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盘热腾腾的烤奶酪被端到了面前。
“夜西,你一定饿了吧,快趁热吃。”
穿着一身素白围裙的女人轻声说道。
嗯?
沃夜西正坐在餐桌前,手上拿着木匙,望着面前的食物发呆。
“妈,我……”他侧过脸来,想要询问一些事情,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问题是什么。
我是干嘛来了?
沃夜西一脸茫然,侧过脸来望着眼前的女人。
她有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其中却有少许灰白色。
忙碌生活的岁月并没有让她的容颜随时光老去,眉眼之间竟是透出几分少女的俏丽。
对,这是我的母亲,夜兰。
见沃夜西一直不说话,夜兰有些担忧地问道:“是玩累了吧?哎,让你少和那几个孩子到处瞎玩,你偏不听。”
“我没有啊……刚才我在做什么?”沃夜西问道。
“你?刚才一直坐在这里,说要吃东西。”夜兰说着,伸手探了探沃夜西的额头,喃喃自语:“不会是生病了吧。”
“咚!”
餐厅的木门被推开了。
悬桥堡的领主,同时也是沃夜西的父亲,沃吉塔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
“亲爱的,我有一个好消息。” 领主笑着说道,“已经与杜尔财团达成了协议,从下周开始我们就可以从他们那里拿货了。”
“真的吗?太好了!”
“老……爸?”沃夜西愣了一下。
沃吉塔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沃夜西,显得有些惊讶:“噢?今天怎么老实,这个时候居然会待在家里啊。”
“这孩子刚刚一直在发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夜兰摸了摸沃夜西的额头。
“不会的,放心。青春期的小孩子,总会有些奇怪的举动。”沃吉塔并不在意。
“瞧你说的,这哪是什么青春期,你好歹也多关心一下孩子吧。”夜兰白了他一眼。
“没事,妈,我没有不舒服。”沃夜西说道。
这就是我的父亲与母亲——一位是统领着悬桥堡和桥望镇,在本地有着相当威望的领主,另一位则是温柔贤惠,远近闻名的美人。
沃夜西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烤奶酪,然后拿起了木匙。
是啊,这里是我的家,我有什么好顾虑的呢?今天,只是又一个平凡的日子罢了。
他将奶酪送入口中。
“嗯,不愧是老妈的手艺,好吃!”
……
赫丝奈跪坐在沃夜西的身边,双手扶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醒醒!喂,醒醒啊!”
她摇晃着沃夜西,但是后者完全没有反应。
“没用的。”刹菲安缓缓走来,“他因为瞳蚀的作用,体内的魂正在崩坏,而意识也已经在黑暗之中越陷越深。”
“什么?”
“他还真是不同凡响,如果是一般的俢魂者,早就被我的魂同化了。没想到,他可以抵抗这么久。”刹菲安的右眼透出银白色的微光。
“看样子,我的判断没错,他果然是最大的威胁。”
赫丝奈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刹菲安。
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把曾经那样一个腼腆的少年变成了这样的恶魔。
“为什么要这样做?成为神皇,然后杀人,很有意思么?”
刹菲安笑着摇了摇头。
“多么愚蠢的问题。”他说道,“不过也罢,毕竟你没有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自然无法体会我真正的想法。”
“你经历的?”
“那不是什么动听的故事,还是不要提了。”刹菲安用手杖敲了敲地面,“但是,赫西,我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我们。”
“为什么我们?”赫丝奈差点笑出声,“你在说什么屁……”
“是的,我们,你我,契丝,还有爱葬帮的兄弟们,以及所有在泥沼里挣扎的人。”刹菲安的眼神毫无动摇。
赫丝奈感到一丝压迫。这在她听来无比滑稽的话,刹菲安竟然是认真的。
“生活在贫民区的你看到了什么?几年,十几年,甚至是百年来……那里的风景都没有变化。”
刹菲安说道:“我们这些人,生而无力,看到的风景注定和那些上层的人们不同。”
赫丝奈恍然想起了自己的那间小屋,从那小窗望去永远不变的景色。
她又想起了少时与契丝一起偷偷溜到领府宅邸的附近,看到的那般珠光宝气的景象。
是啊,我们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
“曾经的我是懦弱的,我不去思考这些问题,选择逃避。”
刹菲安摊开手掌,望着自己的手心,然后又紧紧握拳:“但后来我明白了,造成这些差距的根本是什么。”
“……力量。”
赫丝奈一怔。
“是的,就是纯粹的力量,也是你一直渴望的魂力。”刹菲安的望着她。
“底层之人的无力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够对抗上层的手段,寥寥几次的抗议和苍白的舆论并不会被放在眼里。”
“知道吗?他们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而只有让他们惧怕我们,一切才会有根本上的改变。”
“于是,力量,就是我找到的问题的答案。”
刹菲安说着,长叹一声。
“我成立爱葬帮,聚集鸡冠头那样的一批人,是为了对抗像汪查瑞那种以上等人自居的渣滓对我们的随意打压,让他们不敢轻视我们。”
“爱葬帮,就是某种形式的‘力量’。只不过,它的局限性仍然很大。因为它的强大依赖组织的整体性,并没有让这种‘强大’真正地被个人所掌握。”
“想一想,人如果无法依靠自身的‘强大’,又怎么在这样世界上生存下去呢?”
