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裙子被整齐地叠好,放在那张挤在角落的小床上。
它实在太精致了,以至于在这破旧的房间内显得格格不入。
赫丝奈跪坐在已经有几处开裂的地板上,下巴枕在手臂上,趴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裙子。
真好看。
她已经习惯了那种非主流的装扮,但是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果然也还是个普通的女生,会喜欢漂亮衣服。
但是,一个疑惑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沃夜西,他为什么要买裙子给我呢?
显然,在逛街的时候,他留意到了我的表现,知道我很中意这条裙子。但是,既然价格不菲,他又为什么要买下来呢?
不值得吧。我们只是同桌,而我的脾气又是那样……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想到这里,赫丝奈的心里忽然感到很难受,有点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越来越在意他了,甚至是有点依赖他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对她来说这不应该发生,因为自从失去了挚友之后,她已经决定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之后的一切。
只要不去和别人产生联系,就不会有所期待,就不会受伤。
不过……这条裙子太好看了,实在忍不住想穿啊!
正当赫丝奈将裙子贴在身前,想象着镜子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听到房间外传来了一阵骂声。
“……混账东西,你就这么给老子回来了?就赚了这么点钱!?”
“……我可去你的吧,老不死的,这么多钱你还想怎么样?有本事你怎么不去多赚点回来?”
“狗东西,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
“妈的,早就看不惯你这老不死的了!”
赫丝奈推开房门,正看见狭小的走廊内,自己的兄长和老爸两人互相推搡着,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进而演变成了一场扭打。
走廊可容纳不了两个大男人的厮打,于是两人就这么一直打到了稍稍宽敞点儿的客厅内。
赫丝奈只是站在那里,听着两人的叫骂声,表情漠然。
“咔。”
她回到了屋内,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直到深夜,她都只是抱着那条裙子发呆。
而屋外也早早安静下来。这是平常而又平常的,看上去仍然是同一屋檐下,但这个家早已支离破碎。
赫丝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曾经会弹琴唱歌安慰自己的那个人,只要那样,自己就不再难过。
不过,母亲已经不在了。而现在的赫丝奈,面对这种事情,也不会再难过,而是抱以冷漠。
命运如此,难过有什么用。
“咚!”
门外传来撞击声。
赫丝奈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眼中流露出厌恶。
“开门!烂货!”门外传来了兄长赫巴特的叫唤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赫丝奈冷冷说道。
“你他妈开门!”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粗暴的撞门声。
“……”赫丝奈走到门边,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转动了把手。
赫巴特显然是喝酒了,因为他撞门而入的时候,浑身都散发出一股酒精的味道,同时与他身上固有的劣质烟草味混合,那气味令人难以形容。
没走两步,他就趴到了地上。
赫丝奈站在一边,望着这个浑身脏污的男人。
“喂,烂货,你有多少钱,给我用用。”赫巴特口齿不清地说着。
“没钱。”赫丝奈干脆地回答。
“没钱?”
她的兄长摇头晃脑地念叨着,忽然神经质般地跳起,吼道:“你他妈跟我说没钱!?”
赫丝奈后退一步,面有厌恶,斜眼望着他:“我演出赚来的钱,都给你和老爸了,还怎么有钱?”
“放屁!放屁!”赫巴特摇摇晃晃地撑着墙面,指着少女道:“那个,那个谁……那个帮派老大,叫什么来着……他不是会给你钱吗?给得还不少,哪儿去了?”
“刹菲给我的钱,全都到了你手里,我什么都没有。”
“妈的!”兄长骂了一句,狠狠地一锤墙面,“真是废物!这说明你赚得还不够多!我码头上那几个兄弟,搞个女人,钱大把大把地给!瞧瞧人家是怎么玩儿的?”
“……人家把女人当玩具。而你呢,好歹跟着帮派的老大,结果就拿回来这么点钱?你他妈连玩具都不如!”
“滚,你才是玩具,**!”
这句话把赫丝奈恶心到了。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烂人,但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旧造成了巨大的不适。
“怎么,说到痛处了吧?亏你长了这么好一张脸,还有这身子,是个男人都想玩……结果屁都没赚回来,你怎么搞的?啊?”
