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种真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它们仅凭一颗小小的核,便能完成全部的生命活动,并展现出如此夸张的力量。
如果邪种真的是灭世之神优尼薇尔的子民,那么它们的这种神奇是否是来自神明的馈赠?
如果不是,那么难道是这个物种在千万年的进化历程中,为了适应自然而不断优化得到的最佳机制?
没有答案,或者说那个答案被深埋于某处,至今无人发掘。
我的研究并不是去发掘那个答案。
我所做的一切,是一种反省——既然邪种可以,为什么人类不可以?
人类为什么不能够利用与邪种相似的机制去完成进化?
一直以来,我都感到悲哀。
因为邪种天生可以驾驭魂,而人类不可以。人类俢魂者,需要付出数倍的代价与艰辛,才能够追赶同级别邪种的脚步。
更别提那些天生无法修魂的人类,连人类自己的这个社会都在拒绝他们的存在。
不公平,这不正是社会矛盾被不断激化的根源吗?
个人所掌握的那些具有社会属性的资源,比如家族,比如头衔,又比如人脉,决定了他所处的阶级。而修魂,是在并未掌握这些资源的前提下,打破阶级壁垒最快的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顶级俢魂者个个不愁吃穿,到哪里都受到崇拜了。
抛开这些实际问题不谈,如果在未来,南边的艾诺芬锡与北边的北巍联合起来,三千年前那个号称“地上神国”的邪种文明得以重现,人类拿什么对抗?
那几支可怜的梭形枪吗?
让更多的人能够修魂是唯一的办法,为了自保。
现阶段去看这些问题太过滑稽,但是当某一天这个问题不再显得滑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人类必须进化。
“人骸理论”,我相信这是能够引导我找到答案的关键。
如果将人体当做容器,而邪种的“一部分”作为内容物进行填充,是否就能够引导进化?
人的形骸,邪种的内在。这样的组合,看似疯狂,但绝对存在研究的价值。
为此,我需要样本——我需要人,也需要邪种。
……
圣温辛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想要继续观察沃夜西与渴血的战斗而留下来,否则此刻他一定已经被卷入了那场坍塌。
他趁乱从药管局的后门逃了出来。
渴血的变化让圣温辛感到震惊,再一次让他感叹邪种的不可思议。
“轰!”
身后传来巨响,圣温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色的光芒在黑夜中闪烁。
那是什么?似乎不是渴血造成的。
但事不宜迟,圣温辛没有功夫深究,他必须尽快逃出伯加城。
好在,圣温辛做事一向谨慎。毕竟是在做着如此危险的研究,为了应对可能的突**况,他在药管局后门对面的一间小仓库里存了一辆轮动车。
四环车厂研发的3322款旗舰车型,拥有极高的能动转化率,储能匣的容量比老款增大了百分之二十,足以从伯加城开到帝都别卡因还留有余量。
这款车一经上市便引起轰动,富豪们纷纷出手。
为了能够早日提车,圣温辛多交了十多万银。连带着车子的原价,总共砸出去九十万银。
这么多钱,哪怕是伯加药管局的局长也没法在短时间掏出来。
那么圣温辛的钱从哪儿来的呢?
当然是在黎约的时候,哄抬药价赚来的呗。
现在,驾驶着轮动车,圣温辛感叹这钱不能光赚,还是得花,而且得花在关键的地方。
比如买好车辆,用来逃跑。
然而,他没高兴多久。
车子被强制刹停的一刹那,圣温辛差点儿被甩出去。
但即便这一连串的操作已经足够提前,车子还是撞到了一处矮房的边墙。
圣温辛一头撞在了前挡板上,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感觉,跌跌撞撞地从车子里爬出。
“怎么搞的……四环可是知名轮动车的生产商,居然会失控?”圣温辛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等解决了这些麻烦事,一定要投诉!绝对!
他正兀自抱怨,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摸了摸上衣内袋。
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圣温辛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下去。
不枉我冒着被活埋的风险,从地下室的仓库里把它带出来。
只要有它,我的研究就还没有结束。只要我继续研究,对那位大人来说我的价值就会一直存在。
圣温辛扶着车头站了起来。
“嗯?这是……”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辆价值不菲的轮动车的前轮边缘有一个非常显眼的洞。
怎么可能?这个洞是哪里来的?
圣温辛连忙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结果他惊讶地发现,四只轮子上都存在着这样一个洞。
并且,每一个洞的大小完全一致,甚至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如果说轮子裂开,那他还会认为这是被路上的硬物给撞坏了。
但这些洞,简直就像是天生存在于那里一样,因为形状实在是太规整了。
“咻——!”