这些话在赫丝奈心中激起震荡。她惊讶于刹菲安的思虑,没想到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会想这么多。
“……就在那一天,我被拉宾列斯家的人像是垃圾一般丢在野外的时候,我明白了。他们果然不在乎,即便是与他们一样活生生的人,仅仅因为卑微的出身,就不算人了,而是垃圾!”
赫丝奈心中隐隐作痛。
关于这些,她的感受太深了。
“所以,我接受了圣温辛的提案,我接受了邪种右眼的移植手术。”刹菲安说道。
“适应这只眼睛的过程很痛苦,但它终究成了我的一部分。而那之后,我便拥有了可以给他人注入魂力的的方法。”
“是啊,你想得很美,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看看那些人是什么下场!”赫丝奈喊道。
“那只是在这个能力进化完全之前的必要试错。”刹菲安说道,“未来,我会用它来让更多人,甚至是像你这样的无魂者能够修魂。‘强大’就会被牢牢掌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中,这个世界会被改变的。”
“……相比那种颠覆性的改变,十几个人的死亡,并不值得被讨论。”
刹菲安冰冷的话语让赫丝奈的眼神更沉了几分。
“刹菲,你知道么,刚才你说的这些话……也就是说你根本不在乎那十几个人的死亡是么?那,这和那些曾经把你我当成垃圾看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赫丝奈瞪着他:“你,真的以为你是神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刹菲安没有犹豫便点头,“我给予恩赐,拯救无力之人于泥沼,这是属于神明的善举。”
他疯了吗?不,他很清醒,清醒得可怕。他只是变了,他不再是他了。
刹菲安,他已经不再是和我们站在一起,憧憬那般风景的少年了。
他将自己的意愿凌驾于我们之上。在这一刻,他成了奴役我们的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赫丝奈望着怀中沃夜西的脸,眼前已经一片模糊。
笨蛋,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泪水沿着她的脸庞滑落,滴在少年的鼻尖。
……
“嗯?”
沃夜西一阵恍惚,眼前闪过某种模糊的景象。
我又发呆了?
正在纳闷,一个短发少女的脸庞突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唔啊!”沃夜西被吓了一跳,“姐姐,你别吓我啊!”
“说什么呢臭小子。”少女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什么叫吓你?明明是你说要睡姐姐膝枕的吧。”
“……”
沃夜西这才察觉,自己正躺在主堡后花园的长椅上,而他的脑袋的确是枕在他的姐姐的腿上。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啊。
“喂,你可别再给我睡着了。”少女抱怨道,“姐姐我腿酸了。”
“哎呀,再多睡一会儿有什么关系。”沃夜西揉了揉眼睛,“姐姐,你可是无敌的,怎么会怕腿酸。”
“噗,无敌?不,不无敌,在你跟前一点儿也不。”
少女眯着眼睛,一脸宠溺。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到你这个境界啊……”沃夜西闭着眼睛,喃喃道。
“什么境界?”
“无敌的境界。”
“哪有那种境界。话说,你最近弓学得怎么样了?”少女问道。
“练习室的那个距离,几乎不会偏出红心。”
“呵呵,行呀你。”
“可是,我想学剑啊……你瞧咱们悬桥堡的士兵大哥,都是用剑的!”
“怎么这么想学剑呢?”
“因为……我想要像士兵大哥一样,能够保卫悬桥堡。”
“臭小子,那跟用什么兵器没有关系呀。”
“咦?”
少女弹了弹沃夜西的额头:“只要变强就可以了。”
“变强?像你一样?那快教我修魂啊!”沃夜西突然睁开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的姐姐。
“少来,姐姐我可不上你的当。”少女笑着侧过脸去。
“唔!”沃夜西闹别扭似地翻了个身。
微风拂面,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沃夜西偷偷瞥了一眼少女的侧脸。
我的姐姐,沃兰汀,她比我早三年出生在这个家庭。
这是亲姐诶,可她的发色与我不大一样。深褐色之中还有几缕灰白色,实在要说那肯定更像老妈。
不过,嘿,这个姐姐比老妈还要宠我。
阳光带来的暖意似乎融入了沃夜西的心里,他觉得就这样一天一天生活,便是莫大的满足。
“臭小子,如果有一天……”许久没有说话的沃兰汀忽然开口了,“……悬桥堡需要你来守护,而且只有你来守护,你要怎么做?”
“诶?”沃夜西有些懵,“为什么这么问?”
