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早早地便照进了窗户，有些老旧的花纹地毯也因此带着些许明媚。
但是很快，地毯上的阳光便被阴影取代了。
一只硕大的拖鞋踩在地毯上，让花纹失去了形状。
“哼，没想到啊。”帕特雷拉叼着拇指粗的烟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那个卓真茨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父亲，我已经托军团里认识的人确认过了，他的确是休假。”纳尔比的目光跟随着他父亲的大拖鞋来回移动。
帕特雷拉走到窗边，停止了踱步。
“儿子，你要知道卓家的遗产意味着什么。”他敲了敲窗户，玻璃发出脆响，“你以为那只是一块领地这么简单吗？”
“嗨，您都说过好几遍了。”纳尔比没什么耐心，一想到父亲又要开始重复这件事情，他便开始了抱怨。
帕特雷拉瞪了他一眼：“不，说几遍都不够。卓真茨的父亲不是普通的帝国军人，而是受到圣城征召的名誉骑士。”
“这意味着，他们卓家在圣城有底子！一个小小的军官职位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背靠圣城，那说明财产，领地，甚至是头衔都受到庇护。”
纳尔比眼神一亮：“这就是说……！”
“没错！”帕特雷拉掩饰不住喜色，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终于开窍了。
“不懂。”纳尔比又摇了摇头。
帕特雷拉一愣，随即怒道：“混账！你特么既然不懂就别装成一副顿悟的样子行不行？”
他气得把烟卷丢了过去。
纳尔比吓得赶紧躲开。
“你好好想想，跨境私运矿石资源，到底要冒多大的风险。”帕特雷拉说道，“然后再想想，一旦被帝国查明，后果是什么？”
“罚……罚款？”纳尔比小心翼翼地问道。
“妈的！你什么脑子！”帕特雷拉挥舞着那只大拖鞋便朝他的屁股招呼了过去，纳尔比被打得上蹿下跳。
“如果真的只是罚款，我现在就以琴贡家族的名义跟领府签订协议，三七分成，我可以只拿三，那个七就给伯加建设美好城市。这样一来，我甚至还能得到一个慈善先驱的称号！”
纳尔比听完，立刻夸道：“不愧是父亲！好主意！”
但他的马屁仍旧换来一顿拖鞋伺候。
“蠢货！前提就错了，根本不是罚款！”
帕特雷拉吼道：“琴贡的姓氏会从伯加行省的家族版图上被抹去，你知道吗？帝国的律法会取缔我们得到的一切！”
他感到嗓子冒烟，抓起水杯便灌了下去。
“所以你要知道……”帕特雷拉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有圣城这座靠山，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些年我处心积虑地想要攫取卓家的一切，根本不是为了他们那点儿不起眼的财富，而是要把卓家确确实实地变成我们基比家的东西！”
帕特雷拉搓着手，盯着纳尔比：“只有成为卓家的家主，才能做到这件事情。”
纳尔比全神贯注地听着。
“好在，卓算了一笔糊涂账，竟然把继承权交给了那个女人。”说到这里，帕特雷拉那粗糙的脸上才出现一点儿轻松的神色。
“而那个女人又被我所掌控，入主卓家可以说是时间的问题。”
纳尔比立刻便要鼓掌，但是瞅了一眼他父亲手上的拖鞋，还是作罢。
事已至此，即便是并不机灵的纳尔比，也知道帕特雷拉为何对卓真茨的回归忌惮万分了。
毕竟，卓真茨作为长子，才是卓家第一顺位的继承者。
“可是父亲，说到圣城……”
纳尔比摊开双手：“您不是一直都与圣城的那个康菲亚家族保持联络的吗？如果说卓家行不通，只要保有这层关系，圣城依旧可以成为我们的庇护。”
康菲亚，不仅仅是在格拉比，在圣城也是首屈一指的家族，毕竟家主可是先知骑士团的大团长嘉士提斯啊。
“你还不算蠢到没救。”帕特雷拉叹了口气。
“但，说得体面些是联络，其实只是我们单方面示好罢了，他们的眼里怎么可能看得见一个未曾拥有贵族头衔的家族？”
“这……”
帕特雷拉又掏出一根烟卷：“再说，嘉士提斯是什么人物？我连见他一面都难！”
纳尔比挠了挠头，忽然笑道：“如果嘉士提斯本人很难对付的话，我倒觉得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
“你什么意思？”帕特雷拉很少见自己的儿子露出这样一副睿智的表情，反而感到奇怪，“难不成你有什么想法？”
“众所周知，紫都大街的98号是康菲亚的宅邸，而那里的主人，是康菲亚家族的千金。”
纳尔比靠在墙边，抬起双手将自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呵呵，只要对象是女人，我就有的是办法。”
帕特雷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儿子的想法。
老父亲露出欣慰的笑容：“你别的一塌糊涂，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亲生的。但是只有这方面，你的本事是真正地遗传自我。”
……
“你看！这里就是米丹学院！”
顶着大早上的太阳，卓真茨被萨雫拽着朝学院的大门走去。
“喂，我进这种地方不太合适。”他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许多人都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高高大大，面相还不怎么友善的男人出现在这里，的确是有些突兀。
