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苹果,它又甜又脆嘞~就像隔壁的妹妹,哎呀里个啦呀~”
车夫背靠着车厢,而两只脚翘在马背上,看这姿势应是相当惬意。
他嘴里哼的这首歌,也足以说明了他的好心情。
“老哥,这歌叫什么名字?”谷树鸣回过头来问道,“你都唱了一天了。”
“这个?嘿呀,我编的。”车夫立刻坐直了身子,然后正了正帽子,向着谷树鸣行了一礼。
“难不成,打扰到少爷您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倒没有,我是很感兴趣的。从调子来听,应该是我们南方的某首民谣旋律,所以我觉着耳熟。”
谷树鸣拍了拍马,说道:“今天辛苦老哥带路了,回去我就安排人给您酬金。”
听到“酬金”,车夫眼睛都亮了。
干这一行的,就为了钱,没别的。若不是知道谷树鸣是来自大户人家,车夫他哪儿肯逼着自己的两匹马儿来这山上受罪。
把蹄子崴了,那他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少爷,说起来……”车夫四处看了看,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遮着嘴小声说道:“那位姓苏的小姐,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在他看来,苏小姐的打扮有些不修边幅,举止也有些……总之不像是跟谷树鸣一样的豪门出身。
“哎,也不知道赢了没有啊。”谷树鸣自言自语。
车夫愣了一下。
“咚!”
车厢顶部传来一阵闷响。
“怎么回事!?”车夫被吓了一跳,几乎是弹了起来。
“苏小姐!”谷树鸣抬头一瞧,正见苏茵荷站在车厢顶上。
“呃……你站上面做什么?”
“呸!”
苏茵荷鼓着脸,忽然啐了一口血。
这可把谷树鸣和车夫二人都惊呆了。
“呼……”她长出一口气,然后像是有些疲软般一下子坐了下来。
谷树鸣在车夫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爬上了车厢顶。
只见苏茵荷的手中攥着头巾,长发披在肩侧,脸色微微发白,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腰带以下与腿部的侧袍沾上了不少的泥污,尤为显眼。
“没事儿吧,打成这样?”谷树鸣试探着问道。
苏茵荷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小伤,擦擦药就好了。”她揉着肩膀,“哎呀……你说的那个炽狼,确实厉害。不过我也是好久没遇到这种级别的对手了,热身不足,有些不适应。”
谷树鸣会意,立刻帮她揉起了肩膀。
“看这样子,你俩都没用全力?”
“废话不是?那个卓真茨心不在焉的,最后来一句‘我要走了’,就跑了。”
苏茵荷抱怨道:“说到底,他只是在拖时间让他的人好撤退而已。哎,我都说了不会对其他人动手的。”
谷树鸣苦笑:“战场上,还是不要轻信敌人……”
苏茵荷一巴掌排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嘿?你哪边的,什么叫敌人啊?”
“抱歉抱歉!”
“当然了,他这个当长官的,肯定是一心想着部下。这一点,到是和你家将军很像。”苏茵荷叹道,“反倒是浪费我感情,亏我还在等他的极限出手呢。”
“我听说,俢魂者之间的战斗,若是上到极限这个级别,有很大概率会决生死?”
“不是很大概率,是必然。”
谷树鸣颤了一下,不禁抱着胳膊说道:“那幸好没有,否则……”
“否则什么?你还担心我会输啊?”苏茵荷看着他。
“那倒不是……但毕竟太冒险了。”
“两军对垒,能和极限境界的强者来个一对一,满满的仪式感,我喜欢。”苏茵荷衔起一朵白蔷薇花瓣,目光炯炯。
“再说,我既然答应枝义斐,来大治丘做他红蔷军的策应,而目标又是那个炽狼率领的部队,我就有必胜的把握。”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拿联盟的未来开玩笑。”说着,她将花瓣轻轻地放在膝上。
就这样,这辆马车又摇摇晃晃地往回开了。
谷树鸣坐在车厢内,举着传讯符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想必今天过后,有很多的事情都会发生变化。
苏茵荷就这么躺在车厢顶,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逐渐变暗的天空。
她的身边,放着那本日记本。
卓真茨,那场战斗之中,他一直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某一刻,他的迟疑,明显到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根本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俢魂者会犯的错误。
就凭这一个迟疑,我就能够转而压制取得上风。
以白薇剑的实力,完全能够做到。
卓真茨若是因此而最终败北,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苏茵荷还是放过了那个机会。
如果击败的是一个没用全力的炽狼……嘁,我还不如就坐在山顶吃吃烤鸡腿得了!
