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边，主旋律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茫弦被拨动之后的余音。
沃夜西打了个哈欠。
“喂，沃夜西，你敢睡觉？”赫丝奈按住了弦丝，抬手捏住少年的耳朵。
“这个点本来就应该睡觉了，无可厚非。”沃夜西挡开她的手，又打了个哈欠。
“你可是有幸头一个听到这首新曲子的人。”赫丝奈不满道。
沃夜西挠了挠头：“是啊，很好听。”
“这敷衍的回答是怎么回事。”赫丝奈白了他一眼，“嘁，算了，反正你是个外行，问了也白问。”
“歌词还不错。”沃夜西忽然说道，“特别是那一句‘……星辰相望隔海的天’，听着还挺有意境。”
“远帆带走一场眷恋，星辰相望隔海的天。”赫丝奈扬起嘴角，“我也喜欢这一句。”
沃夜西抬起头，正能看见一条繁星汇聚的河，在夜幕之上，如梦似幻。
“难不成，你是看了这个有了灵感？”他问道。
“这个嘛……”赫丝奈拖长了语气，她没有去看头顶的星河，而是望着沃夜西的侧脸。
“嗯？”沃夜西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脸来。
“是啊。”赫丝奈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收拾乐器了。
两人沿着沙滩，朝度假区所在的树林走去。
从海上吹来的风竟有一丝暖意。
“哇嚯，我没想到，这边的沙子这么软，真舒服。”赫丝奈手上拿着鞋子，赤足踩在沙滩上，“沃夜西，你也试试啊。”
沃夜西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道：“沙子里可能也会有石子，还有尖锐的贝壳，当心把脚底划破。”
“嘁，毫无情趣。”赫丝奈踢了一脚沙子，哗啦啦地洒在少年的身上。
“怎么……”沃夜西莫名其妙。
“你这个样子，光棍一辈子都不是怪事。”
“哈？虽然我不懂所谓的情趣，但罪不至此。”沃夜西道。
“噢，你以为现实中会有小说里那种无缘无故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吗？亏你还有这张长得不错的脸，但凡嘴上多会说两句，哪至于到现在还没个女友。”
赫丝奈将背后装着茫弦的袋子提了提。
“我在黎约的时候认识一个男孩，人家亲口跟我说的‘强者不需要女朋友’。这觉悟你看如何？”沃夜西笑道。
“嘁，拉倒吧，长大以后肯定跟你和那个卓真茨一样。”赫丝奈嗤之以鼻，“不如你们仨组个一家子得了。”
“话说回来，你呢？”沃夜西问道，“我倒想知道，你这么能，到底有过几任前男友？为什么又都分手？”
“我……”赫丝奈没想到沃夜西居然转守为攻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你这么打听的吗？差劲！”
“好奇呗。说实话，我还问过契丝。”
赫丝奈一愣。
“放心，契丝也没告诉我。”沃夜西将双手枕在脑后，“她跟我说什么……不管找谁打听都不会有结果。”
赫丝奈望着脚下的沙滩。
“臭弟弟，你还挺八卦。”她撇着嘴低声道。
沃夜西耸了耸肩。
“其实，我……”赫丝奈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欲言又止。
“我突然想起来，下个礼拜你就要回复查尔蒂亚的那封邀请函了吧？”沃夜西转过身来。
赫丝奈立刻移开视线。
“嗯，嗯……就是下个礼拜。”她说道，“呵，幸好你补考过了，现在的成绩也还混得过去，以后不需要补习了。否则，我还走不了呢。”
沃夜西稍稍顿了一下：“你，决定去那边了吗？”
他微微皱起眉头，却不自知。
明明没有什么可烦恼的事情，但是心里这股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啊，那可是查尔蒂亚紫院。”赫丝奈走到沃夜西的身边，偷偷瞄了他一眼，“我想过了，在这边连修魂社的入不了，难道还要继续受这个气？”
她走到前方，转过身来望着沃夜西。
“理论考试并列第一又怎么样？像康菲亚那样的人，我注定只能仰望。”
沃夜西沉默着。
“我曾经憎恨我无魂者的身份。”少女淡淡地说道，“但是我只能接受。而在这里，无魂者永远没法和俢魂者站在一起，他们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
“但是，到了查尔蒂亚那边也未必就……”沃夜西开口了。
“至少和这里不同，这就是我要的可能性。”赫丝奈很快回答，快得像是早就想好了这么说一样。
“……”
沃夜西缓缓地迈开步子，来到她的身边。
“你说无魂者和俢魂者永远没法站在一起，现在呢？”少年问道。
赫丝奈低头望着两人的双脚。
的确，它们正处于同一条水平线上。
然后，少女仰起头，轻轻的闭上眼睛，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笨蛋，这样子很狡猾啊。”
她的声音很轻，连沃夜西都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是么？我倒是觉得，从我刚刚进入学院和你成为同桌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沃夜西摆了摆手，“虽然最开始那日子简直难熬。”
“哼。”赫丝奈抬起赤足踩在沃夜西的鞋上，“那个时候就是看你不爽，成天板着个脸，爱答不理的，拽得要死！臭屁！”
沃夜西一脸无辜：“你比我拽多了，小太妹。”
这个时候，海浪一阵势头冲上了沙滩。海水一下子没过了赫丝奈的脚踝。
“哇，冷冷冷！”
少女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冰凉，立刻跺起了脚。水花四溅，把沃夜西沾了一身。
“把鞋子穿好，赶紧走吧。”沃夜西率先迈开步子，“晚上浪大，等会儿肯定还有，到时候受凉得不偿失。”
海水退去，潮湿的沙滩有了一股泥泞感。踩在上面，像是踩在泥地里。
沃夜西又走在了前面。
