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加城的北区,坐落着大大小小的货品集散市场。
与商业经济发达的东区不同,北区的市场做的大多是一锤子买卖的小本生意。
懂得享受的伯加人是不会来这里消费的。
尽管如此,巨大的货流量也足以让这个看上去肮脏而混乱的区域热闹非凡。
每日,港口超过半数的货物将会来到这里,然后再经各种渠道转卖出去。
“西货市场。”
卓维匝抬头看了一眼泥塑拱门上挂着的木牌,然后走入了狭窄的街道。
这座市场,算得上是整个北区最特别的一个——贩卖大量可作为修魂材料的西方货物。
例如,西方大陆尽头的海洋盛产各种鱼类,而其中一些品种拥有着与邪种的“核”相似的组织结构。
学者们大多认为这些鱼类是上古生物的直系后裔;而另一些有宗教背景的组织与研究者则认为它们是掌管海洋的神明的造物。
尽管这些鱼类中的特殊个体较为稀有,但胜在易于大量捕捞,所以从很久以前开始便获得了俢魂者们的青睐。
如今,该产业已经形成了一条以西方的碎银湾为起始,几乎贯通整个阿伯米纳森大陆南方海岸线的贸易链。
耳边充斥着那些光着膀子的商贩们的吆喝声,每个人都在变着花样吹嘘自己的商品。
卓维匝充耳不闻,身着便装的他脚步不停地穿梭在脏兮兮的棚屋下面。
他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见没有异状,便径直走进了一家铺子。
老板是个光头,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有大面积的黑色斑块,显然是祛除纹身的痕迹。
现在,唯有一个星华十字的纹饰覆盖其上。
“要买什么?”老板听见动静,却也不抬头,专心地对一具大鱼的遗骸进行解剖。
“你这鱼保鲜吗?”卓维匝随手翻开冰块碎渣,拨弄着里面的几条鱼。
“瞧您说的,我开海鲜店的,能卖你不新鲜的鱼吗?”
但卓维匝依然两手撑着台面,悠悠问道:“我问你,这鱼保鲜吗?”
“嘿,找茬是吧?”
光头老板极不耐烦地抬起头,一看是卓维匝,顿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原来是卓长官,快坐,我给您泡茶。”
老板不知从哪掏出一罐祭典用的奉茶。卓维匝也不客气,直接在柜台前坐了下来。
“我之前托你打探的消息,有眉目了?”
反正店内也没有客人,卓维匝直接在店堂内问了起来。
“是的,卓长官。”
老板将茶杯端到他面前,像下属一样一字一句地汇报起来:“我发动了当年道上的几个弟兄……啊,当然,他们早就金盆洗手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神皇’的消息并不难打探,他在贫民区中有众多追随者。有些人依附于他是为了避免帮派的骚扰,也有人是为了抗拒贵族和教会征收的赋税。”
“……但这些还不足以让‘神皇’如此受崇拜。听说他会召集人们举行一些异端仪式,并在仪式上展现他超人的功力。”
老板靠近卓维匝,掩着嘴悄悄说道:“据混进贫民中的人报告,他会传授‘神功’给核心成员,让他们凭空生出强大的力量。”
“这些我大概已经知道了。”卓维匝抿了口茶,“说点我不知道的。”
“呃……是,长官。”
光头略有些失落,但很快,他的头又昂了起来。
“一些给我供货的西方商人,唔,他们通常晚上抵达伯加城外围的锚港。无意中提到,夜间经常能看到邪种在天上飞!”
见卓维匝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光头连忙拍着胸脯说道:
“那些商人途径北巍国而来,对邪种了若指掌,绝不会认错。是飞行种准没错了!”
