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顶上那颗烈阳的凶猛程度来看,这完全不像是即将入秋的天气。
体内的水分变成体外的汗液,然后在这些工兵的脸颊上以及裸露的手臂上流淌,最后蒸发……
只要这座桥梁没有建成,这个过程会一直重复下去。
“妈的,这也太热了,这南方真不是人待的!”一名工兵蹲在岸边,用手上的锤子敲打着固定栓。
他的嘴里骂骂咧咧,和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倒是有些搭配。
“别抱怨了,有这功夫不如赶紧把桥架起来。”另一人扛着铁板经过他的身旁。
“我这个南方人都有些受不了,你这个北方佬居然还没倒。”
“说起来,这大治丘森林环绕的,可是为什么咱们头顶就没有一片遮挡啊?”
“只能说运气不好,这条河偏偏不在树林里。”
也不知是不是最初的家伙起了头,大家纷纷抱怨起来。
这一队工程兵的任务说难也不难,但也绝非简单——他们必须在鲜血军团第四军团的先头部队到来前,在这条横亘在面前的河流之上架起一座桥梁。
一旦完成这个工事,第四军团的部队便能轻易通过到达对岸,从而可以绕过大治丘的正面,从东侧直取蔷薇联盟最重要的城市之一,芳草城。
当攻城部队通过这条河流的时候,芳草城的陷落就只是时间问题,他们那用土石垒起来的城墙根本不可能有办法抵御八台冲车的全方位进攻。
就在大家一边想象着胜利的美好,一边又连连抱怨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岸边传来。
一名骑士出现了。
他先是四处看了看,然后骑着马,在岸边溜了一圈儿。
马蹄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响声,众工兵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啧,怎么才这进度!”那骑士突如其来的抱怨声比任何人都大。
有人顿时就不乐意了。
一直蹲在桥头挥锤子的工兵蹭地站了起来:“哈?你叽叽歪歪什么呢?”
“嗯?”骑士调转马头,头盔后那张粗犷的脸也沉了下来,“你说什么?你是谁,敢这么和我说话?”
“我是哈姆·特吉斯,第二步兵团所属。你又是谁?少来这套,你以为你骑个马就了不起?”哈姆双手环抱在身前。
“骑个马?匹夫,我是本次攻城行动第四骑兵队的骑兵长里德·迪甘恩!你们正在建造的桥是接下来的关键,我想要知道你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三天还是这点儿进度?”里德居高临下地质问。
“这点儿进度?你看看这湍急的水流!你要不要下去游个泳试试?”哈姆指着河水,“你是没看到这些铺好的浮板吗?还有这些从河底支起来的铁架?就这事儿给你一个月你也没戏!”
“鲜血军团要的是精确以及肯定,而不是借口!”
“妈的!借口?你啥时候代表军团了就在这儿胡批,每天来转一圈叽叽歪歪的,我是不是能告你干扰进度?”哈姆上前一步。
“耽误了时机,你担得起吗?我倒是可以代表军团赏你一顿鞭子!”里德冷冷道。
“来来来,锤子给你,你来造。”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而其他人也不敢怠慢手上工作,所以都只是短暂地旁观了片刻,又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工事当中去。
但是,他们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骑兵?这群老爷天天坐在马上,喝着酒吹着牛逼,懂个屁?虽说打仗的时候,骑兵是绝对的主力部队,但是现在这会儿可没轮到他们出场。
可偏偏,这群老爷喜欢指点江山,而且自以为是。
就这个里德吧,每天都要来河边转一圈;转也就算了,明明不懂工程的细节,还一定要发表一些想当然的意见。
装逼装到了人家的专业上,特么能不怼他吗?
……“吵什么呢?”
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听到这个声音,哈姆本能地立正,转身注视着来者的方向;而里德则干脆地下了马,向着同一方向行军团礼。
“卓真茨阁下!”
