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力雷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这样的处境。
作为朱家的次子，未来的家主，以及贵族勋士头衔的拥有者，他的道路向来都十分通畅。
并且，他的资质极佳，在这个年纪便达到了初限。
如果说那一次在全城宴上对沃夜西的落败是他过低地估计了沃夜西的实力……那么这一次面对暗魇，他就有必要重新评估自己的实力了。
是我太弱了吗？
暗魇无论是在力量还是速度，能力的运用上都超出了他的预计，甚至快要突破他的理解范围。
尤其是那鬼魅般变化的黑影，还有无处不在的突袭，令他疲于防备。
也亏好，他的奎尔是可以兼顾攻守的魂武，否则他可能已经死了两回。
但哪怕是这样，暗魇也还没有用出全力。
不，事实上……是对手太强了。
朱力雷的心里冒出这个想法，但他随即为此感到羞耻。
毫无疑问，这个想法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心中的动摇，甚至可以称之为懦弱。
“咚！”
朱力雷单膝跪地，不断地喘着气。
鲜血从他的袖管处流下。
此时，他的手臂已然负伤。不仅如此，最具威胁的一处伤势位于右肩上部，而那个位置距离脖颈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就这点本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好意思放狠话的。”暗魇站在不远处，手中把玩着那柄曲剑。
朱力雷用于支撑地面的手指深深地扣进了泥土里。
“你不走运。”
暗魇抓住了剑柄，那看上去似乎是只有十来岁的男孩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的冷笑。
然后，他便出现在了朱力雷的面前。
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
大脑释放出极度危险的信号，但是俨然他的身体跟不上这个指令——当寒光照亮他的脸，此时朱力雷才刚刚起身。
可恶，到此为止了吗！
……然而，预想之中身体被割开的痛楚却没有传来。
一束灯光照在了他所在的地方。
暗魇皱了皱眉头，立刻向后退开了。
朱力雷猛地回过头，但这束光却让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人眼来说，太亮了。
暗魇在远处站定。
这束亮光无法覆盖到那里。
那是一辆老式的蓝白牌轮动车，储魂匣运转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车头的灯光，来源于灯罩内的明光石。这些明光石的光芒被灯罩内置的镜面偏转聚焦，从而形成了这样一束笔直的灯光，刺破了黑暗。
“嘭。”
车门打开又关上，卓真茨下了车。
“卓副军团长？”朱力雷看清了来者的模样，有些迟疑，“您……”
“碰见了一些麻烦事，不过已经处理完了。”卓真茨走到他的身边，望着远处的暗魇。
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黑暗。
卓真茨吗？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
这个夜晚，暗魇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在这之前他没有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纯粹是一种“顺道办事”的心态。
但是卓真茨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情况。
“我有些话要问这个人。”卓真茨对朱力雷说道，“朱兄弟，能不能劳驾你替我把车停回原位？”
朱力雷先是一愣，但他很快便明白了卓真茨的意思。
他继续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毕竟暗魇不是他能够搞定的对手。
但卓真茨可以。
心中的傲气稍稍有些挫败，朱力雷知道自己变成了拖后腿的一方。他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轮动车。
待到车子转向离开，这里才重回黑暗。
“我问你。”卓真茨没有任何开场白，开门见山地说道，“朗丁是你杀的么？”
“朗丁是谁？抱歉，我不知道。”暗魇呵呵一笑。
“这样啊。”卓真茨缓缓地向前走来，“我一离开，你就出现。我猜，宪兵队的行动都是你算计好的吧？”
“为什么不可以是巧合呢？”暗魇反问。
“是不是巧合不重要。”卓真茨说道，“你出现在这里是事实，而袭击狄伦娜他们也是事实。如果我还留在这里，你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暗魇冷笑：“我知道你很强，炽狼。但是你就这么自信一定能击败我吗？”