而米丹学院没有严苛的规章，学生们的衣着倒是五花八门，因此浑身上下唯一显得和谐的便是卓真茨的那件高领背心。
“什么叫这种地方，这可是我上学的地方诶！”萨雫说道，“老院长可好了，我被纳尔比他们赶出来之后，他允许我住在学院里呢！”
卓真茨想起了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萨雫的场景。
她在卓家的宅邸前，拥有一个用木棍搭起来的棚子。
卓真茨叹了口气，道：“好吧，就跟你进去看看。”
虽说米丹学院的面积不大，但是正因如此，才会显得热闹。
相比之下，伯加大学院可以装得下二十个米丹学院。
但是总有人说，那里冷清——如果你和你的朋友在不同的地方上课，很有可能你们在一天当中都见不到面。
伯加大学院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而米丹学院的学生们，更像是一个集体。
“喂，那边好像有人打架？”卓真茨指着操场边的一群男生，他们正扭打成一团。
“啊，不要在意，常有的事。”萨雫笑道。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男生们纷纷掏出棍棒。
“我觉得有点不妙？难道不要告诉老师么？”卓真茨曾经待在军事学院接受培养，所以他知道纪律的重要性。
再怎么开放的学院，也不可能纵容学生们械斗吧？
“呃，怎么说呢……学院里原则上不能欺负别人，如果双方势均力敌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萨雫想了想道。
“这是什么原则？从来没见过。还有势均力敌是什么鬼，这里是学院，不是战场啊……”连一本正经的卓真茨都忍不住吐槽了。
那边，双方已然剑拔弩张了。
“好家伙，惹到我们火腿帮的头上来了，你们最好别后悔！”其中一方的人吼道。
“我看是你们眼瞎，这可是我们茄子帮的地盘！”另一方针锋相对。
“听了他们的帮派名称，我觉得我可能高估了这场冲突的水平？”卓真茨自言自语。
萨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原本学院里的帮派名字都很凶的，但是都被强制改掉了……”
“改掉？你们的院长要求的么？”卓真茨不解，“那为什么不干脆把这些帮派都取消掉？”
“不是院长先生，是爱葬帮。”
“爱葬帮？”
“喂，你们几个！”
很是时候，顶着五颜六色的发型的黑衣男生出现在了两群人的中间。
那是啥？鸡冠？卓真茨很难不去主意此人的发型。
“老子注意你们很久了，在这哔哔了半天，就是不动手，不要脸吗！？”
男生破口大骂：“我们要不你们都解散了吧！”
本以为出现一个正义伙伴要调停双方了，结果他居然还嫌双方闹得不够厉害？
卓真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战场上待久了，而无法理解现在学院里年轻人的想法。
“不不，鸡冠哥！您听我们说！”火腿帮率先开口，“是我们先掏棍棒的！他们只是动动嘴而已啊！”
“鸡冠哥，您别听他们放屁！”茄子帮也喊道，“我们早就上去把他们揍了一顿了，现在才掏棍棒，完全是强作姿态而已！”
“混账！你们都没明白我的话！是男人就别光喊，知道吗？要做，不要靠讲！”鸡冠头瞪着他们。
这话本身挺对的，但是放在这个场合里就变味儿了啊。卓真茨心想。
……
“你这话也不对，没话讲就动手的那是野蛮人诶。”
清脆的声音响起。
黑发的少女拿着面包，咬了一口。
她浅色的眸子亮如星辰，即便在这烈阳之下也丝毫不黯。
“啊！赫西学姐！”萨雫好像看到了偶像一般，高兴地拍了拍手。
她是谁？卓真茨疑惑。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见过学院里的各式装扮，但这个少女的穿着才是最特别的。
“那种衣服，真的能穿出门？”卓真茨惊道，“尤其是……那个是裤子么？是不是短了点？虽然是一双好腿……”
他说着，胳膊忽然被拉住了。
萨雫气鼓鼓地望着他。
“嗯？怎么了？”卓真茨不解。
“我，我也知道学姐身材好，但你也不用这样一直盯着看吧……我，我其实也，也……”萨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红着脸说道。
“也什么？”卓真茨望着她。
萨雫重重地哼了一声，低头抓着衣服下摆。
卓真茨没明白，弯下腰来问道：“地上有什么东西么？”
“啊！没有！”萨雫抬头，“我的意思是，学姐的衣服可是咱们学院的潮流！但是，没有相应的条件，不太适合穿。”
“穿衣服还有什么条件？哈哈，萨雫，你现在变得幽默起来了啊。”卓真茨摸了摸萨雫的脑袋，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贵，我给你买便是。”
卓真茨哥哥这个笨蛋，我说的才不是那种条件啊……
“不用了，我穿不来，哼。”萨雫说完便把卓真茨丢在原地，自个儿朝前方走去。
卓真茨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小女孩的心思还真难懂啊。
此时，火腿帮和茄子帮众人都像是犯了错一般，乖乖地站在两边。
而站在中间的主角，自然爱葬帮的重量级人物，鸡冠头……面前的赫丝奈。
“喂，赫西，你不给我面子啊……这话多有哲理啊！你瞧他们一个个顿悟了的样子！”鸡冠头遮着嘴在赫丝奈耳边说道。
“屁个哲理，你这话除了煽风点火毛用没有。” 赫丝奈白了他一眼。
