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之名酒馆如往常那般热闹。
城里的,城外的人们聚在一起,不分职业,不分阶级,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谈天说地。
沃夜西走了进来,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每当有人进入酒馆,大家都会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上一眼,这似乎是惯例。
而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很正常,但这么一个清秀少年却是少见。
沃夜西根本没有关注其他人的反应,他观察了一下,便径直走向了卖酒的柜台。
“小哥,要喝什么?尝尝我们的新品‘金麦田’不?”站在柜台后方的侍者立刻开始推荐。
“不,我不喝酒。”沃夜西干脆地说道。
“不喝酒?”侍者一听,热情顿时消减大半。
不喝酒来做什么?
沃夜西是头一回来酒馆,可不懂什么“总之点一杯放着”类似的不成文规矩。
“我找老板。”他注意到了侍者态度的变化,却也没有在意。
侍者更懵了。
咋回事儿?不喝酒也就算了,上来就要找老板是几个意思?
他站在这柜台后面,见过的人多到数不清,啥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一来二话不说便找老板的。
噢,不对不对,还真有那么一位……看上去不苟言笑的老人。
那老家伙,每次总是先点一杯麦酒,还要掺半杯的水。侍者想不记住都难。
“小兄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沃切的?”侍者出于好奇便问道。
沃切,那是陆维耶的假名,从他出现在沃夜西的面前开始到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名字被使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一个老酒鬼。”沃夜西说道。
“咦,还真认识?”
“不,能被你记住名字的,多半是常客,我猜的。”沃夜西回答。
侍者翻了个白眼,觉得无趣,说道:“小兄弟,这以剑之名没有老板。”
说完便转过身去,拿起掸子擦起了酒柜。
“那么,这里管事的是谁?”沃夜西又问。
侍者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中的掸子,指了指高挂在另一侧房梁上的铭牌。
……
“银猎公会,迅龙支团。”
铭牌的下方,是一片被木栏给围起来的区域。这里大概有五六桌的样子,显然是这银猎公会的专座了。
“有人么?”沃夜西转了一圈,没见着人,觉得奇怪。
“咔!”
一声轻微的响动。在正前方那灰白的墙壁上,一扇不起眼的黄漆小门缓缓地打开一个角度。
这是在叫我进去么?
谨慎归谨慎,但是在这酒馆里,料想对方也不能有什么大动作。
何况,沃夜西也正好想找这里管事的聊一聊。
他没有犹豫,快步地推门而入。
“孙子,你可想我?”
刚一进门,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什么!陆维耶!?”
沃夜西一惊,他猛地朝左边看去——在这促狭的空间内,数不清的酒瓶子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而在顶头那昏暗的角落,老人就坐在那里。
他的手边摆着一只瓶口朝下,倒立着的酒瓶。
“好家伙,我正要问你……”沃夜西跨过酒瓶,径直朝陆维耶走去。
陆维耶却微微一笑。
他曲起手指轻轻一弹,那酒瓶顿时四分五裂,比从十几米高的楼上扔到地上还要碎得彻底。
无数的碎片朝沃夜西飞来。
沃夜西一惊,他没想到陆维耶会突然来这一招,而在这里挪个半步都会碰到墙壁,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
不得已,他只好释放魂力,将碎片全部弹开。
然而,还未反应过来,他忽然感觉到前方有一股无可阻挡的魂,贯穿了他构建的魂力屏障,有如锋利的枪头扎穿一张白纸一样容易。
沃夜西连退好几步,“咚”地一声,后背抵在了墙上。
保持着这个姿势数秒,他才确认自己的胸口没有被开一个窟窿。
“……”沃夜西抬起头,愕然地望着依旧坐在角落的陆维耶。
他手边的酒瓶只剩下一截断裂的瓶口,即便如此,那瓶口也依旧倒立在原位,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什么方法把它的其余部分抹除了一般。
“你不是陆维耶。”沃夜西盯着他。
“嚯?”