飞行种!卓维匝的敏感的职业嗅觉告诉他,钓到大鱼了。
“它沿着水道飞行,正好被坐船而来的商人发现了踪影。”
“并且奇怪的是,商人上半夜进港卸货的时候,邪种也向城里飞去;凌晨离港时,又见到过它从城里飞回锚港一带。”
“总共看到过几次?”卓维匝立刻追问。
“这倒不清楚,他们没有细说。听他们的口气,也就是零星见到过几回的样子。”
……
出了店门,卓维匝手里多了几袋东西。
不多时,一辆马车横在了他面前。
“走,去锚山。”卓维匝吩咐道。
他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一个部下,便从衣服里摸出一本笔记本。
“液状银蜡!”部下打开袋子,里面有数支液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不是银猎用来对付邪种的东西么?难道说……”
“嗯,我能感觉到,有些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诸位要做好与邪种交战的觉悟。”
说着,卓维匝掏出一本笔记本,其外壳被一个锁扣紧紧扣住。
他轻轻动了动嘴唇,锁扣便如同得到了信号一般弹开。
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段文字。一段话写成后,他用手一抹,字里行间便闪过一道浅蓝色荧光。
是时候通知老师了。他心想。
……
深夜的锚港笼罩在静谧的月色中,只有少数的船只还在装卸货。
锚港一带并非没有修魂者,因此卓维匝对于这附近感知到的魂都不怎么在意。
但除此以外,一缕邪种的气息混杂在人类修魂者的魂中,而这需要极为敏锐的感知力才能辨识出。
卓维匝则恰巧精于此道,而当年他也正是因为在鲜血军团展露出这项天赋,才促使高层决定把他留在制裁处,参与反间谍工作。
眼下,这缕魂时有时无,时远时近。
卓维匝和部下们已经沿着岸边巡视了很久,依然没有发现所谓邪种的踪迹。
“队长,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兄弟们走了一天,腿脚也都撑不住了。”
一名叫里耶尔的后辈追上了独自走在前面的卓维匝。在他看来,他们的这位领队似乎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
“跟不上就自己找地方歇着。”卓维匝只是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又执着地向前走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里耶尔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是否应该找一个制高点,轮流监视这一带。这样能节省不少人力。”
“制高点?”
“比如那里。”里耶尔指了指锚港灯塔顶端,“根据《伯加城市防空法令》,灯塔顶部就设有我们的警戒哨站。”
卓维匝这才恍然醒悟。这段时间自己劳心劳力,早已心乱如麻,竟忘了这茬。
只是一行人爬上灯塔,却又吃了闭门羹。
“你们是哪个军团的?”灯塔里的军官一袭黑色军服,却到处点缀着银色的纹饰,与卓维匝等人完全不同。
“我隶属石墙军营,225号干员,奉隆副将的命令追查……涉及机密案件。”
卓维匝行了一个军团礼,而对方也立刻回礼。
“那能不能给我看一下,由隆副将本人签发的命令文件呢?”
“事出紧急,并未来得及签发。”卓维匝预感到事情可能有些麻烦。
“咳……”那军官似乎对这番说辞并不买账,“我们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通知。即使你自称有副将大人的军令,但没有书面命令,我也爱莫能助。”
“所以,恕我无法擅自允许你们使用第四军团的设施。”
卓维匝一惊。
原来是他们。那个被称为‘南方壁垒’的军团,目前其主力正在南方边境与蔷薇联盟作战。
“兄长所在的那个第四军团么……”卓维匝沉吟片刻。
军官依旧一脸冷漠,并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忽然,卓维匝眼前一阵晕眩,令他的脚下有些不稳。
“哎,你别碰瓷啊!”灯塔的军官向后退了几步。
几个部下立马上前扶住卓维匝。
卓维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转头向里耶尔等人问道:“你们有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众人都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是魂!魂的冲击!”卓维匝来回张望,迫切的目光在一片漆黑之中寻找着什么。
……
紧挨着锚港灯塔的山丘,名为“锚山”。
处处追求完美的领府大人不允许自己的辖地内存在一座没有名字的荒山,所以就很随意地取了这个名字。
无论是占地规模还是知名度,锚山都远远不能与方碑山相提并论。
当然,没人指望一座荒山能有什么吸引力。
山顶,大片大片的黑橡树丛是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几乎所有视线。
今晚,在那当中的空地上却聚集着一大群人。
“噢——!”
