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夜西和陆维耶两人站在中庭的一处角落。
地上覆满了藤蔓类的植物。
隐隐约约可见一块方形的地砖。周围的地面都已经破裂,唯独那里那块地砖完好无损。
“既然是密室的门,必须要坚固。”沃夜西说道。
陆维耶沉默不语。
“可是,鲜血军团在这里驻扎了那么久,为何没有动手拆开这扇门呢?”沃夜西喃喃自语。
“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没有考虑到地砖是活动的机关,也就是大意没发现。”
“第二,他们发现了,但是不敢采用暴力的方法进行拆除,因为担心对这里造成进一步的破坏,导致整个勘察工作一塌糊涂。”
陆维耶说完,蹲了下来,用手拨开植物。
“我记得这里。”沃夜西道,“那天,老爸就是带着我来到了这里,然后通过一处雕像的机关,进入了那条密道……”
两人四处寻找了一番,却并没有看到雕像。
“肯定已经被毁了。”沃夜西的眼神沉了几分。
“沃吉塔是如何开启机关的?”陆维耶问道。
“我记得是扳动了雕像的手指……”
“什么?”陆维耶有些惊讶,“竟然是这样破绽百出的方式?”
“破绽百出?”沃夜西没想到陆维耶会这么说。
在他看来,这个机关已经很隐蔽了,毕竟谁知道雕像的手指竟然是移动地砖的开关呢?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雕像出了问题,它的手指所连接的传动结构被破坏,那么这扇门是不是就没有人能打开了?那么里面的东西怎么办?”
“另外,如果被人看到了,那么是不是很危险?扳动雕像的手指,但凡是个小孩儿也能做到。”
陆维耶的问题让沃夜西意识到了另一个角度。
“这就是‘宝箱原则’。任何收纳高价值物品的宝箱,都不可能只有一种打开方式,必然存在着一种只有主人掌握而其他人都没可能想到的方法去打开宝箱。”
“……或者说,即便你想到了,你也没有条件去实现那种方法。”
陆维耶继续道:“里面的东西价值越高,宝箱原则越有可能被遵循。”
“密室,是一个大型的宝箱。”沃夜西接着他的话说道,忽然停顿了一下,“这么说,扳动雕像的手指很可能不是唯一开门的方法?”
“没错。而我猜测沃吉塔之所以会使用这种方法,应该是在逃亡的时候,他认为这是最快最便捷的方式。”
沃夜西想了半天,却没有头绪。
“咔!”
他正思考着,陆维耶已经拿出一把剑,插入了地砖一侧的缝隙中。
“喂,你做什么?”沃夜西一惊,
“看看能不能撬开。”老人说道。
“哈?到底是谁刚才说的宝箱原则啊!你这一顿分析,我以为会有什么别的方法呢结果到头来还是撬开吗!”沃夜西忍不住吐槽。
“有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最有效的方法,真理往往朴实无华。”陆维耶说着,用力扳动了剑柄。
“这又是你临时编的吧。”
“这是人生经验。”
陆维耶将魂覆于剑身之上,让这柄剑拥有了几乎不会被折断的强度。
地砖的确产生了轻微的晃动,但是却难以维持。
沃夜西也不闲着,他握住了剑柄的下端,顺着陆维耶的力量朝一侧推动。
“我试试使用更多的魂。”他像陆维耶那样将自己的魂覆盖在剑上,并不断地增加魂力。
“咔!”