赫丝奈跟在后面，距离他五六步的地方。
她每跨出一步，都故意踩在少年留下的脚印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今夜的月光黯淡，但是星河好像照亮了这片沙滩。
“喂，沃夜西。”她忽然说道，“下个礼拜我要去锚港登船，你会来送我么？”
“还要搞欢送会么？”沃夜西问道，“你还叫了谁。”
“你在我跟前，就先叫你。”她的回答也很随意。
“好吧，下个礼拜要是没什么事就来。”
“嘁，屁话，你还想找借口不来？”
“我可没这么说。”
“反正你得来！”赫丝奈望着夜空，漫天的星辰好像落入她的眼眸。
她伸出手，似乎要触碰那天幕之上的繁星。
“到时候，我告诉你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沃夜西的感觉很敏锐，就在刚才他察觉到少女话语中的情绪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他停下了脚步。
回过头，望着那个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身影。
她站在那里，星光为她披上一层银纱。
沃夜西呆了片刻。
“好奇心还是挺折磨人的。”随后，他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其实，不必赫丝奈说，他也是一定会去的。
“呵，这才像话嘛，我的直男先生。”赫丝奈笑了。
“啧，你就揪着不放了是吧。”
这时候，上衣口袋里的传讯符震动了起来。
赫丝奈哼着小曲儿，拿出了传讯符放在耳边。
“雫雫啊，我们从沙滩往回了……诶？”
……
当沃夜西踏入萨雫的房间的时候，只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为什么。
“你说你舅妈怎么了？”赫丝奈来到萨雫身边，一眼便望见了站在窗边的狄伦娜。
此时，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是在通过窗口眺望着什么。
“我不知道。”萨雫满脸焦急。
沃夜西环顾房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桌上的那盏蜡烛还在冒着青烟。
“点了蜡烛？”沃夜西转过身来朝向萨雫。
“是的，刚才这里的吊灯突然灭了，我以为是坏了，就找来蜡烛点着。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又恢复了。”
沃夜西观察着屋顶的灯。
光芒柔和而安定，看上去是没什么问题。
赫丝奈伸出手指，戳了戳狄伦娜的胳膊。后者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就像是一具没有摆放平整的人偶。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她又在狄伦娜的眼前挥了挥手。
但是，狄伦娜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的眼眸一片漆黑，连一丁点儿光都不存在。
不，不对！沃夜西感受到，在狄伦娜的身上有一股极其细微的诡异气息。
“当时的情况如何？”他问道。
“在灯灭之前舅妈明明一直在跟我聊天的。”萨雫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灯灭之前？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这件事情是不是告诉小贵妇和康菲亚比较好？”赫丝奈望着沃夜西。
“嗯。”沃夜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他拿出了传讯符。
就在这时，屋顶的吊灯闪了一下。
短暂的黑暗过后，房间的正中央已经多出一人。
“你是！？”萨雫始料未及，惊愕地喊出声。
对方抬手便掠向了她。
这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萨雫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而赫丝奈，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
“呵。”那人发出一声轻蔑的笑。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视野便被白色的光芒填满。
破晓裹挟着白色的魂气，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
沃夜西的这一剑，已经用上了他最快的速度。
然而，对方也非等闲——果断收手，擦着剑刃避了过去。紧接着向后一跃，与少年拉开了距离。
好家伙。沃夜西心中暗暗吃惊。
在自以为即将得手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产生破绽的时候。沃夜西并非没有料到对方的突然袭击，他只是选择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出剑，意图抓住对方松懈的破绽。
但对方没有给这个机会。
或者说，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除了这个破绽。
“嗯？”
当看清对方模样时，沃夜西微微一愣。
小孩？
这个男孩穿着却相当成熟，与那张稍显稚嫩的脸格格不入。
“你是谁？”沃夜西拦在赫丝奈和萨雫的面前。
“暗魇。”
话音未落，房间内的灯光再次被黑暗吞噬。
人眼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沃夜西的眼前还残留着刚才的景象。
他猛地察觉到，自称“暗魇”的男孩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哗啦！”