很短促的声音,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
圣温辛怔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
他感到腹部有些发凉,于是便用手一摸。
这一摸,满手温热的液体。
“咦?”圣温辛莫名其妙,他搓了搓手指,才确定那的确是血。
我这是……中枪了?
但是,这街道明明四下无人,而且若是开枪,为什么没有火药炸裂的声响?
圣温辛茫然地望着前方。
忽然,他看到,在东方那没于夜色只剩下幢幢黑影的楼宇顶端,有一颗亮晶晶的光点闪烁了一下。
那是什么?
“咻——!”
一条血线从圣温辛额头的中央蹿出。
他的身体一僵,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远方的夜幕。
“不,不可能……”
在大脑被摧毁的前一秒,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盘旋在圣温辛的脑海里。
他居然会来杀我……居然,是他……
至寒大人,难道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然而,再多的疑问,再多的不甘,也都在刹那间沉入了永恒的黑暗。
……
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圣温辛的尸体旁。
人影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翻弄着圣温辛的衣服,而另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传讯符。
“……圣温辛已经死了。”
“……不,两枪。一开始我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看看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确出现在我预测的区域内,不过开着车,所以我把车轮打爆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
“看样子,他没有带出任何研究资料,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物品,似乎是匆匆忙忙就逃出来了。”
说完,风衣男子收起了传讯符,然后又看了一眼已经撞烂的轮动车。
“呵。”
他轻笑一声,然后再度消失了身影。
……
白色的月牙照亮了这一方空间,随后逐渐变暗,最终只剩下一缕魂气在空气中飘荡。
沃夜西稳稳地落地。
“咚!”
一颗圆珠掉落在他脚边。
“这是……”少年捡起了圆珠,一眼便认出这是渴血的核。
只不过,这颗核有些不一样。按理来说,原种的核都是没有光泽的灰色,但这一颗却锃亮锃亮的,仿佛打磨过一般。
突然,核的表面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沃夜西一惊,眼看着核的表面逐渐开裂,然后剥落。
就像鸡蛋壳一般。
最终,里面呈现的,是一颗全新的青绿色的核,这个颜色让人联想到锻造用的青铜。
青铜色……那么这是,青铜种的核!
沃夜西惊讶于这样的变化。
难道说,邪种在死后,核也能完成自主的进化吗?
「小家伙,这是好东西,快点收起来呀!」优尼薇尔催促道,「看到这玩意儿咱就饿了。」
看来,灭世神对这颗核已经是垂涎已久了。
当然,换做平时她可不会正眼瞧一眼,不过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能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青铜阶的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
就在刚才,沃夜西和渴血打得难解难分,优尼薇尔眼巴巴地瞅着,恨不得自己跳出来亲自动手丰衣足食。
沃夜西深吸一口气,将核放入了口袋。
原来是这样。
他忽然明白了——圣温辛植入渴血体内的假核,反而是限制了他的进化,是一道束缚了真核的枷锁。
而渴血浑然不知,他以为利用自己的真核与假核的联结,可以达成更强的力量,才是进化的正解,恰恰是一个与真相完全相悖的错误。
当这种联结被沃夜西打破,假核被破坏,渴血的真核才失去了枷锁。
只是,太晚了。
直到死后,渴血梦寐以求的进化才姗姗来迟。
真是讽刺。答案就在一墙之隔,可他亲手埋葬了它。
沃夜西虽然赢了,但是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一味地追逐那把由灭世神力量具现化的剑,差一点儿就与破晓失之交臂。
渴血也是一样,但他没有醒过来。他迷失在了虚假的强大之中,而否定了自己本应能得到的真正的力量。
想到这里,沃夜西摇了摇头。
他无法体会邪种对于进化的执念,但是他多少能够体会那种追求更强力量的心情。
因为没有人想要是弱小的。
“沃夜西!”
赫丝奈第一个跑了过来,还不待沃夜西回答,她一把抓住少年身上的破布条把他拉到了跟前左看右看。
“喂喂喂,你轻点……我还是伤员啊。”沃夜西感到浑身都在发疼,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诶!这个……抱歉。”赫丝奈连忙放手。
她移开了视线,小声说道:“我就是担心你有没有事……”
“没事。”沃夜西说道,“本来没事。”
“什么嘛!后半句是多余的!”
这个时候,安凛也来到了沃夜西的身边。
“阿西,没事吧?”她没有采取赫丝奈那种过于“实际”的行动,而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本来……”沃夜西正要说话,被赫丝奈把后半句给瞪了回去。
安凛看了一眼赫丝奈,眼眸之中极少见地出现了一丝疑惑。
“沃夜西,终于见到你了!”