卓真茨活动了一下脖子。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起来。
这是属于俢魂者的气息，不断高涨的魂力正在影响这片空间，以至于让人的感官都变得脆弱起来。
暗魇当然感受到了这股魂力。
他的脸上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有些凝重之色。
误算了。宪兵队那边肯定是放了水，否则成为杀人嫌疑犯的卓真茨肯定会被扣留，不可能在今晚从城内赶回来。
不过，乌鸦考虑事情向来会多想一步。
我的事算是完成了。
想到这里，暗魇便打算离开。
他突然化为黑影融入地面，然后向着密林的方向快速移动而去。
“轰！”
地面上，一个火圈瞬间被点燃，将暗魇化为的黑斑困在了中心。
“啧。”暗魇又变回了人形，试图跨越火圈。
但他没想到的是，火势竟然暴涨数倍，原本只到膝盖的火焰转眼间成了高达十米的火壁。
烈焰将黑夜点亮，将树木映得通红。
炽热的温度让暗魇的头发丝都开始冒烟。
“真是蛮不讲理的能力。”暗魇抬头望着四面八方的火焰，咬了咬牙，“所以我才说要加钱啊。”
“你还有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卓真茨说道，“如果接下来我认为你说的话有一点儿废话或者胡扯，我就会让火焰填满那片空间。”
暗魇阴恻恻地望着卓真茨：“你觉得你已经掌握一切了吗？”
说完，他再次化为了黑影。
就在同时，卓真茨五指一曲，那一圈火壁瞬间收缩合拢，将暗魇所在的位置变成了烈焰的漩涡。
上千度的高温，足以让人的躯体立刻消失。
几秒种后，卓真茨一挥手便散去了火焰。
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嚯！”卓真茨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能力……么？”
与此同时，他抬手向后一掠。
“啪！”
抓住了暗魇的手臂。
“什么！？”同样是今夜的第一次，暗魇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他明明无声地出现在了卓真茨的背后，也明明先一步发动了进攻。可是，这个卓真茨，竟然连头也不回就拦下了他的攻击！？
卓真茨慢悠悠地转过身，手指上的力道可完全没有放松。
暗魇想要挣脱，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钳住一样，动弹不得。
“形态变化……嗯，还有这么奇特的魂武。”卓真茨自言自语，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后，“而且，似乎还能利用黑暗来进行移动。”
“唔。”卓真茨似乎在自言自语，“刚刚从背后的阴影里出现，足以证明这一点。”
可恶，这个卓真茨，明明看上去像个莽汉，结果观察力竟如此细致。
他看到了，暗魇从那片阴影之中出现的一幕。
然而，一般人根本不会察觉到，因为那一瞬间太快——就比如朱力雷，虽然靠着奎尔的特性勉强防住了那一击，但是他根本无从回想暗魇的动作。
换言之，如果没有奎尔，朱力雷已经死了，并且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卓真茨就不同了。
高境界俢魂者对魂的把握超出绝大多数人的理解，哪怕暗魇将魂收敛到极致，也无法逃过卓真茨的感知。
再加上那久经沙场而锤炼出来的战斗意识与瞬时判断力，卓真茨仅仅是靠这一回合的过招就猜到了暗魇的能力。
暗魇被卓真茨制住，于是便想要再次变化成黑影来挣脱。
但卓真茨的魂力已经如同一只铁钳，将他牢牢锁住。
由他的魂力具现而来的橙黄色的魂气包裹着暗魇，完完全全压制住了他体内的魂，令他连使用能力都做不到。
这便是修魂界，上位强者对下位者的绝对压制力。
仅仅是魂的对抗，已然分出了胜负。
“我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卓真茨说着，突然松了手，然后飞起一脚踢在暗魇的胸前。
最后的时刻，暗魇双臂交叉挡在身前，堪堪拦下了这一击。
但是这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像是被丢出去的皮球一般，砸在地面上还不算完，又翻滚出十多米，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沟壑。
暗魇想要爬起，但他的手臂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断了。
这就是炽狼卓真茨的实力吗……嘁，真是不走运，早知道就该回避，是我托大了。
“呸！”暗魇坐在地上，吐掉了满嘴的泥巴。
“我先不问你是谁了。”卓真茨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的暗魇，“时间紧迫，你现在赶紧给我把狄伦娜恢复正常。”