然而,结果却是剑身崩裂,变成了数十块碎片。
陆维耶望着一地的碎片,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的魂武,过强的魂力只可能让它自身的结构遭到破坏。”
“嘁。”沃夜西手握着唯一完好的剑柄,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时,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天而降,停在了一处植物的叶尖上。
“阿西,陆先生。”
安凛的声音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安凛吗?”沃夜西望着这只蝴蝶。
“嗯,是我。”安凛回应。
“嚯!”陆维耶显得很惊讶,“我原以为这是魂术【音蝶】,和【听蝶】一样以魂术作为节点传达声音,但没想到声音竟然是直接到了意识,看样子这也是圣廷的秘术啊。”
“是的,这是十柱刻里,风之柱的秘术【密音蝶】。”安凛说道,“我觉得,使用这种方式联络比较安全。”
“不愧是安凛。”沃夜西赞道,“不像这位陆先生,分析得很像回事,结果还是只能朴实无华地撬门。”
“喂,小子,本该被寄予厚望的是你好吧。”陆维耶说道,“好歹也是沃吉塔的儿子,对家里的一扇破门束手无策,这样我找不找你来都一个样了。”
两人又怼了起来。
安凛无暇劝说。此时的她虽然正待在宿店的房间里,但是却能够通过房间的玻璃看到沃夜西和陆维耶两人所看到的一切。
“这道门并非是由物理意义上的结构控制的,它自身存在某种禁制。”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那块地砖。
“你怎么知道的?”沃夜西讶道。
“我观察了整个中庭。从高处俯视,以这扇门为中心,这一个圆形的区域内的所有地砖,它们之间的缝隙构成一种异样的排列。”
安凛皱眉:“这种排列,我只在圣城琉璃山的古代典籍里见过。”
这显然触及了沃夜西和陆维耶的知识盲区,两人也不说话了,都沉默地听着。
“那是一种独特的禁制。总之,这些缝隙会成为一条通路,以秘术赋予的禁制之力可以长久地在这样的通路之间循环流转。”安凛继续道,“这样一来,处于中心的门其实就是被上了一把大锁。”
“那么能破解吗?”沃夜西小心翼翼地问道。
安凛迟疑了片刻,道:“只要破坏这样的排列,禁制就会失效。但是,我对封印类的秘术没有多少涉猎,不能判断它的力量有多强……所以,只能单纯地以更强的力量去破坏它。”
“我说什么来着?真理是不是朴实无华?”陆维耶得意地摸着胡茬,“这跟撬门也没多大区别。”
“您拉倒吧。”沃夜西翻了个白眼。
既然是以力量来破坏这道门,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
沃夜西伸手虚握,纯白色的破晓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等一下。”陆维耶道,“先想好,弄出大动静以后,鲜血军团的人势必会包围这里。”
“未必。”沃夜西望着眼前的地面。
“嗯?”老人有些意外。
“根据安凛说的,既然地砖之间的缝隙本身是一条用于流转禁制力量的通路的话……”沃夜西用剑尖指着一块地砖,“如果以我自身的魂力注入其中,是不是就可以切断这种禁制呢?”
陆维耶一怔,但随即明白过来。
“禁制的存在依靠缝隙间循环的秘术力量,如果用魂力去将之取代,等于就破坏了禁制力量的有序循环……”陆维耶点了点头,“好小子,这个想法可以!”
“安凛?”沃夜西看向了那只蓝色的蝴蝶。
“我觉得可以一试。”安凛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咔!”
沃夜西二话不说,倒握破晓的剑柄,将剑刃插入了两块地砖的缝隙之间。
白色的魂气缠绕在剑身,随后不断下沉,像是雾气一般溢满了缝隙。
上限境界的标志之一,就是俢魂者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让魂力具现化,同时对魂的操控也更加细腻而精确。这也是为什么,沃夜西能够想到这种方法。
陆维耶站在一旁望着全神贯注的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分钟后,位于中央的那块地砖动了。
缓缓地向一旁移开。
这与沃夜西记忆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甚至恍然间会觉得回到十年前,他的父亲沃吉塔正在带着他逃亡。
少年注视着门后,那一片的漆黑。
它的尽头,就是那间密室。
那里有一只盒子,封印着灭世神。
那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走吧。”沃夜西来到了门口。
正要向前,突然间,他看到在那片漆黑中,有一个身影。
一个少女,有着一头炫目的金色长发,几乎将纤细的身躯都包裹在内。
她是谁!?