他们发出惊叹,望着前方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戴着面具,浑身都被一股银色的魂气所包围。
地面上正躺着一具飞行种的尸体。
尸体已经焦黑,而那残破的双翼之上还跳动着些许火苗。
“这就是魂的力量。”面具后传来一个缥缈的声音。
“居然轻而易举地便杀死了邪种!不愧是神皇大人!”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显得颇为狂热,他高举双手,向着黑袍的面具人跪拜。
“请赐予我魂力吧!我生来便在肮脏的巷道里,拼尽全力却又小心翼翼地活着,像一只可怜的老鼠!我已经受够了!”
“这股力量将让我不再受到轻视!”
“是啊,还有谁敢……!”
“这样一来,就可以修魂了,我能成为真正的俢魂者!”
人们纷纷附和,然后向着那位神皇跪倒,叩拜。
神皇的双眼扫视过这些人,面具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我说过,每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他说道,“每一次的仪式,正是为此而存在。”
“今天,我将选中你们之中的三个人,赋予他们力量。”
“唰!”
说完,他抬起手,指尖闪过一道白色的强光。
随后,远处的橡树便被点燃,那干枯的树枝上跳动起熊熊的火焰。
“神皇大人!”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
“我要借望远镜一用!”
还不待那军官回答,卓维匝立马想夺过灯塔的望远镜,试图观察附近的异状。
“注意你的行为!”军官拦在他的面前,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脸色也变得难看。
“队长,这……”里耶尔不知所措。
他知道这么做,很可能会被对方误解从而引发更大的麻烦;但是,卓维匝的行动一定有理由,而且有必要。
“好吧,好吧!你们就守着这破塔吧!”卓维匝摆了摆手,放弃了争论,干脆直奔下楼。
“没有你们,我也一样能把邪种揪出来!”
他飞快地来到楼下,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师!”
“我刚和学院里请了假,就看到你写的【飞讯】,坐了好久的车才赶来。”
皮欧侃扬了扬手中的带锁笔记本,和卓维匝携带的一模一样。
见到皮欧侃老师,卓维匝顿时安心了许多,才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嗨,多大点事。”
皮欧侃点了点头,便登上了灯塔。
令人惊讶的是,只是寥寥几句话,灯塔上的军官就同意了他们全权使用灯塔的观察设施。
卓维匝纵然十分不解其中原委,但眼下顾不得许多。
利用望远镜,他很快锁定了锚山顶部树林中围出的一小片空地,树叶的缝隙中隐隐泛着火光。
“那是什么地方?”卓维匝转头向值守的军官问道。
军官只是看着卓维匝手指的方向,便判断出了地点。
“那里啊,啧……怎么说呢,药管局下属的一些诊所会把无人认领的尸体在那里集中焚烧,然后就地处理。”
卓维匝疑惑道:“所以,那里是一座坟场?”
“可以这么说。不过,想来想去,也没有比无人问津的锚山更适合的地方了。”
这么看来,那里有火光,是因为有人正在焚烧尸体?
卓维匝正打算继续移动望远镜,忽然发现夜空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移动。
如果用肉眼观察很容易忽略掉,但是望远镜却可以清晰地将画面展现出来。
片刻之后,卓维匝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望远镜。
“嗯?发现什么了没有?”军官问道,他搞不明白这卓维匝到底要看些什么。
皮欧侃也望着卓维匝。
“不,什么都没有,看样子刚刚是我搞错了。”这位干员做了个手势,向军官表示歉意。
然后,他便走向了楼梯口。
“石墙的人果真不好交往。”军官叹道。
“我了解他,卓维匝做事干脆,但偶尔也会欠些妥当。”皮欧侃说道,“这次要感谢你帮忙了,兰德里。”
“不,您不必这样说。”叫做兰德里的军官连连摇头,“若非是您为我们这些平民发声,当年雷舍堡的授勋仪式会彻底变成那些贵族们的狂欢吧。”
“这是我对您的回报,根本不足为提。”说着,兰德里向皮欧侃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