“米丹学院重建之后，我记得有一条规矩吧？”少女扫视两方，“有事在外面解决。这刚修好没多久的东西，砸坏了你们谁赔？”
众人面面相觑。
“喂！凭什么你说了算啊！难道就因为你长得好看？”有一男生不服，举着手中的棍棒喊道。
你说对了。此时，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默地想。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也知道我很好看啊。”赫丝奈嘟着嘴，“你要是也能帅到同一个程度，我就听你的话了啊。”
“你……！”那男生道，“你一个伯加大学院的，管那么多干什么？这里是米丹学院，根据制度，只有学生会的老大才有资格谈规矩！”
“怎么，我伯加大学院的，所以？”赫丝奈轻笑，“跟我谈制度？这一个月以来，你见过学生会的老大了吗？”
男生细细一思索，登时一愣。
“你说的那个老大，当舔狗不成，被我拒了之后回家养伤去了，估计辞职也快了吧。”
赫丝奈摊开双手，一脸歉疚：“哎，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啦，所以我便代他管理一下学院，有问题？”
“我靠……”对方僵在原地。
虎，太虎了！鸡冠头根本说不上话，只好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然后嘛，爱葬帮的老大契丝，是我姐妹。”赫丝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们不服？试试啊？”
火腿帮和茄子帮仿佛是说好了一样同时散开了。
靠，老子的存在感……鸡冠头一脸不甘。
“赫西姐！”萨雫蹦蹦跳跳地跑到赫丝奈的身边。
“噢，这不是雫雫吗。”
赫丝奈看到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只面包递了过去：“这东西叫‘甜奶城堡’，现在人气可高了，我翘了一早上的课排队买到的哟。”
“甜的吗？”萨雫正要接过，还是先问了一句。
“超甜！”
“可，可是……”萨雫回头看了一眼卓真茨，犹豫着小声道：“我现在在减肥啊。”
赫丝奈眨了眨眼睛：“啥？你还用减肥吗？”
“当然！我……我又不像赫西姐你一样怎么吃都不胖……”
“嚯~”赫丝奈拉长了声音，她当然注意到了萨雫偷瞄卓真茨的动作。
“我的好学妹有情况呀。”
赫丝奈搭着萨雫的肩膀，用仿佛狼望着羊羔一般的狡黠眼神望着她：“来，说说，那个男人是谁啊？”
“他叫卓真茨，是我的哥哥，不过是很远的那种啦。”
萨雫说着说着，也不禁得意起来：“他是鲜血军团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呢！在南方跟蔷薇联盟打仗的！这段时间休假才回到伯加。”
赫丝奈感到意外，没想到副军团长这样的人物会出现在米丹学院里。
“我就说嘛，看他这样子，确实蛮有气场的。既然是副军团长，那也不奇怪了。”赫丝奈打量着卓真茨。
萨雫见赫丝奈一个劲儿地盯着卓真茨，连忙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我只是带他来我上课的地方转转，马上就离开！”
“噗。”赫丝奈被逗乐了，“瞧你急的。放心，我怎么会抢我好学妹的男人呢？”
萨雫的脸刷得红了，连连摇头：“不是，误会了！才不是那种……”
不过，她的声音小得没什么说服力。
鸡冠头凑了过来，说道：“妹妹，别担心，你的学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诶！？”萨雫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喂，你的头发是不想要了吗？”赫丝奈一把揪住鸡冠头的头发。
那灿烂的鸡冠被攥在手里，顿时成了一捆稻草。
“哎哟，别别！姑奶奶，我错了！”鸡冠头忙不迭地说道，“我就看你老调侃人家，人家怎么不能调侃你呢？”
“不、能！”
但是，萨雫的八卦之心已经觉醒了，她拽着鸡冠头问道：“谁呀谁呀！”
在这方面，似乎女人都是一样的。
站在远处望着喧闹的几人，卓真茨无奈地挠了挠头。
果然还是孩子啊。
不过，总觉得很平和。
或许，我已经在战场上待了太久吧，连这样的情景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维匝，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长大成人后的你是什么样子呢。
卓真茨的表情沉了下去。
“叮！”
突然，他口袋里的传讯符震动了起来。
“怎么样了？”卓真茨问道。
“你要的，关于药管局那场骚乱的情报。”那一头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真的？全部？”卓真茨有些意外，“不过才一天的时间，你们居然已经拿到了？”
“你是第一次和【钥】打交道，有这样的疑问也是正常的。”
那个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好像根本就不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你有半天的时间来交易地点取得你要的，东西只保存半天，你自行判断。”
说完，传讯符便被切断了。
卓真茨站在原地许久，甚至连萨雫叫他都没有听见。
弟弟，再等我一下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