这位身形挺拔的军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朝岸边走去。
他的身后跟随着一名身穿斗篷的男子,那男子经过两人的身边,轻笑一声。
妈的,笑什么笑!?哈姆立刻瞪了他一眼,不过后者已经走远了。
卓真茨站在岸边,一边整理着左肩的红色勋带,一边观望着修桥工事。
“啧,这玩意儿真不好弄。”他抱怨了一句。
“恕我直言,鲜血军团的人都喜欢穿这种一本正经的衣服在野外行动么?”斗篷男子来到他的身旁。
卓真茨看了他一眼:“亚克斯老兄,你这身衣服也不怎么方便,就不怕斗篷挂树枝上吗?”
“那倒不会。”亚克斯笑了,“我们猎人,知道哪里可以走,哪里不可以走。”
“嚯!这话不假,这段时间多亏了你们带路,否则我们也不会顺利到达这密林深处的河流附近,哈哈哈!”卓真茨拍了拍亚克斯的肩膀。
亚克斯被拍了个踉跄,他有些尴尬地抬起手:“别拍了,您这力道一般人受不住。”
卓真茨作为本次行动的指挥官之一,负责带领一股攻城部队从大治丘的山体侧面绕行,奇袭芳草城。
在此处修桥,正是他向第四军团的军团长提出的策略,也得到了作战会议的认可。
虽然不参与正面作战, 但是危险却多了几分。
茂密的树林延缓了他们的步伐,陌生的地形经常使人陷入焦虑。最关键的是,蔷薇联盟比他们更加熟悉这片区域。
停留在一处进行工事,更是加大了被对方发现的风险。
不过,卓真茨庆幸,他找到了以亚克斯为首的几位猎人,并成功说服他们带领己方前进。
而亚克斯他们选择协助卓真茨的理由很简单——赶紧把芳草城打下来,好让他们恢复正常的狩猎活动。
说到底,还是厌倦了战争。
卓真茨自己也是如此,他最近时常会梦见自己站在卓家的大宅子前,熟悉的人们从面前走过,笑着与他打招呼。
那个顽劣的弟弟,也是一边嚷嚷,一边围着自己转。
尽管卓真茨的睡眠时间仅有三个多小时,但他非常珍惜在梦里的时光。
“各位兄弟们!”卓真茨收起了思绪,朗声说道,“我确信,再有两天的时间,我们就将向芳草城进发。而在那之前,我会让大家得到充分的休息,所以……到时候你们可都别说没干劲!”
长官这句突如其来的调侃让场上的氛围变得稍稍欢快起来。
“阁下,第一个冲的人,有没有奖金?”有部下起哄似地喊道。
“没有!起码得第一个冲进城里的人,我考虑考虑。”
卓真茨也装作一本正经地回应:“记住,咱们负责的不是正面作战,而是侧面奇袭,别冲得太快给人当靶子了。”
“哈哈哈哈!”他的话引得一番笑声。
卓真茨来到哈姆与里德的身边,一把搂过两人的脖子,说道:“我们还没跟敌人干架呢,你们这是跃跃欲试了准备先拿自己人练手吗?”
“呃,当然不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就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哈姆,你是负责修理桥墩的吧?”
卓真茨此话一出,哈姆便惊呆了,他没想到指挥官阁下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与卓真茨正面接触过,更遑论告知自己姓甚名甚。
“别摆出一副见鬼的表情,我让副官指认过你们工兵队伍的每一个人,你们谁是谁,任务是什么,我都分得清。”
卓真茨笑着一拍哈姆的后背,后者正感动着,结果被这一拍差点儿跌出去。
“阁下,您这力道可真大啊!”哈姆挠着头感叹。
这话引来里德的赞同:“是啊,都说阁下力气非凡,刚刚那下……我看着都有点儿怕。”
卓真茨哈哈一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两根用薄纸包装的零食扔给他们二人。
“饿货,来块甜沙糖吧。”他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没架吵了,就一副蔫巴巴的样子。今天的午饭怕是要延后了,先拿这个垫垫。”
两人都受宠若惊,本能地想要推辞,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位长官的脾气——说一不二,而且,说的往往是对的。
确实是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了。
在森林常驻并不是明智之举,尤其是还带领着一批攻城部队。
虽然他们的后勤尚且可以支持,但要在这大治丘附近获得稳定的食物供应也是个难题。
这里的动物们都机敏得很,一有风吹草动就没影了,也不知是不是被格拉比帝国和蔷薇联盟双方的部队给逼的。
所以,在无需行军的情况下,卓真茨的这支部队往往只吃两顿。
哈姆和里德将甜沙糖放进了嘴里,咀嚼了一番。
“怎么样?”