“你能守护住吗?那些重要的事物。”沃兰汀没有看他。
“我……能!在那之前,我会变强的!”沃夜西说道。
“是吗。”沃兰汀笑了一声。
“姐姐?”
……“在那之前,千万别死了哟。”
这是沃夜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而在那之后,周遭的一切景象都在转瞬间消失了。
千万别死了。
沃夜西猛地坐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空地。
身后传来隆隆巨响,沃夜西回头,顿时呆住。
悬桥堡正在坍塌,无数的石块伴随着烟尘,从不断开裂的外墙之上滚落。
“怎么回事!”沃夜西跳了起来。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沃夜西。”
听到这个声音,沃夜西立刻循声望去,正见戴着面具的刹菲安站在距离自己数步之遥的地方。
“你是……刹菲安?你怎么在这里?”他奇怪道。
“怪不得浪费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让你的意识消散啊。你的内心竟然存在着如此执念,沉重的过往催生了这种执念,为了攀越这般执念所筑成的高墙着实花了我不少功夫。”刹菲安说道。
“拒绝?你在说什么……” 沃夜西还没有明白过来。
突然,他的眼前再次闪过一些画面,只是这一次,这些画面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赫丝奈,少女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赫丝奈……是梦吗?不,不是梦,那是现实,我应该存在于那里才对。
那么这里呢?我所经历的,和我的家人一起生活的那许许多多的日夜呢?
是梦。是的,那些都已经……离我远去了。
“你入侵了我的意识?”沃夜西站了起来,冷冷地望着刹菲安。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之中传来隆隆的雷声。城堡的崩塌仍然在继续,而地面上也逐渐有细小的裂痕在不断蔓延。
“你的内心世界正在崩坏,而这也意味着你的意识处于崩溃的边缘。再过一会儿,你就会被我的魂击溃。”刹菲安平举手臂,一根手杖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想得美。”沃夜西伸手便要召唤破晓。
然而,纯白色的剑迟迟没有给予回应。
嗯?怎么回事!
“在内心世界,人脆弱如同婴儿,因为一般没有人会在意识之中设防。”
刹菲安话未说完,突然挥动手杖,两道幽绿色的火焰凝结成尖刺的形状,在沃夜西反应过来之前便贯穿了他的双臂。
“唔!”沃夜西闷哼一声,他试图挣脱,但是身体被牢牢定住,动弹不得。
“我是神皇,而这就是等同于神明的力量。沃夜西,知晓你自身的平凡,接受你的无力吧!”
“呼!”
一团绿色的火焰如同风暴一般向沃夜西袭去。
刹菲安的嘴角止不住上扬,他终于失去了那份淡定,而展露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沃夜西,这个最后的阻碍也要消失了!
……“什么神明的力量?”
随着这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原本势不可挡的火焰突然停滞不前,仿佛是被什么所阻拦。
刹菲安喜悦的表情凝固了。
他隐隐约约看到,在火焰的前方有一个少女的身影。
这团火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终化为一缕绿色的烟雾,消散于这少女的指间。
“呼!”她吹了吹掌心,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你,你是谁?”刹菲安愕然问道。
沃夜西望着这个白发黑裙的少女,不禁咬了咬牙:“嘁,瘟神,你真会挑时候。”
优尼薇尔看也没看沃夜西,而是将双手负于背后,迈开纤细的双腿向刹菲安走去。
怎么回事?这里明明是沃夜西的内心世界,怎么会有另一个独立意识的存在?
而且,她居然轻轻松松就打散了我的【之枭】所释放的火焰……
“你这算什么神明的力量?这绝对是数万年来神明被黑得最惨的一次。”优尼薇尔砸了咂嘴,“小家伙,你不懂事呀。”
“胡言乱语。”刹菲安尽量维持镇定,“你到底是什么?”
“咱?”优尼薇尔笑了,“咱是神呀,灭世神。”
“灭,灭……世神?”刹菲安愣了两秒,随后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会讲笑话。”
“呵呵。”
笑声从耳畔传来,刹菲安才猛然惊觉,原本站在数十步开外的优尼薇尔不知何时居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侧。
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挥动手杖攻去。
“啪!”优尼薇尔食指一弹,刹菲安手中的手杖瞬间化为了金色的光粒随风消散了。
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刹菲安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由地后退了两步,但很快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束缚。
优尼薇尔捏住他的下巴,凑到他的跟前。
“你……要做什么?”刹菲安望着优尼薇尔淡金色的双瞳,心底头一回生出恐惧。
这是他成为神皇以来,第一次感到这般恐惧。
“诶,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眼睛啊。”优尼薇尔轻笑一声。
刹菲安突然发现,优尼薇尔的双瞳发生了变化——淡金色,正在变成纯粹的亮金色,无数道黑色的裂隙串连成一道圆环,印刻于她的眼中。
“小家伙,你犯了一个错误。”优尼薇尔舔了舔嘴唇,“咱正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