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比帝国幅员辽阔,在阿伯米纳森大陆的东方可谓是独占一方。
帝国的北部,时常因冰期的到来而展现出冬日的盛景。
虽然比不上北巍那般终日被冰雪所覆盖,但是此时的北方,与炎炎夏日中的帝国中部与南部相比,依旧仿佛两个世界。
这场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一周。
积雪足以让人挪不动脚步,当然这座小镇上的住民也没有那个兴致顶着风雪出行。
那座矗立于小镇尽头山崖边的黑色城堡,在大雪中若隐若现。
黑天鹅堡。
这里,是御殿骑士至寒的行宫。
兢兢业业的仆人们拿着扫帚,在那宽大而高耸的雕花铁门前清理积雪。
远处的山道上,逐渐显现出一辆马车的轮廓。
站在瞭望塔上的侍卫早早地便发出信号,示意仆人们打开大门。
这辆马车并未作停留,而是径直驶入了城堡。
站在两侧的仆人们纷纷鞠躬,负责瞭望的侍卫们也都整齐划一地行了一个军团礼,以欢迎马车上某位人物的到来。
……
“今天是邪门儿了,怎么这么多人?”
头发打理得分外精致的青年松了松胸前的纽扣,修身的正装似乎让他感到有些不舒服。
在他的身边,一位戴着假发,穿着高领华服的中年人坐在鬆狐皮铺成的沙发上,双目微闭。
“查理,保持耐心。至寒御殿是一位很有耐心的人,他既然允许这么多人前来百镜之间等待,就一定会倾听所有人的声音。”中年人缓缓说道。
“是,父亲。”查理叹了口气,继续保持着身为贵族优雅的姿态。
“不过话说回来,这百镜之间还真是名不虚传啊……”他抬头环顾四周。
长廊的天顶与两侧墙壁,全都镶嵌了巨大的镜面。而之所以叫做“百镜之间”,是因为这里一共有多达六百四十七块镜面。
置身其中,从任何一面镜子里看到的,都是向无限远处延伸的空间。
而在这空间内,还陈列着这位御殿骑士个人的爱好收藏——各式各样的铠甲与武器。
如此一来,镜中的世界仿佛就有着千军万马。
最令人信服的说法,便是至寒作为鲜血军团的最高统帅,将他的军队搬进了这百镜之间,象征着权御以及绝对的强悍。
通常,这里是作为来访宾客的休息处。他们可以一边欣赏这些珍奇的收藏,一边享用仆人们端上来的各种点心与水果,在畅聊间等待主人的传唤。
可是,正如查理所说,今天来得人太多了。
按理来说,这么大的风雪,能够愿意赶到这黑天鹅堡来的,都已经是不容易了。
除了查理父子以外,还有不少地方领主与军团官员,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普通百姓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
“吱嘎——!”
长廊尽头的门被推开了。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硬底鞋与大理石地面相碰时发出的声音,而且还稍显急促。
有修养的贵族们都微微皱眉,他们非常反感这种走路发出声响而且还不知克制的行为。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门口。
这是一名着黄色披风的青年,一身样式简单的浅灰色军服,浅黄色的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小辫子,看上去颇有些时髦的味道。
他的腰间,一左一右别着两只手枪。
但识货的立刻便能发现,这两只手枪可不是帝国军队的制式装备,而是经过改装后的玩意儿,那又细又长的枪管与窄小的枪托便是证明。
青年快步行走着,对两侧的访客们熟视无睹。
“等一下!”正当他快要来到通往会客室的大门前时,查理拦在了他的身前。
“先生,您难道不需要先排队等待至寒大人的传唤吗?”查理打量了一番青年,“像我这样,在这里已经等待了超过一个小时。”
“辛苦了。”青年说了一句,然后不再理会查理,转头便要走。
查理脸色一变,说道:“等等!你没听出我的意思吗?在这里的人哪一位不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大家尚且在这里等待,而你这一声不吭地朝里走,是怎么个说法?”
