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要塞属于副将办公室的内,隆哲度一手拿着报告书,一手端着茶杯,靠坐在椅子上。
朱暮维笔直地站在桌子前。
这不是他第一次单独被副将大人传召,但这一次情况与以往都有所不同。
不为别的,正因为这次药管局的混乱事件,他朱暮维是鲜血军团方面最主要的介入者之一。
另一名正是卓维匝,只不过这位干员因为受了不轻的伤,此时还在诊所内休养,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了。
在两周前的药管局事件里,朱暮维申请启用了一级调令。
这足以说明当时事态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
隆哲度如此重视此事也就不奇怪了,在这两周里,他为此召开了多达六次会议,传召过的相关人士将近三十名。
并且十分罕见的是,这位以铁血著称的副将居然会如此在意一些细节,这让朱暮维感到难以应付。
“药管局局长圣温辛死亡,死因是被子弹击穿脑袋?”隆哲度忽然开口道,“检查过尸体了吗?有没有子弹残留?”
“并未发现。”朱暮维回答。
“那也敢说是子弹?”隆哲度瞪了他一眼。
“但圣温辛的头颅是被击穿的,子弹可能掉落在体外。”
“可能?在我需要答案的时候,不准出现这个字眼,难道我没有说过吗?”隆哲度重重地将水杯放在了桌上,“所有的不确定,都等于放屁!”
隆哲度粗俗的用语本应让朱暮维感到不快,毕竟作为贵族他有自己的矜持。
只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已经习惯了,何况谁叫隆哲度是他的顶头上司呢?
朱暮维低头致歉:“是属下疏忽。”
“哼。”隆哲度显然耐心不是很好,他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窗边。
“还有皮欧侃身上疑似剑伤的致命伤,以及仓库内的战斗痕迹……我需要知晓细节的人来给我做合理分析。”
副将念叨着:“本来这些应该是卓维匝的工作,但他倒好,往诊所里一躺。”
朱暮维听着,保持沉默。
他仍然记得,那天晚上,当卓维匝看到皮欧侃的尸体被推进制裁处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混乱的状态。
让他来做分析?现在的他满脑子都只有报仇这一件事情而已。
“……皮欧侃那家伙虽然古板,但好歹做事细致。”隆哲度转过身来,“这下子,伯加大学院那边的工作应该谁来……”
朱暮维的眼神微微一变。
皮欧侃在那场事件中牺牲,石墙高层至今没有认可他的功绩,甚至连一点儿表示也没有。
要知道,若不是皮欧侃,可就不会有“药管局在锚山进行非法研究”的铁证,后续就不会有一连串的行动逼迫药管局摊牌。
说不定这会儿圣温辛还在快乐地做着研究呢。
在朱暮维看来,皮欧侃才是那个功劳最大的人。
在关键时刻,他放弃了为平民派争取更大利益的机会,而是向自己这个贵族派一方的人公开了情报,以促成石墙的全面行动。
这需要极强的判断力,以及凌驾于个人之上的责任感。
如果说这偌大的石墙要塞,有哪一位非贵族派人士真的值得朱暮维去尊敬,那在他看来只有皮欧侃。
因为他必须承认,皮欧侃超出自己太多。
但是,事到如今,隆哲度用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谈论皮欧侃,朱暮维的心中也生出不满。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会安排人接手的。”隆哲度摆了摆手,“还有,出去叫人把关在一号牢房里的那几个平民带进来。”
副将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坐回了座位,将报告书丢到了一边。
朱暮维自然看得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多说,行了一礼后就干脆地离开了办公室。
十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
三个穿着破布衣,蓬头垢面的人被士兵像狗一样牵着链条,拖着进了房间。
“副将大人,人带来了。”三名士兵整齐地行了一个军团礼,大声通报。
隆哲度抬头看了一眼跪在桌子前的三名平民,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厌恶的神色。
他像是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道:“太近了,离远点,我这里都能闻到味儿!”
“是!”
士兵们抓着锁住平民们手脚的链条,粗鲁地把他们拖到了墙边。
三人发出一阵呻吟声,他们的身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显然看管他们的守卫并不友善。
“啧,不该把他们带进办公室的。”
隆哲度自言自语,随后问道:“嗯?怎么三个人?还有两个呢?”
“报告副将,一个年纪大的伤口感染,染病死了。另一个自杀。”一名士兵面无表情地应道。
“嘭!”隆哲度再次将杯子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染病死了的也就算了,自杀是怎么回事?你们看守的怎么办事的?”
“非常抱歉!”