伴随着这个富有穿透力的声音,梅特兰已经抬手拍在了沃夜西的后背。
两人同为被圣廷收养的孩子,年幼时就已经相识。
区别在于,沃夜西是无家可归了,而梅特兰则是被家族留在圣廷,希望他能在未来加入三大骑士团,光大门楣。
虽然那个时候沃夜西的性格可以用“阴沉”来形容,但梅特兰恰恰是那种极富感染力的行动派。
他总是愿意去和沃夜西交流,两人也渐渐地成了好友。
只是,后来沃夜西被选中成为了赎罪者,梅特兰则应家族要求,选择了成为一名见习的卫教骑士。
那之后两人再未见过,只是会偶尔从安凛那里得知对方的消息。
来到伯加后,梅特兰一直是以康菲亚家的骑士的名义,一方面接受卫教骑士团的培养,一方面作为贴身侍卫保护安凛的安全。
他早就知道,沃夜西要来到伯加开始学业。
之前因为任务繁重,梅特兰没有机会与沃夜西碰面。不过这一次药管局的骚乱,可谓是顺带着让两人重新相见了。
“梅特兰?”沃夜西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位青年,他的脸部棱角分明,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那些刚正的骑士。
“你还认得我?”梅特兰有些惊讶,但随即也感到高兴,不由地又是一拍沃夜西的肩膀。
这一拍的力道可不是之前能比的。
才结束战斗的沃夜西多处负伤,又处于半虚脱的状态,被他这么一拍直接是两腿一软,不受控制地便朝一边倒去。
“喂喂——嗯?”
沃夜西以为自己会栽倒在地,还没喊上两句,却感到自己的脑袋好像摔到了棉花上。
软软的,怎么回事?
不,这事一目了然。
“阿西。”
随之而来的独有香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半躺在安凛的怀里。
对沃夜西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安凛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她双手抬到一半,显得不知所措。
这个香味……沃夜西认得,属于怜芷花。
那是一种仅仅生长于琉璃山内廷的独特花卉,非常珍贵且根本不对外流通,以至于连黑市上都买不到真品。
安凛似乎一直都喜欢使用怜芷花制成的香水,她的身侧总是有淡淡的幽香,令人入迷。
沃夜西的第一反应是忍不住想深吸一口,但是这一定会让靠在安凛胸前的他被定性为一个变态。
“变态,你往哪里倒?”
结果, 这啥还没干呢,赫丝奈已经给他定性了。
赫丝奈抓住沃夜西背后还剩下两缕的破背心布条,一下子把他拉了过来。
“喂……唔!”
沃夜西还没开口,就换了个方向,一头倒进了另一处软绵绵的地方。
“不要倒在别人身上,多失礼啊!”赫丝奈冷哼一声。
“所以你让我起来啊……”沃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现在他倒在了赫丝奈的怀里,半张脸都埋在事业线之中。
任凭他再怎么沉稳,此时要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梅特兰在一旁观望了全程,有一肚子话想说,但看这场面却又憋了回去。
“你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沃夜西恰好与梅特兰对视,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就是欲言又止罢了。”梅特兰回答。
“……”
这个时候,安凛的传讯符震动了起来。
“康菲亚小姐,夜西是不是就在药管局?”那一头传来了弥可雅的声音。
听得出她微微有些气喘。虽然斩杀邪种这事儿对她来说小菜一碟,但是在路上耗费的体力反而更大些。
“嗯。”安凛看了一眼沃夜西,后者正在赫丝奈的搀扶下试图站起,不过看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
“我就知道!”弥可雅一喜,但随即又抱怨起来:“哼,平时装模作样的,结果哪里有事都少不了他!”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啊。”安凛听了,微微一笑。
“同感!诶,不说啦,我马上就到!”弥可雅说完,便收起了传讯符,一个驭风便掠过了两个路口,在这前方便是药管局的大门了。
虽然沃夜西一直尝试独立行动,但全身就像是变成了棉花一样。
体力本就所剩无几的他,在突破初限之后,由于无法准确拿捏在上限境界的战斗方式,所以几乎透支了体力,而且魂的消耗也非常大。
现在,不计后果地使用力量所产生的副作用全都反馈给了他。
睡意如潮水般袭来,他难以抵抗。
朦胧间,沃夜西看到一个金发的少女站在不远处,就这么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是……谁?优尼薇尔?”
怎么会呢?她的发色明明是雪白的。
可是,这个身形却又如此相像。
对方微微张口,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沃夜西的意识已经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