这人的装扮真是没什么可推敲之处,虽然是军服,但这样式也不是鲜血军团内的军官制服,最多就是个一等军士级别的喽啰。
查理在心里下了判断,自然嘴上也不那么客气。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中年人睁开眼睛,看到青年,不禁一愣。
“查理,闭嘴!”中年人极少见地呵斥道,“你过分了。”
“什么?父亲,明明是这个人……”
查理欲争辩,青年也懒得理他,迈开步子就朝会客室的大门走去。
“您来了,一路上辛苦了!”站在门前的侍从看到青年,立刻毕恭毕敬地鞠躬,然后双手接过青年解下来的披风。
“嗯,我来见至寒阁下。”青年说道,“是否方便?”
“请进。大人说过,您随时可以去见他。”侍从说完,便打开了会客室的大门。
这可让一众等待的贵族们议论纷纷,但也少有表达惊讶的,看样子他们大都能够理解。
“这,这……?”查理望着自己的父亲,显然是想不通。
“加瓦特·奎纳多,七位御殿骑士之中最年轻的一位。”中年人的话让查理呆在了原地。
“什么!?他就是那位……!”
“这可能是你距离他最近的一次了。”中年人叹了口气,“但愿你刚才的愚蠢行为没有得罪他才好。”
查理的脸涨得通红。
“我这次带你前来黑天鹅堡,就是让你知道,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在我们家族的领地之外更是如此。”中年人说完,凝神望着逐渐合拢的厅门。
……
“大人,蔷薇联盟那边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第四军团已经固守长达五年,如果没有更多的增援,恐怕是难以推进。”
加瓦特一进门,便看见一名军官焦急地说着什么。
一名男子面向着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沉默不语。
“今天前来的领主们的领地多半也都是靠近南部边境,他们都是希望我们能给一个准信,如果情况有变,他们也要做出是否迁出的决断。”军官说道。
加瓦特的视线偏移,落在了那名正坐在沙发上的少女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乌黑的长裙,褐色的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此时她正微微俯身,将茶壶里泡好的红茶倒入杯中。
“焰君军团长的意思是?”男子问道。
“南方第二、三军团全线压上,一举将蔷薇联盟打回云河对岸。”军官激动地回答。
“嗯。”男子点了点头,“但仅仅是打回云河的对岸是不够的,无论多少次,他们也都能反扑。如果能够再次兵临八百郭,那才是符合期待的战略成果。”
此话一出,军官顿时哑口无言。
他知道,鲜血军团只有一次打到过八百郭的城池,而那是他们距离蔷薇城最近的一次。
统帅大人这么说的意思很明确了——不能进攻,继续固守与蔷薇联盟的军事隔离带。
军官瞟了一眼时钟,他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半个小时,这意味着统帅大人已经因此浪费了十分钟的时间。
再多待哪怕一秒种都是相当不识趣了。
于是,军官只好行了一礼,然后迅速离开。
“尚卡军团长。”加瓦特与军官的视线相交,便打了个招呼。
“加瓦特阁下。”尚卡看到加瓦特,也是颇为惊讶,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沉重的脸色有所缓和。
于是,他只是简短地问候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客室。
加瓦特来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向着背对自己的男子颔首致意。
“加瓦特,很高兴见到你。”那男子转过身来。
他约莫四十来岁,面部棱角分明,显得非常干练,下巴处留着一撮短胡须,更添了几分硬朗之气。
不过,他这一身的深红色绒衣倒是让他本人看上去多了些优雅。
这便是至寒,格拉比帝国鲜血军团的最高统帅,同时也是帝国顶层权力机构【御殿骑士】的其中一位。
“父亲,茶泡好了。”少女端着圆盘来到至寒的身边,那上面有一杯红茶,茶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噢,谢谢你,桐。”至寒拿过杯子,又说道:“替加瓦特也泡一杯吧。”
“是。”
加瓦特与少女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相交。
“谢谢。”从进入黑天鹅堡起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青年终于笑了。
“不用。”少女也笑着回应。
……就这样,会客室只剩下了至寒与加瓦特二人。
两盏红茶被摆放于那张宽大的乌木圆桌上。
“先生,伯加药管局的事情是否需要我让人详写一份报告?”加瓦特问道。
“不必大费周章,那只是圣温辛个人的野望破灭而已。”至寒说道,“他走太偏了,终究是害了自己。”
加瓦特望着窗外,缓缓道:“可是,我没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任何疑似资料之类的东西,他什么都没能带出来。”
“嗯,关于这个,后续参与废墟挖掘的石墙要塞也传来了报告,除了几具邪种的尸体,没有发现有意义的遗留物。或许他的那些资料与成果,真就随药管局的崩塌而消失了吧。”
至寒说着,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可这样一来……您一直支持着圣温辛的研究,甚至还力排众议让圣温辛从黎约调去伯加当了药管局的局长,现在岂不是……”加瓦特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你想说是吃力不讨好吗?”