“蠢货,连我都知道要弄根绳子把这些神经病绑起来。”隆哲度骂了一句,士兵们大气也不敢出。
“大人,大人!我是无辜的啊!”突然,其中一名男子试图站起,向隆哲度走去。
士兵见状,立刻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混账!给我老实待着!”士兵骂道。
“大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神皇骗了!”男子痛哭流涕,“他说能给我力量,我就加入了他的集会……可是到头来,他,他把那些人变成了怪物……”
“嚯,这么说你倒是幸运的了,没被他给选上当怪物。”隆哲度讽刺地说道,“一群蠢货,你们的愚昧无药可救,不如烂在贫民窟的下水道里。”
隆哲度不留情面的话语重击在平民们的心脏,让他们难以呼吸。
“哼,不过,下水道里的老鼠总是想往上爬的,为此走些歪门邪道也不奇怪。”末了,隆哲度又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沉默片刻,副将再次开口了。
“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他说道,“接下来军团将对东区进行一次全面的细查,为了揪出还有哪些神皇集会的残党。你们的任务就是指认这些人,听明白了吗?”
三人全都愣了一下,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嘭!”
身后的士兵又是两脚:“副将大人问你们话呢?嘴巴烂了吗!”
“是……是!”
“只要你们完成任务,就不用在地牢里度过后半生。这是个机会,好好把握。”
隆哲度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就摆了摆手。
三人一改之前的茫然表情,顿时喜上眉梢。
哪怕是被士兵们像是牵狗一样地牵着爬出了办公室,他们也不再抱怨。
他们是有了希望的狗。
……
数天前,药品管理局发生的骚乱最终被石墙和城市宪兵队联手控制了下来。
虽然不可避免会被大众知晓,但是“邪种”乃是骚乱源头的事实被封锁住了。
此事被描述成了“恶贼团伙潜入药管局行窃无果后决定暴力闯入”类似的样子。
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民众的担忧。 毕竟这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群胆子挺大的贼罢了。
不过,这个说法根本经不起推敲——什么贼能够惊动石墙要塞?那大概不是贼,是敌国入侵才对。
当然,对于受灾最严重的东二区和东三区,尽管住在那里的人有一肚子话要说,但他们的声音并不会被生活在这座繁华城市的大部分人听到。
那一晚的噩梦,他们只能花时间去消化。生活还是要过,既然还活着,就要尽可能地活好一点。
东二区,米丹学院的重建工作正在进行。
说是重建,其实也就是爱葬帮领导学生们对被邪种破坏的设施进行修补而已。
不少教员们也自发地参与进来。对这辈子都会生活在这里的他们来说,也只有这里的工作算是体面,并且适合用来养家糊口了。
“手脚麻利点儿!快,这边!”
鸡冠头站在一处高点发号施令,远看他的那一头鸡冠好像更鲜艳了。
颤巍巍的老院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观望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对站在身旁的鬼涯洞说道:“真是感谢您,鬼副院长,这次来自伯加大学院的资金援助,可真是救命了。”
鬼涯洞收回了视线,道:“柴图院长客气了。这些钱对学院来说并不算多,不过拍板决定的人也不是我,而是院长。”
柴图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拐杖,问道:“伯加大学院的院长,真是如传闻中所说,是那位艾尔丁御殿?”
“是,虽然是名誉院长。” 鬼涯洞叹了口气,”那个人的名下可是挂着帝国全境将近三百所特等以及一等学院,你所知道的有点名气的学院,院长都是他。“
“不知道皇帝陛下这么安排的考虑是什么呢。”柴图缓缓摇了摇头。
“总之,院长只剩下个名字,麻烦的是我这个副院长。”鬼涯洞摸了摸胡须, “我还想多陪陪梅豆呢。”
“女儿长大了,还需要你陪吗?呵呵呵,巴不得你离得远远的。”柴图低低地笑了起来。
鬼涯洞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
“老院长啊,当年,你的女儿也是这样的么?”他问道。
“是啊。”柴图说道,“她和小梅豆简直一模一样,都有自己的爱好。你的梅豆喜欢当女仆,我的那个就想着要当演奏家,而且不允许我干预。”
鬼涯洞点了点头。
“演奏家,那是社会名流之列,和我们这些人终归是无缘的。当时我觉得,比起茫弦这东西,更应该学好的是知识,那才有改变未来的可能。”柴图说罢,低头望着拐杖。
“……不过,她还真的做到了,虽然没能登上正儿八经的舞台,不过在咱们这儿也算小有名气了。”
“哎,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成功了吧。”
这位老人长叹一声,他的背显得更加佝偻了。
“如果,她的女儿替她实现了这个目标,那算不算是成功?”鬼涯洞问道。
柴图抬起头,看了一眼刻有“米丹学院”字样的门牌。
“那不重要了。现在,我只希望那个孩子能好好成长。”
……
“喂,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都不会做!?”
赫丝奈举着手上的书本,一脸不满地看着沃夜西。
“这哪里简单?这是倒数第二道大题,除非是九层学生的水平,谁敢说会做!?”