“呵，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暗魇说完，觉得嘴里没吐干净，又吐了两口，结果是吐出了两口血沫。
这家伙怎么回事？卓真茨老道的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太对劲。
如果把暗魇看作是俘虏，那么这个俘虏的表现也太从容了。
在见识过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之后，暗魇应该知道他是没机会搞小动作的。
那么他的这份从容从何而来？
不仅如此，还一个劲地想要暴露他自己的目的？
这不是脑子给打坏了，就是还有什么后手，以保证他处于这种境地也依然存在着主动权。
卓真茨宁愿相信后者。
“别废话了，我先把你的腿打断再说，免得跑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这话一出，暗魇顿时懵了：“你这家伙做事情这么莽的吗！？”
“我耐心有限。”卓真茨拍了拍手，那声音响得能穿出密林。
暗魇丝毫不怀疑卓真茨的力道，就在刚才他一脚便踢断了自己的两条手臂。如果再来一下，自己的腿也肯定不保。
月光透过云层，再次照射下来。
卓真茨背对着月亮，这让他面前的暗魇完全处于他的阴影之下。
暗魇望着地面，说道：“好吧，那我说实话。我的目标是你，卓真茨。”
“什么？”卓真茨觉得好笑，“定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你脑壳坏了吧？”
暗魇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突然，从卓真茨背后的影子里蹿出两人。
他们一左一右扑向了卓真茨。
“事到如今，你还打算在我的面前卖弄你的能力吗？真是……”
卓真茨原本并不需要去观察背后的情况便能做出应对，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一丝违和。
于是，他稍稍侧过脸来。
“嗯！？”
坚定如他也不禁一愣。
身后的两人，是一名女子和一个男孩。
母亲和……维匝！？
卓真茨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但他绝不会认错自己的至亲。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还有胞弟，会如此张牙舞爪地扑向自己呢？
他们的眼神如此空洞，就好像是被抽离了灵魂。
卓真茨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因为强烈的情感在这一瞬间涌现，让他无法基于理智做出快速的决断。
“老板说得没错。人心，是最大的破绽啊。”暗魇低声自语。
连他也没想到，卓真茨会因此迟疑。
但是，卓真茨的战斗本能在这时强烈地被激发出来。即便心理上无法及时应对，但身体却认得那种危险。
不理智的情感全部被抛开，卓真茨的眼神顿时一厉。
高涨的魂气像是爆焰一般膨胀，瞬间吞没了即将触及他的两人。
……
片刻之后，树林一阵扰动。
沃夜西冲了出来。
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不远处焦黑的地面。
随后，他看见了卓真茨。
“沃兄弟，来得有点晚了。”卓真茨经过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才的火光……”
“给他逃了。”卓真茨简单地回应，转而问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沃夜西点了点头：“没事。而且，狄伦娜小姐已经恢复正常了。”
听到这句话，卓真茨那紧绷的脸上终于稍稍缓和。
“还有，朱力雷把你的车给撞了……”沃夜西忽然又补充了一句。
“呃？”
……等到两人回到度假区的时候，立刻便瞧见了那辆车头明显凹陷的蓝白牌轮动车。
朱力雷站在车旁，向着卓真茨颔首致歉。
“抱歉，卓副军团长。这辆车实在……难以驾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着别处。
他实在羞于启齿，自己开车居然直挺挺地怼在了树干上。
“真没想到他居然不擅长开车啊。”森林悄声在南悠莉的耳边说道。
“朱力雷的座驾一直都是马车，毕竟他们家族是那种传统的贵族嘛。”南悠莉也小声道，“看这样子，似乎是很少摸方向舵。”
卓真茨倒是没有追究什么，反而很大度地笑道：“天黑，路窄，磕磕碰碰正常的。再说，也是我拜托朱力雷同学帮忙的。我对这儿的路不熟，大晚上的不知道车停哪儿合适。”
朱力雷一直对自己在战斗中遭到暗魇的全面压制，甚至可以说是戏弄而耿耿于怀。他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卓真茨的忙，留在那里只能是拖后腿。