沃夜西猛然间记起,他曾见过这个少女。
那个不眠的夜晚,在药管局,与名为渴血的邪种的对决。
沃夜西成功突破了初限的天花板,达到了上限。
战斗过后,他太累了,甚至连从赫丝奈的怀里起来都做不到。而在意识逐渐远去的时候,他便看见了这个少女。
和上一次一样,她那超越了任何人想象的绝美面庞上依旧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她就这么站在这里,与沃夜西对视。
你是优尼薇尔吗!沃夜西在内心发问。
没有回答。
忽然,少女转过身,向通道的深处走去。
等一等!沃夜西跟了上去。
陆维耶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突然就跟着了魔似的,二话不说就快步走了进去,唤了两声也没有回应。
保险起见,他紧随其后。
但任凭他再怎样老辣,也决然想不到——门后的这片漆黑之中,竟然没有地面。
在进入门内的瞬间,他一脚踩空,紧接着便开始下坠。
……
玻璃窗户上的投映的画面消失了。
安凛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很快用手扶住窗台。
“小姐,果然同时使用两柱的秘术负担太大了,你应该休息。”忒恩说道,“尤其是光之柱的【共视】,那个即便是单一使用也十分消耗精力。”
安凛轻轻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
她抬起手,抹去了额角的汗珠。
“那扇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存在。”安凛说道,“可能是一个陷阱,现在阿西和陆先生他们失去了联系,我不能待在这里。”
说完,她便朝房间门口走去。
“如果有必要的话,请使用我的力量。”忒恩忽然说道。
安凛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嗯。”她应了一声。
……
沃夜西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进入离层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本以为只是变换眼前的景色。
谁能想到竟然是双脚离地,从高空坠落。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就要摔死了。
现在看来,多亏了有过一次的经历,让他在第一脚踩空的时候,便有了心理准备。
“又来!?”
风吹得沃夜西睁不开眼,但他很快调动魂力,稳住了姿态。
魂围绕在他的周身,让他不再完全受控于重力,而能够慢慢地在空中漂浮。
不对劲,这肯定有什么不对!
记得当年进入门之后,明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怎么会是这样一片广阔而明亮的空间呢?
正当他试图理解状况的时候,陆维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可真是有意思,你老爸到底在悬桥堡藏了什么东西?”
一抬头,便看见老人也漂浮在半空。
“至少我可以确定我上次来不是这样的。”沃夜西道,“看样子得返回了,不知道这下面是什么。”
两人的下方,是白茫茫的一片。
“回不去了。”陆维耶来到他的身边,看了看头顶,“我踩空之后就回头了,结果根本没有什么入口。”
“哈?”沃夜西愕然。
“这只有一种可能。”陆维耶继续道,“一扇可以进入的门,那只是表面。事实上,我们只是通过某一界限而到达了这个空间里,而这个界限是根本看不见的。”
沃夜西眉头紧锁。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老人笑道,“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越大的秘密,前方的一切越是光怪陆离。”
“这又是什么人生经验吗?”沃夜西一直注意着下方。
“不是,只是一种预感。”陆维耶道,“你的老爸想要藏起来的秘密,终究还是只能由你这个当儿子的来发掘。”
两人迅速下降,而脚下白茫茫的景致也逐渐清晰。
“那是水面吗?”沃夜西问道。
正下方是一大片完全透明的水体,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而在水体环绕的中央,有一座十字型的岛屿。
陆维耶可以确定,这绝非真实空间。
从这个高度就可以判断,这座岛屿的大小几乎与悬桥堡相当。
如果悬桥堡的下方真的存在这样一片空间,那意味着承载城堡的山体等同于空心。
更离谱的是,在山体内部哪里来的光线?而他们竟然仿佛置身白天。
天上也没有太阳。
在这里所能看到的一切,似乎都是它们本身在发光。
这与离层里的情况十分相似。
“这会是另一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离层吗?”沃夜西也想到了同一点,提出了问题。
“离层是军团依靠高阶魂术制造的空间,简而言之是人工的。”陆维耶说道,“但如果这里也是一样的地方,那我只能说见鬼,什么样的魂术能创造如此复杂的环境?”