“喂,车夫老哥!”她忽然喊了一声。
“诶,在!”车夫甩动缰绳,应道。
“唱支歌儿吧,就你之前一直哼的那个。”
车夫懵了。
这苏小姐咋回事儿啊?明明之前是她叫我不要唱的,说吵,那我当然就不唱啦,要是把人家热惹恼了,我这酬金也不稳呀!
“呃……您稍等!我酝酿一下哈!”车夫说着,赶紧钻到车厢门口敲了敲门。
他想要向那位少爷请教一番这歌到底能不能唱。
“不用问他,你唱吧,没事儿,我正觉着无聊呢。”车厢顶传来苏茵荷的声音。
“好,好嘞!”
于是,林间又响起了那欢快愉悦的调调。
嗯,其实仔细一听,旋律还是蛮不错的嘛。
苏茵荷微微一笑,她坐了起来,然后一手捧着日记本,另一只手又拿着笔,开始写字。
3324年9月19日,傍晚,阴。
打了一架,结果有点可惜。
鲜血军团还是有很厉害的人物的,今天见到,也不算白来。
但他们想要攻破联盟,那是不可能的。
蔷薇是不败的。
……
“蔷薇是不败的。”
席达尔夫手上拿着一张有些褶皱的布条,那上面分明写着这几个字。
他每念一个字,在座的众位副军团长以及军士长的脸色便难看一分,直到最后,有人干脆因为愤怒而拍了桌子。
“岂有此理,蔷薇联盟那帮半吊子竟然敢写这样的东西羞辱我军团!”
副军团长之一,同时也是负责本次正面作战的第一与第二步兵集团的鲁基猛地站了起来。
而他的这一巴掌,让那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桌发出一声哀嚎。
如果本次作战顺利进行的话,他的部队会对芳草城的城墙进行波浪式的冲击,同时将攻城塔楼怼到敌人的脸上去。
这几天,他做梦都在想象着这个场景。
然而,结果却是啥也没干,还白白被对方一顿羞辱。
“这东西哪里捡来的?”席达尔夫倒还算平静,但是谁都能听出他的语气也已经带上了怒意。
“大人,这是我们部队在清扫战斗地点的时候找到的,当时它被用羽箭钉在一台散架冲车的轮子上……”
士兵浑身直冒汗,说实话他已经不想在棚子下待着了。
毕竟他本就不习惯于一众长官待在一起,而且还是……还是这样糟糕的话题,每一位长官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鲁基的脾气比较爆,直接发了火。
“散架冲车……”席达尔夫望着这名士兵,“现场找到几台?”
“五,五台……”
“五台,呵呵。”众人之中,一名稍显年轻的军官站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卓真茨阁下带去的,是军团为了本次攻城作战准备全部的八台冲车。”
“是的。很遗憾,是我的过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阴影处,一名军官笔直地站了起来。
卓真茨走到了中央,然后向着两侧的军官们各行了一次礼。
“责任全部在我。”他只是简单地说道。
望着他,众人的脸色各有各的不同。
那年轻军官再次发话了:“卓真茨阁下,对于在敌人的地盘上进行分兵包抄的风险,事先军团就有过评估。”
“对于战略意义重大的军事行动来说,应尽量避免这种虽然收益高但风险更高的战术选择。”
“……可我记得,您却极力赞成。当然了,这个计划本就是您提出的,这是正常。”那军官叹道,“可是,您只看到了高收益,却没有看到它的风险,以及一旦失败所造成的种种后果。”
“这究竟是您的疏忽,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贝达威副军团长。”卓真茨看了他一眼,后者正侃侃而谈,而与卓真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怔了一下,很快移开了视线。
“你说的这些我可能理解得不是很深,毕竟我也没有在军事学院里待多久。”
卓真茨说道:“但是,你后面那句‘别的什么原因’,我倒是很感兴趣,是什么原因?”
“呃,就是……”
贝达威虽然同为副军团长,但是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理论派,还没真正指挥打过仗。
就在刚才,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的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正好席达尔夫团长也在这里,正好找个机会博得他的赏识。
于是,他让自己显得十分客观,从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点评卓真茨的失误。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他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免不了得意忘形,于是就多了一句嘴。
贝达威晋升副军团长不过才一年时间。
虽然在格拉比的军事学院里他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成绩,但是在军队里,按资历,按斩击,哪一项都轮不到他来点评卓真茨。
“想象一下,你带着一群工程兵在修桥,然后一直给你带路的当地向导突然搞自杀式袭击,同时你的部队在树林里遭遇了敌方的进攻,敌人还带着一个刀枪不入,有一栋平房那么高的钢铁人偶。”
卓真茨走到贝达威的面前,伸出手,替这位年轻的副军团长整理了一下衣领。
“就在你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些的时候,对面空降一个极限境界的俢魂者到你面前,对你说‘我们来一对一’。”
他耸了耸肩。
“什么?等会儿,我没听错?”