沃夜西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被医用绷带给缠得严严实实,可以说只有眼珠子和嘴巴还能自由活动。
那场战斗过后,少年负伤不少,好在弥可雅替他安排了一家口碑极好的诊所进行医治。
他痊愈的速度令人惊讶,仅仅三天,皮外伤就已经完好如初。至于内部的伤势也并不严重,只需静养就行。
唯独魂的恢复速度缓慢。
开始的时候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魂又要消失了,所以每天都拿出破晓放在身边,观察自己的魂武是不是有消散的迹象。
幸好,陆维耶告诉他,这是透支魂力之后的正常现象,才打消了他的疑虑。
“孙子诶,虽然住院,但是功课可不能落下。好好学习,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旁的陆维耶说着,将剥好的果肉扔进了嘴里。
“虽然这话好像挺对,但你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啊?”沃夜西吐槽。
“瞧你这话说的,做爷爷的能不关心孙子吗?”陆维耶说着,又拿起一小瓶酒抿了一口。
爷爷这种角色是这么演的吗?沃夜西心想。
“嗯,教官说得有道理啊,沃兄。”森林点了点头,“虽然咱们一层的进度不快,缺席一两天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累积起来可就麻烦了。”
“是啊,为什么连你也在……”
“我怎么能不在!?”
森林像是被打开了开关,突然蹦了起来,凑到沃夜西的面前吼道:“你在诊所躺着,我们集英社的社团活动根本无法展开!执剑者绘本的剧情没法往下写,断更一周,读者已经开始寄刀片了!”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纸盒打开,里面居然真的放满了刀片……
“我作为社长,能不着急吗老兄!”森林说道,“修魂社已经下达了通知,如果一个社团超过两周不开展活动,就会被列为‘废社预定’!”
“废社预定?”
“正如字面之意,在那之后的一周如果没有任何活动展开,直接废社!知道吗,集英社会被直接除名!”森林把沃夜西的病床摇得哐哐响。
“喂,别影响老娘给这个笨蛋讲题目!老娘可是牺牲了翘课外出的时间来这里的!”赫丝奈瞪了森林一眼。
“都别吵了,影响我喝酒。”陆维耶端着酒瓶抱怨道。
结果你特么是来喝酒的吗!沃夜西一头黑线。
“咚!”
突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名戴着眼镜的矮胖男子冲了进来,一下子便把森林给挤到了一边儿。
“沃夜西先生,在下想要采访您,问几个问题。”转眼之间,男子拿出纸笔,已经摆好了架势。
“这又是哪位……”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自己这伤还能不能好了?
“失礼了,在下是阿莱文馆驻伯加分馆的观察员因特维尔,专门负责采访特殊人物。”自称是因特维尔的男子说道。
“我算哪门子特殊人物?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因特维尔笑道:“药管局事件,在座各位都应该知晓吧?”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是一愣。
“不愧是文馆,想要瞒住你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啊。”陆维耶笑了笑。
“您过奖了,掌握消息的时效性是我们办事的第一准则。”因特维尔说道,“至于找到这里……文馆总有情报来源。”
这文馆简直是一个跨国间谍组织啊……沃夜西不禁心想。
“沃夜西先生,虽然还只是一名学生,却是解决了本次事件的重要人物。”因特维尔盯着沃夜西道,“请告诉我,您击败的敌人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难不成,那天晚上,我与渴血的战斗被他们目击了?
沃夜西暗自思忖,还好没有把优尼薇尔的力量给引出来,一旦那种金色的魂被人看到,执剑者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没什么好说的,那家伙很强。”少年望着天花板,简单地应了一句。
因特维尔唰唰地在纸上写着。
“那么,对方的身份是?”
“没有。”沃夜西停顿了一下,“他没有身份。”
“当晚有人在药管局目击到了巨大的怪物,据说建筑的塌方与之有关,请问您对此是否了解?”
“不清楚。”
“还有,锚港区域的一处仓库出现了打斗的痕迹,据说与本次事件有所关联,请问您对此是否了解?”
沃夜西想到了皮欧侃,以及他那毅然的抉择。
“不清楚。”
“呃,还有锚山以及27号水道……”
沃夜西打断了他:“不好意思,我只是待在药管局附近而已,你问我别的地方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对啊,你该去采访石墙。”陆维耶指了指窗外。
这不已经吃了闭门羹才到你这里来的吗……因特维尔心想。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对于被伯加大学院授予英雄徽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沃夜西随口回答。
嗯……?
“等等,什么英雄徽章?”他本有些犯困,此时睡意全无。
“你不知道?”因特维尔感到诧异,“伯加大学院应该已经公布消息了吧?”
“啊,关于这个……”陆维耶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沃夜西,说道:“因为你小子住院,所以学院没有专门举办表彰仪式,不过徽章确实已经送到家里了。”
“哈?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什么英雄徽章?”
森林抢过话头说道:“嗨,学院会对那些有突出表现的学生进行表彰,机会极其稀有!沃兄你在药管局的那顿操作可谓天秀,得到这份荣誉绰绰有余了!”
什么鬼,我还以为那天的药管局的事情被隐瞒得很好呢,这不全学院都知道了吗!
“哟,英雄嘛,这不挺威风的!”赫丝奈也在一旁起哄。
我来学院的最初方针可是“低调”啊……这下子好了,不仅不低调,还变得高调了,而且恐怕再也低调不起来了。
沃夜西望着天花板,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话说,谁来把那个老头儿给轰出去啊……这酒味儿太刺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