赫丝奈强忍想要一巴掌招呼上去的怒意,沉声说道:“死外边去,滚!”
因为酒精的作用,赫巴特当然听不清赫丝奈的话。头脑昏昏沉沉的,几乎随时都会倒地。
但是,在某一刻,他却突然双目圆睁。还不待赫丝奈反应过来,便一把抓起了放在床上的崭新裙子。
“好啊,你说没钱,钱就用来买这玩意儿了!?”
“放下!”赫丝奈立刻便要去抢,但是兄长常年在码头做劳工,那力气可不是大了一星半点儿,他一把便推开了赫丝奈。
赫丝奈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到很害怕。
她并不害怕这样的兄长,哪怕是被他打,那也是习惯了的。
但是,她很在意这条裙子。当兄长把它抢走的时候,她有种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
“求求你,还给我。”赫丝奈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人的面前展现出如此软弱的样子了。
“废物!”但是她的兄长只是骂着,然后走到窗边,把裙子揉成一团扔了出去。
……
当赫丝奈在屋子的背面找到这条裙子的时候,它有一大半正浸泡在水洼里。
赫丝奈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抱在怀里,甚至没有舍得把水绞干,因为那会让裙子多出许多褶皱。
不知怎的,她有种庆幸的感觉,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在外头待了许久,赫丝奈才回到了屋里。
兄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赫丝奈皱了皱眉,退出了房间。
她来到客厅。
一片狼藉,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二人打斗的杰作。
那个笨蛋,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是穿着帅气的衣服,在华丽的宴会上,吃着美味的食物吧。
啊,有点羡慕……
想到沃夜西,赫丝奈就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赫丝奈在那张已经破到连内容物都露出来的沙发上坐下,把裙子叠好,放在膝上。
然后,她无意间瞥到了丢在沙发边上的一张纸。
“契约书……”她拿起纸,“玫红……妓馆?”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在纸张的最下方,那个潦草的签名。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父亲的字迹了,但赫丝奈绝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张等同于卖身契约的纸上再次看到。
妓馆。
是吗,原来这就是你们想到的生财之道啊。
这一瞬间,赫丝奈感到某种幻想破灭了。她本以为,这个家庭虽然烂,但是血缘让它得以存续。
现在看来,血缘根本不值一提。
这个家庭已经彻底不存在了。自从母亲去世开始,一切都在走向不可挽回的崩坏。
所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甚至没有关上家门。
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
我……要真正地一个人活下去,我要去寻找这样的力量。
赫丝奈的手上紧紧地攥着一张传单,朝着米丹学院的方向跑去。
黑夜中,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
当卓维匝和皮欧侃赶到锚港的时候,先前布置在此的小队立刻便向他们汇报了情况。
“队长,这次的集会不同寻常啊。”里耶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哼,我等这一天很久了。”卓维匝却显得相当兴奋,“这个神皇,终于要被我给揭开真面目了!”
“我们尚且不知对方实力,最好谨慎行事。”皮欧侃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锚山的山顶不适合我们这么多人埋伏,我建议分为两队。一队前往近处,一队在外围接应。”
“……这样一来,哪怕是有什么突**况,也可以通过传讯及时应对。而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外围的队伍也可以向要塞求援。”
卓维匝犹豫了一下,道:“就按老师说的布置。”
其实,他的心里是不愿的。
因为他早已决定,在独自解决事件之前,不打算让石墙介入。
如果要求援,行动便不再隐秘,那时哪怕是成功地抓住了神皇,之后肯定也会有贵族派想方设法削减自己的功劳。
可是,皮欧侃所说也有道理。没有人能保证一定成功,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有两手准备。
“我知道你的担忧。”皮欧侃小声对卓维匝说道,“但是要记住,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
“我明白。”卓维匝道。
“另外,我之所以这样建议……”皮欧侃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是因为我有一个在意的地方。”
“在意的地方?”
“嗯。之前,我在地图上做了一些记号,标记的都是这段时间以来,各个哨所所观察到的疑似飞行种的活动轨迹。”
皮欧侃说道:“然后我发现,除了锚山的山顶之外,在山体的东侧还存在着另一个较为密集的轨迹交汇点。”
卓维匝讶道:“是这样吗!?”