两人在岛屿的岸边落地。
“离层的内部也很复杂。”沃夜西回忆,“远处有山,近处有草坪,还有各种植物,空间也足够大……”
“你再想想,有什么不同。”陆维耶摇了摇头,他抬脚踩在水里,被扰动的水像是花瓣一样绽放铺开。
沃夜西观察着水面。
一阵风吹来,他不由地摸了摸脸颊。
很和煦的风,让人感到很舒服。
他突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这里和离层有本质上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动态,而另一个是静态。”
“没错。”陆维耶赞许地点了点头。
离层内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是完全静止,更不存在“风吹草动”的景象,因为离层内部没有任何的气流。
而这里呢?风是可以感受到的,它可以吹动衣角;水,也是缓缓地流动,轻轻地拍打岸边。
“你可以一眼就判断出,离层并非真实空间。但这里,如果不看逻辑,仅看个人的感受,恐怕很难分辨自己是不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偏僻小岛上。”
陆维耶说道:“所以我说这里复杂,因为环境是变化的。不断变化的环境,会在每时每刻都产生无数种可能的状态。如果是离层那种固定的运作机制,根本无法实现这样的景象。”
这座岛的存在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此工整的十字形状,根本不可能是自然形成。
更令人诧异的是,岛上没有植物,也没有任何生物。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片的白色砖石,工整地垒在一起,铺成了这座岛的地面,以及高耸的石柱。
“这座岛难道是用石头堆起来的?”沃夜西难以置信,他根本就无法想象这样的情景。
“而且……”陆维耶在一处石柱前驻足,抚摸着石柱的表面,“说一个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全都是格雷白石。”
“什么?”
沃夜西也来到了石柱的跟前。
在特雷西采石办工作了一段时间,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的确就是人称“石中贵族”的格雷白石。
“一整座岛的格雷白石……”陆维耶少见地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说是做梦也不过分。以这种石料的保存量来说,我怀疑就算把整个艾伯米纳森大陆给挖空,能不能凑出这么多来。”
一切都太过匪夷所思,沃夜西觉得脑子有些转不动了。
我家地下居然有这么一个地方!?开玩笑呢吧!
老爸,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沃夜西很想这么问,但是已经无法得到答案。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突然颤动起来。
“怎么回事!”
地面正在移动——确切地说,是他们脚下的石块正在移动。
沃夜西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石块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无序地移动。
眨眼之间,岛上的景色便换了个模样。
而沃夜西和陆维耶,也被移动的石块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从这里,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岸边。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陆维耶才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座岛简直就是活的。”
沃夜西沉默着。
“而且,我们似乎迷路了。”老人靠在一处石柱边,抬头望着天空,“这里没有任何的天象,因此也就没有可以作为参考的东西,很轻易便会失去方位。”
“它不想让我们回去。”沃夜西忽然说道,“这座岛的变化,很有可能是一种防御机制。我们的到来,对它来说是一种入侵。”
“何以见得?”
“你说过宝箱原则吧?”沃夜西看着老人,“一个宝箱,有多重保险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这里真的藏着什么,我不认为我们突破了第一道门就算大功告成。”
“这么想,也有道理。”陆维耶习惯性地拿出酒罐想要喝上两口,但是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什么声音?”
“咔咔咔!”
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某种东西开裂的声音……
陆维耶脸色一变,立刻向后跃去。
几乎在同时,他背后的石柱炸裂开来,无数的碎石像是子弹般扑向了他。
陆维耶双臂平举,唤出了艾梭里佩,将碎石全部挡下。
“看样子我说对了。”沃夜西紧紧地盯着石柱炸裂后激起的烟尘。
那烟尘中,隐约可见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人类?”陆维耶仔细辨认着。
黑影向前挪动了几步,烟尘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吹散。
“不管那是什么……”沃夜西唤出了破晓,握紧了剑柄,“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