随后便是窗户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赫丝奈，带着萨雫她们离开这个房间去有亮光的地方！”沃夜西说道，“然后联系朱力雷，尽快。”
“嘁，为什么我要联系那个臭屁的家伙啊？”赫丝奈不满，“我宁愿找小贵妇。”
“现在这个点……她睡着是什么状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觉得你能喊得醒她？”沃夜西反问。
“不能……”
沃夜西手一撑窗台便跃过了窗户，甩下一句话：“我去追那家伙，你们一定要避免单独行动。”
……
焚见丘陵的密林从海岸向内陆绵延千米，犹如一座巨大的迷宫。
在这无光的夜晚，树林更显得阴森可怖。
沃夜西飞速奔跑着，倒退的树影像是从他身边掠过的鬼魅。
他追寻着暗魇的气息。
拜这敏锐的感知力所赐，他清楚地知道暗魇就在他的前方不到一百米处。只是这里实在太暗，再加上有树林阻挡，他无法用肉眼锁定对方的位置。
究竟是什么人？他出现在萨雫的房间里，难道说目标就是萨雫吗？
不，如果是，他应该在沃夜西到来之前就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动手。
那么，难道他的目标是狄伦娜？
狄伦娜那仿佛人偶一般的姿态，以及那忽明忽灭的灯光……沃夜西不得不将之与暗魇联系在一起。
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察觉到房间里有一个人？
那家伙出现，是在灯光突然熄灭之后。他的气息也随之出现，而在此之前明明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萨雫说过，狄伦娜的异样，是发生于第一次吊顶熄灭之后。
结合目前的情报，灯，或者说灯光，是暗魇的能力所包含的一部分。
但又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这样。如此有局限性的能力，意味着如果没有“灯”这个东西，那家伙就什么都办不到。
可是，就凭他避开我那一剑的身手来看，显然是个相当棘手的敌人。
“咔咔咔！”
耳边突然传来树枝被切断的声音。
“什么！”
寒光照亮了沃夜西的脸，那锐利的刃几乎就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如果不是在那一瞬间及时向后倒去，他的脑袋应该已经离开身体了。
沃夜西手一撑地面，借力翻身而起。
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确切地说，是在攻击发出之前，什么都感觉不到。
“呵呵呵呵。”
黑暗中传来暗魇的笑声。
沃夜西握紧了破晓的剑柄，全神戒备着四周。
“害怕吗？”暗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沃夜西猛地转身挥剑，却只是劈开了空气而已。
又来了。
这家伙的魂，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即便是刻意隐藏自己的魂，也必然有一个收敛的过程。哪怕这个过程再快，也会存在一个极短的时间。
不可能做到这种样子。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沃夜西想到了萨雫的房间中，那忽然熄灭又忽然亮起的灯光。
环境对我很不利。
少年眉头紧锁，同时让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四周的动静上。如果像刚才那样的突然攻击再来一次，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完全避开。
如果能看穿这黑暗就好了……
想到这里，沃夜西不由地摸了摸左眼。
如果使用那个瘟神的眼睛……不，不行，如果这样做岂不是正合她意？
“唰！”
这一次，毫无征兆地，沃夜西左臂的袖管被破开，一道伤口随即出现在他的手臂上。
“嘁！”他啧了一声，立刻向后退去。
“你要为自己的无谋而感到后悔，居然跟来这连月光都无法照进来的密林深处。”暗魇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等同于一个瞎子。”
“是么？”沃夜西冷然道，“那可不一定，我……”
但还没等他说完，黑暗中的利刃已经再次掠向了少年的脖颈。
此时，暗魇已经可以想象那具头颅从断颈上滚落的情景。
呵呵，上限就这种程度吗？
“闪月！”
沃夜西突然低喝一声，破晓的剑刃迸发出白色的光芒。纯白色的魂气化为的利刃向上方飞去，几乎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嗯！？”
暗魇没想到沃夜西会这样做，有些吃惊。
原来是这样，想要制造光亮吗。
“徒劳。”暗魇阴恻恻地笑着，“这光明转瞬即逝。还是说，你打算一直这样做，直到魂力耗尽？”
“谁说的？”沃夜西也笑。
“咔咔咔！”
这一次，树枝断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嗯！？”暗魇一愣。
大片的断枝正如雨点般落下。
先有一道极细的光，投入了这片黑暗。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难不成这小子……暗魇望着头顶那支离破碎的黑暗。
终于，银色的光洒了下来。
这小子的目标，原来是那片遮挡月光的树枝吗！？
“你……！”
暗魇站在那里，无处遁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纯白色的流光已经到达了他的面前。
“飞星。”
沃夜西嘴唇微动。
“噗！”
转瞬之间，暗魇那小小的身体已然被破晓贯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