“陆维耶”拉长了语调,然后抬起手,揪住了自己的胡须。
就这么轻轻一拉,整张面皮就被拿在了手中。
沃夜西眼神一动。
“你是哪位?”他问道。
坐在那里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
那白花花的头发说明他应当也是上了年纪,只是相比陆维耶,在此人的脸上竟是看不到如沟壑纵横的皱纹。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清晰可见的疤痕。
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覆于右眼之上的黑色眼罩了。
这么一看,倒是与那山匪有几分相像。
“费米尔,这酒馆里爱管事儿的人。”他说着,随手将面皮丢给了沃夜西。
沃夜西拿来一看,心想这玩意儿还真是奇了,连细节无比仿真,可能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胡须的数量了,简直就像是把真人的脸给剥下来一样……
有点恐怖。
这么一想,沃夜西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拿着陆维耶的脸一样,赶紧撒手给丢了。
“你倒是如何判断我不是陆维耶本人的?”费米尔问道。
“你这是明知故问吧,费米尔先生。”沃夜西说道,“判断一个俢魂者的身份可不是看脸的,而是看魂。”
“这是个好答案。”费米尔站了起来,“陆维耶说你机灵,现在看来的确有那么回事。”
“那么,我也没有找错人。”沃夜西望着他,“你认识陆维耶。”
……
两人来到外头,便找了个靠里的座位坐下。
“我就开门见山了。”沃夜西坐直了身子,望着费米尔说道:“我想知道陆维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这问题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费米尔拿出烟卷塞在嘴里。
“什么?你明明认识他。”
“认识而已,难道你在你的朋友面前就没有藏着掖着的事情?”费米尔反问。
经此一问,这倒是让沃夜西反应过来,他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
从与陆维耶相处的这段日子来看,这老人的城府之深超乎想象,再加上他身份敏感,即便有秘密也肯定是瞒着。
陆维耶曾经展示过他的十几个假名,以及与之对应的十几个伪造的身份。
而直到刚才,看到那张假面皮,沃夜西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连陆维耶的真正长相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被鲜血军团追缉数年,却仍然能够大摇大摆地跑去伯加大学院应聘教官的人。
瞒天过海不过如此了。
因此,对于陆维耶来说,如果想要隐瞒什么,太简单了。
“抱歉,只是因为……有些事情我实在不理解。”他望着桌面上有些模糊的木纹,表情沉了下去。
费米尔点燃了烟卷。
“那老家伙身上的秘密太多,我也不理解。他一消失就可以消失十多年,被鲜血军团抓得东躲西藏,那到底是为什么?”
费米尔吐出一个烟圈,氤氲的烟雾在空气中淡淡化开。
沃夜西缓缓抬起头。
“疑惑太多了,所以我懒得去管。”费米尔用细木棒搅拌着酒杯里那名为‘金麦田’的混合酒,“我只管我能管的,就比如那老家伙扔给我的黑色石头。”
沃夜西当然记得那黑色的菱形石块。
“想不想弄明白,为什么灰烬山的东西会跑到药管局局长的口袋里去?”费米尔挑了挑眉毛。
沃夜西的脑海里几乎是立刻便浮现出了过去一个月发生的种种。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可能都在于那块石头——
圣温辛利用它进行假核的研究,而正是那个研究的不可控性,导致了后来作为实验体的邪种的暴走,药管局彻底陷入混乱,更有许多无辜之人因此丧命;
最终整个伯加城一夜无眠。
那些事情就像发生在昨天,只要沃夜西想,他就可以再度回到那个时候,耳边就能响起邪种的厉啸以及濒死之人的呻吟。
还有呢?皮欧侃主任因此牺牲,那之后卓维匝遭人误导,最后被陆维耶杀死……
这些事情都串成了一条线,那么它的起始点在哪里呢?
圣温辛吗?但现在已经不可能去询问他本人。
唯一能抓住的蛛丝马迹,就只有圣温辛即便是逃跑也不忘带着的那块石头。
“如果能够知道皮欧侃主任究竟因何而死,我倒是愿意。”沃夜西说道。
“噢?这又是一个好答案。”
费米尔掐灭了烟卷,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这金麦田肯定会火一阵子,味儿太醇了。”费米尔砸了咂嘴,回味着残留于唇齿间的酒香。
沃夜西自然不理解好酒之人的感受,只能应付般地点了点头。
“不浪费时间,我也开门见山了。”费米尔拍了拍桌面。
“都聊二十分钟了,你这不叫开门见山吧……”沃夜西忍不住吐槽。
费米尔似乎根本没听见沃夜西说的话,而是扔出了一块镂空的铁牌,刚刚好落在沃夜西的面前。
仔细一瞧,说是镂空也有些牵强。
那分明是一块铁牌上被扣了三道口子。
沃夜西皱着眉头,心想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等等……那挂在房梁上的铭牌上不就有这个?
“少年。”只听费米尔的声音传来,“你听说过迅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