至寒摇了摇头:“无论是政治还是金钱,于我来说这些资源的耗费都没什么可惜的。而我这么多年选择支持圣温辛的理由,也并非是指望他能够取得什么不得了的成果。”
加瓦特默默地听着。
“我在做一个观察实验。”至寒说道.
“……我想知道,‘人骸’的最终解是什么。圣温辛的研究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已,而我则是恰巧观察到了这种可能性从诞生到消失的过程。”
“可惜,这事不能去问路丁迪本人。”加瓦特叹道,“甚至连他最后的行踪都无人掌握。”
“这就是极光圣廷的厉害之处了。”至寒却很平静,“谁能保证,当年路丁迪被逐出琉璃山,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看着加瓦特沉思的模样,至寒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多想,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揣度而已。超越碑外历史长度而存在的圣廷琉璃山究竟有多少秘密,真要编辑成册恐怕连皇家大书库都容纳不下。”
“加瓦特,这次的伯加之行,辛苦了。”至寒的眼神之中头透出几分赞许,“尤其是对药管局事件的处理。”
“您过奖了。幸好是在晚上,否则睁着眼睛射击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挑战性。”加瓦特回应。
……
黑天鹅堡的后方是巨大的花园,在花园的中央有一片冰湖。
人们习惯称其为“湖”,实际上是因为冰雪赋予了其广袤的意境,而它的面积自然无法与真正的湖泊相比。
加瓦特换上了一身绒袄,独自一人来到了湖边的栈道上。
从这里望去,可以看到白色的湖面上有许多黑点,正在缓缓地移动。
“加瓦特哥哥。”
穿着一身黑色长袄的桐走了过来,她唤了一声加瓦特,然后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加瓦特看了一眼桐手上的小盒子。
“给它们的食物。”桐笑着说道,“我想请你陪我一起给天鹅们喂食。”
加瓦特接过了盒子。
“请吧,我的小姐。”他率先上了船,然后向着桐伸出了手。
小船悠悠地行至湖中央,很快便有十几只黑色的天鹅围了过来。它们有着纯黑色的羽毛,红色的喙,脖颈修长而优美。
“我一直想问,这是什么品种?”加瓦特蹲在船边,随手扔出几粒食物。
“北界黑天鹅,大陆上独一无二品种,只能生活在气温足够低的北方。最早是父亲从北界川的洞窟冰湖里发现,然后带回来的。”桐说着,“加瓦特哥哥,这个问题你上回也问过。”
“噢,呃,是么。”加瓦特有些尴尬,毕竟他也不知道怎么跟桐这样的女孩子聊天。想了半天才开口,没想到居然是已经被用了好几遍的话题了。
“加瓦特哥哥,你这次去伯加,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让加瓦特有些意外。
“没有太多,我也就是去办了个事而已。嗯……实在要说,伯加本地产的青豆饼挺不错的。”加瓦特说道。
“伯加的青豆饼?”桐有些惊讶,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侧过脸来。
“嗯,怎么了?”
桐望着加瓦特,问道:“第一次听你夸悬桥堡外面的东西好吃呢。”
加瓦特一愣。
“是么,毕竟悬桥堡也属于伯加行省啊,吃的东西味道也该比较相近吧。”加瓦特说道,“青豆饼,说成是伯加特产也不为过。”
桐察觉到了加瓦特眼中的阴霾。
“对不起,加瓦特哥哥,我不是有意让你回想起悬桥堡……”
“没事的,都过去了。”加瓦特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喂着天鹅,“小桐,我很感谢你的父亲至寒先生。如果不是他,连我也会被那疯狂的领主带向深渊。”
桐来到加瓦特的身边,倚着他坐下。
“你在这里,我便已经很感激。”她说道。
小船驶过,在水面留下一道道涟漪。
黑天鹅们也游了过来,仿佛在跟随着涟漪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