“嗯!有劲儿了!谢谢阁下!”
二人都是边吃边行礼,虽然一块零食还不足以立刻消除他们的饥饿感,但是与这位长官站在一起,他们的力量也就涌现了出来。
……“长官,午饭来了。”
随着一声吆喝,四名高大的猎人扛着一只野猪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只野猪足有两米多长,看那敦实的身躯,此刻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只能是一大块流油的烤肉啊!
“嚯!厉害。”卓真茨也是眼神一亮。
他大步走到了被倒吊的野猪跟前,看了看那扛着木架的四人,赞叹道:“真亏你们能逮得到这玩意儿!说实话,自从进森林以来,我还没见过野猪呢。”
亚克斯走了过来,问道:“野猪胆子大,也就这样的家伙才不怕人类的军队,其他的早就跑光了。”
他又指了指那四人,道:“我这几位朋友都是捕猎的好手。野猪活动的范围相对固定,而且它们吃过的植物,踩过的地面,都会留下一些线索,找到不难。”
卓真茨点了点头:“那我们要是赢不下这场战役,可就真是对不起你们几位这番的苦心了。”
不用他发号施令,部下们已经行动起来,有几人捡来许多石块围成一圈,又有人将早就劈好的木柴垒成一堆,看这样子显然是迫不及待了。
这么大的野猪,工兵部队的每个人都能分到不少的肉。
“今天就犒劳犒劳各位兄弟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卓真茨望着木柴堆里逐渐蹿升的火苗,一挥手便引来一阵欢呼。
……“声音太大了,要是被敌人发现了怎么办!”
哈姆神色紧张,眼见着自己周围同僚人手一块野猪肉,他当然很馋,但是心里这股不安又让他不能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
“卓真茨阁下都不在意,说明他肯定心中有数。再说,你看我们布置在外围的暗哨有消息吗?没有,说明敌人根本不在这里呀!”
有人摆了摆手:“真扫兴,我看你还是继续工作去吧,尽操心些有的没的。”
“靠,你这是什么话!你们这群家伙,真是悠闲啊!”
“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哈姆拿了一块肉,边啃边走,一直走到了岸边。
眼前的这座桥已经初步成型,铁板很快就会铺满桥面,真不知道那个叫里德的骑士凭什么说“这点进度”,难道这还不够快吗?
哈姆走上了桥面,低头望着下方的河流。
水面反射着阳光,倒是有些晃眼。哈姆很快移开了视线。
“嗯?”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缕烟雾飘起,弯弯曲曲地延伸向高空。
那边好像是大治丘的方向,有人在生火?
一个糟糕的想法在哈姆的脑海中出现——有没有可能是敌人的部队?
不管怎样,必须报告这件事情!哈姆立刻转过身,双眼在人群中寻找着卓真茨的身影。
找到了!
卓真茨离得并不远,他就在岸边,背着手观望着桥梁的工事。显然,相比享受香喷喷的野味,这位长官更在意几天后的作战。
“阁下!卓真茨阁下!”哈姆喊了一声。
卓真茨当然听到了哈姆的叫唤。
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这座维系着作战成败关键的桥梁崩裂的瞬间。
“轰!!”
整个河面仿佛被掀起,水柱冲上了天。
哈姆的身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