脸来。
“第一批已经先行运送到领府宅邸,第二批会在今晚送出。”梅特兰回答。
“有见到弥小姐吗?”安凛笑着问道。
“呃,当时弥小姐还未回府,据说去……旅游了。所以,没能将东西当面交送,实在抱歉。”梅特兰有些尴尬。
关于这事儿,他已经纳闷了一下午了。
明明后天就是全城宴了,这领府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还在外面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