“或许,那个交汇点只是这些飞行种前往山顶时偶然造成的,但是我不打算放过任何的可能性。”皮欧侃的语气十分坚定。
卓维匝立刻便理解了自己老师的意思。
“请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发生什么,务必立刻通知我。”卓维匝站直了身子,向着皮欧侃行了一个军团礼。
皮欧侃也难得地回以一礼,姿势如教科书般标准。
……
此时,沃夜西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不知道为什么,领府宣布宴会提前结束了,这让在场的各位宾客都感到不解。
按理来说,这全城宴起码得持续到半夜啊。
但是,哪怕是不尽兴,众人也得听从领府的安排。
沃夜西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他本就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何况他已经从弥德普那里得到了问题的答案……虽然又增加了更多的问题。
然而,弥可雅就显得很不情愿了。
“你可以住下来啊。”她如是说道。
好在,领府夫妇和巴科老管家三人联手制止了大小姐强留沃夜西的打算。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沃夜西呵呵一笑。
说实话,他还真是已经习惯了自己那张塌了又修,修了又塌的床。
“呼!”
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沃夜西长出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的耳边仿佛还环绕着宴会的喧嚣。
但有一说一,宴会上的食物还真挺好吃的。
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沃夜西觉得睡意逐渐袭来。他偏过头,无意间看到了摆在窗边的星见草。
赫丝奈……
她一定很憧憬这样的场景吧,但因为出身,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实现这个念想。
而且,想到了少女那糟糕的家庭,沃夜西的心情也沉了几分。
性情恶劣的兄长,以及游手好闲的父亲,而母亲也不知道在哪里……那样的家庭,真的能够维持到现在吗?
“咚咚咚!”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了一连串的敲击声。
嗯?谁会在半夜敲门?沃夜西坐起身来,心中疑惑,不由警觉起来。
东三区作为贫民聚居区,治安可算不上好。他早就听说,在这里不管是当街的还是入室的,总之抢劫时有发生。
但是,谁要是来打他沃夜西的主意,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他家里根本没值钱的东西。
沃夜西此时的心态十分平静,既然穷得什么都没有,那还怕什么抢劫?再说,那歹徒也得先有本事过得了他这一关才行。
少年走到门边,象征性地问了一句:“谁?”
“我!鸡冠头!”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听上去有些闷,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门板的原因。
鸡冠头?他怎么来了?
沃夜西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不过,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那独特的发型。
“呵,沃夜西!看来我没有走错门。”鸡冠头似乎松了口气。
“没想到,你梦游都能找到我这来。”沃夜西讶道。
“梦游你妹!”鸡冠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焦躁,“沃夜西,我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鸡冠头突然正经起来,沃夜西感到很违和。
“我说过了吧,我不想加入你们爱葬帮。不过如果发型自由的话,我倒可以考虑。”他说道。
“妈的少废话!这可比入帮重要多了!”鸡冠头跺了跺脚,急道:“你,现在跟我去27号水道。”
什么?水道?
“你果然在梦游吧。”沃夜西斜眼望着他。
“这事关赫丝奈!”鸡冠头不由地提高了嗓门,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赫丝奈?听到这个名字,沃夜西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怎么了?”
“边走边说!我怕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鸡冠头说完便朝巷口走去。
沃夜西本想先换个衣服,但是看鸡冠头那不寻常的样子,他还是没有耽搁,只是穿着背心和短裤便出了门。
好在,此时是盛夏,又是晚上,倒也无所谓。
“27号水道是什么?”沃夜西跟在身后问道。
“曾经是伯加城地下排水系统的一部分,不过现在已经弃用,里面已经没有船只通航了。”鸡冠头大跨步地走着。
“那跟赫丝奈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赫丝奈去了那里。”鸡冠头将一张几乎已经被揉烂的传单塞给了沃夜西,“而且,你看看这上面!”
两人来到了一处有灯的转角。
沃夜西飞速地扫了一眼纸条,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以此符为凭,前来27号水道。拥抱真神,觉醒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