而卓真茨这话说得，算是给朱力雷保住了面子。
“卓真茨哥哥！”
萨雫扶着狄伦娜走了过来。
“感觉怎么样？”卓真茨打量着狄伦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像做了一个梦，迷迷糊糊的，现在有些使不上劲，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狄伦娜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无力。
“舅妈，你吓死我了知道吗！”萨雫连连感叹，“当时卓真茨哥哥也不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好了，放心，那家伙被我赶走了。不过萨雫，我希望你告诉我，狄伦娜变成那种状态的前后发生了什么。”卓真茨提出了他所在意的问题。
能够融入甚至是变化为暗影，通过阴影进行移动，以及利用暗影制造假身并伪装……这些无一不是与“暗”这一中心有所关联的能力，同时也的确是与“暗魇”这个称号相呼应了。
可是，仅仅如此吗？
如果没有光，那家伙是不是能做到更多的事情——比如，使用某种术来让狄伦娜变成无知无觉的状态？
那么，萨雫所提到的“灯灭了”就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了。
等一下，灯灭了……还有谁说过这件事情？
对了！诊所的那个目击者，那个女医者说过，瓶灯有过短暂地变暗……
紧接着，那个“我”就出现在了诊所的前台，她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
卓真茨明白过来。
沃夜西发现卓真茨的眼神有细微地变化，便猜测他是有所判断了。
“卓真茨大哥，方便告诉我你的想法吗？”少年问道，“你对暗魇的能力，是掌握了十之八九了吧？”
刚开始的时候卓真茨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觉得平常了。
以他对沃夜西这段时间的观察与了解，这个少年的敏锐绝非一般人可比。
“你没必要掺和这个。”卓真茨却仍然摆了摆手，“他亲口说的，目标是我。”
沃夜西跟在他的身后，道：“在这之前我与他交过手。因此我想要确认，我对他能力的推测，是不是和你一样。”
“噢？推测吗？”卓真茨放缓了脚步。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沃夜西说出这番话时候的态度。
“你与他，究竟谁占上风？”卓真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问道。
“他的能力让我有种无处使劲的感觉。”沃夜西有些无奈。
卓真茨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好像又发现了一个你与维匝相似的地方了。”
“嗯？”沃夜西有些疑惑。
“你会那样问，其实是想知道自己的实力与那家伙对比究竟如何，或者说有没有可能胜过对手，我说的没错吧？”
沃夜西沉默，但他的这番表现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们两个，一直都在追求变得更强。对你和维匝而言，对手，便是那面能够看清楚自己实力的镜子。”卓真茨望着沃夜西。
“有这样的一种意识，对俢魂者来说可是非常难得的。”
……
“咳！”
暗魇从未如此感谢黑夜。
如果不是天时地利，他必然无法从卓真茨手中走掉。
对了，还有人和。
多亏了老板赠送的梦境……即便是那卓真茨，也有一瞬间陷入了那个梦境。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总算是抓住了卓真茨迟疑的那个空档，得到了逃脱的机会。
暗魇靠坐在一颗树干边，不断地咳嗽着。
仅仅是那一脚，便断了两条手臂。不仅如此，那一击还波及了胸口，每次呼吸的时候便会因此而产生刺痛。
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暗魇吐掉一口血沫，靠着树干站了起来。
“果然还是不能和极限境界的俢魂者硬着来。”暗魇暗笑自己做的蠢事，竟然主动挑衅那个“炽狼”。
是因为飘了吗？可能吧，毕竟在过去的三年间，他接取的暗杀委托从未失手过。
这让他有了想要和卓真茨碰一碰的自信。
代价就是两条手臂。
“啧，不值。”暗魇摇了摇头，“回去得跟帕特雷拉·琴贡要翻一倍的报酬。”
他向着前方走去。
“不过，好歹是……完成了，呵呵呵。”
暗魇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望着度假区所在的方向。
卓真茨，你没有听错，我的目标的确是你，而你当然会觉得我不自量力。
可是，谁说我要亲手干掉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