“极限!?”
“怎么回事?报告里没有啊!”
“报告里只是说,遇到突发问题……这什么突发问题!我还以为是敌人奇袭这种战术层面上的问题……妈的,一个达到极限的俢魂者,那是战略层面上的问题!”
军官们顿时炸开了锅。
这个消息,比他们目前听到的任何情报都要令人震撼。
“不好意思,我没写在报告里,因为我觉得没什么好写的。”
卓真茨转向席达尔夫,颔首致歉:“这种事情,我不在这种场合亲口说出来,怕是各位以为我在找借口胡扯。”
“难道这样说出来就有可信度了吗?”贝达威质疑道。
“嚯,你倒是有刨根问底的精神。”卓真茨说道,“所以,我让我的副官在外面等着了。”
卓真茨的副官进来后,手上提着一件领口与袖口都已经撕裂的军官制服。
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
“你们都能看得出来,大概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穿着这件衣服。”卓真茨扫视众人,“不过在跟对方交手过后,我考虑还是换一件再来参加会议。我虽然粗,但这点礼仪还是懂的。”
人们都沉默了。
虽然卓真茨用他自以为诙谐的说法简单地带过了一场战斗的过程,但是在座的凡事有脑子的,都能够明白。
能让炽狼损失一件军服,对方的实力无需多说了。
“还有点儿擦伤,就不展示了。”卓真茨摆了摆手,“所以……贝达威副军团长,你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能守住几时?”
贝达威无话可说。
守?别逗了。
亏好是卓真茨。换成任何一个人,在身边没有部队保护的情况下,都会被对方像是捏虫子一样捏死。
“贝达威府副军团长,你手下的第一突击兵团原本是精锐部队。至少我记得,在皮欧侃·特**斯的手下的确是这样,当年可是第一支越过八百郭城墙的部队。”
卓真茨望着贝达威。
贝达威低声道:“你……你提这做什么?”
卓真茨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怀疑如今的第一突击队还有没有如一把尖刀一般贯穿敌人的能力。”
“卓真茨,你在怀疑的不是第一突击队,而是我!”贝达威当然察觉到了这明显的责难,强烈的自尊不允许他默不吭声。
但是,第一突击队不如曾经,这是事实。
直到现在,都有人偶尔会念叨——如果皮欧侃还在,这支部队能够对战局造成多大的影响。
然而,事实上,自从贝达威成为队长之后,第一突击队参与作战的次数寥寥无几。
“我想说的是,当你有足够多的实战成绩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质疑你。”卓真茨比贝达威高出将近一头,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后者不禁生出一丝怯意。
这句话说的,既是贝达威,也是卓真茨自己。
席达尔夫看出了场面的僵硬,而作为第四军团的军团长,他很清楚一旦气氛给搞成这样,那这个会议也就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了。
他说道:“各位,我们没有时间做检讨和复盘,接下来的工作很多。既然选择了中止攻城,那么之后的计划就需要重新拟定。”
“总之……第一步,先让部队往北挪一挪吧。”
众军官起身行礼后,朝门外走去。
唯独卓真茨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像是一尊雕塑。
贝达威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他因不悦而垮下的嘴角,此时却泛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哼,落魄门第而已,你以为靠着这点功勋可以为家族带来多少的荣耀?
这就是你急功近利的代价。
“你会失败的,卓真茨。”
……
席达尔夫站在卓真茨的身边,手上拿着一只黄皮信封。
这一般是后方传给前线的信件,大多是家属寄来的,邮差会定期将这些信送到军中。
但是像这样,直接由第四军团的军团长交给副军团长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卓真茨,我准你休假。”
席达尔夫说完,就离开了。
卓真茨缓缓地褪下了军帽,夹在胳膊之间。他望着那黄色的信封许久,然后捏住了封口。
掀开一角,卓真茨的手稍稍地停顿了一下,似有迟疑。
他的眉头皱起,有如山壑。
“哗!”
只看到了一行字,他便将信捏成了一团。
这位副军团长将信封举到跟前,几乎要贴在脸上。他端详着那代表家族的“圆盾”家徽,想要看出哪怕一点点的端倪出来,好证明这封信是假的。
随后,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但冰冷的文字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卓维匝,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