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阴天。
萨雫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她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外侧,从这里可以通过窗户看到空空荡荡的操场。
很快,第一滴雨水便出现在了玻璃上。
雨水朦胧,好似雾气,笼罩了窗外的景色,让一切看上去都有些不真实。
嗯,不真实。
萨雫将视线拉回,偷偷地瞄了一眼在前面的老师,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从桌兜里拿出的方形礼盒。
那只礼盒绝对不算华丽,甚至有些廉价感。
毕竟连包扎用的丝带都有些褶皱。
可那是她亲手制作的礼盒,里面是一张用小刀精心裁剪的卡片。
后天,就是卓真茨哥哥的生日了呢。
为了准备这个礼物,她想过几十种方案。
对于没有金钱来源的她来说,自然是弄不到什么贵重的东西。当然,那些昂贵的东西也不会是卓真茨喜欢的。
所以,她才想到活用灵巧的双手,自己做一个礼物。
礼物嘛,最重要的是饱含心意。
萨雫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礼盒塞了回去,生怕被人看见。
呼,的确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呢。
就在短短的一个月前,她还是一个被人赶出门的苦命孩子,在院子里搭着简易帐篷。
亏好那时还是夏末。若是到了秋天,像这样的温度,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卓真茨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萨雫曾经以为,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
卓维匝死后,她更加坚信这个想法。
因为,他已经没有必要回来了,与家人的羁绊已经消失了,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再说,卓真茨身为军团前线的指挥官,带领他的部队取得胜利才是必须追求的目标。
但这一个月以来,萨雫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卓真茨与这里的羁绊还未消失。他说过要为卓维匝讨个公道,也说过会带自己离开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原来……我也是这个羁绊的一部分。
萨雫不敢确定这就是幸福的感觉,但她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因此,每每想起,她都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狄伦娜舅妈也和卓真茨哥哥和解了。
在度假的时候,萨雫曾经看到两人在海滩边闲聊。他们的表情都显得很轻松。
这在以往,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真好。
萨雫不禁扬起嘴角。
对了对了,还有啊……今天早上,一直困扰舅妈的恶梦也消失了!她睡了一个安稳觉,整个人都恢复了不少精神呢!
嗯,晚上吃什么呢?
不如让舅妈掌勺吧,顺便跟她学一点儿新的菜式。先不告诉卓真茨哥哥,看他能不能尝得出我的手艺。
嗯嗯!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愉悦的心情让课堂也不是那么枯燥了。
萨雫翻开了书本,沉浸到了知识中去。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
今天是晴天。
狄伦娜醒来的时候,阳光穿过窗户照进了屋内。
她记得昨天还是一场大雨。
昨天?还是前天?
总之,现在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出门。
狄伦娜坐起身来,一眼便看见了放在床头的传讯符。
她的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好像是昨天吧,接到了帕特雷拉的联络,说是要把家章和继承书都归还给我。
可是,他是个商人,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会做吗?
狄伦娜心知肚明,帕特雷拉很可能从未真正爱过自己,他爱的是卓家能够为他的事业所带来的好处。
只要让他合法继承了家主的权利,那么作为商人的他头上将会多一层名为“贵族”的光环。
这在重视阶级制度的格拉比帝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现在,这个商人说要放弃这个他追求已久的光环……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记得自己一直在追问原因,但帕特雷拉就是不回答。
然后呢?然后……
唔,之后说了些什么呢?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狄伦娜把无关的想法驱逐出脑海,换上了一身可以防风的大衣。
不管怎样,她必须要回到卓家的宅邸。这一次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卓真茨,为了萨雫,也为了这个家族。
家章和继承书,绝不能让他人拿去。这应当是属于卓真茨的东西,他才是应该合法继承整个家族的人。
临出门时,她的脚步稍稍一顿。
是啊,今天就是卓真茨的生日了。
狄伦娜想了想,还是去厨房将装着蛋糕的盒子端了出来放在桌角,一进门就能看见的位置。
这是她找来一些原料亲自做的蛋糕。
原本打算等萨雫和卓真茨回来,当着他的面给一个惊喜,但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太阳落山前之把事情搞定。
不如先一步准备好,至少能够想象卓真茨进门之后那惊讶的表情。
狄伦娜打开了盒盖,里面的蛋糕雪白雪白的,散发出一股奶油的香味。
嗯,还不错。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门口。
“我出门了。”
尽管屋内只有狄伦娜一个人,但她还是这样说了一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她的姐姐狄莉敏的模样。
突然有种怀念的感觉。
总觉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早点回来。”
她记得以前,姐姐会这样回应。
……
当卓真茨回到位于东二区的那间小屋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虽然天色渐晚,但这场雨却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
这也让卓真茨打消了前往石墙要塞的念头,即便贵为副将的隆哲度已经邀请他共进晚餐。
卓真茨知道隆哲度的打算。
这段时间以来,卓真茨频繁出入制裁处,不停地打听有关卓维匝之死以及叛徒陆维耶出现的情报。
副将大人必然对此不满,毕竟对陆维耶的追捕仍然是秘密执行,与老人有关的事情也都被列为机密,并且是隆哲度亲自下的令。
因此,在隆哲度看来,卓真茨这么做是没有把他这个副将放在眼里。
再加上前段时间牵扯卓真茨的凶杀案,副将肯定是一肚子牢骚。
所谓的“共进晚餐”不可能是字面意思,隆哲度多半是想找个不那么正式严肃的场合,借题发挥,好好敲打一下卓真茨。
那位副将大人的官僚做派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因此两人的谈话往往会在某个时刻陷入僵局。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卓真茨不赞成卓维匝追随皮欧侃来到石墙的原因。
心无城府的卓维匝,只会被隆哲度变成一个工具。
那个人,为了确立自己作为副将在军团内部的地位,可以利用任何人,这一点他很清楚。
下属在他的眼里与消耗品无异,反正要多少有多少。
卓真茨不想成为那种人,所以他选择离开石墙,随第四军团前往南方的前线。
如果说,安逸会让人变闲,闲到开始热衷于玩弄权术,那他不如一直当一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士兵,多消灭几个敌人远比这要有意义得多。
这样想着,卓真茨推开了门。
他一眼便看见了桌子边缘摆放着的圆形纸盒,白色的盒子顶部用红色的丝带扎成一个好看的花结。
这是什么?卓真茨有些奇怪。
走到桌边,发现盒子上还放着一张纸条,那上面是狄伦娜的字迹。
“生日快乐。”
卓真茨一愣。
呵,不说我都快忘了,我的生日是……嗯?
不是今天,应该是后天才对。
这礼物送得是不是早了点儿?不过会是啥呢,估计是蛋糕吧。
卓真茨正感到奇怪,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岂止是奇怪,应该说是刺鼻……
他皱着眉头打开了盒子。
登时呆住。
那里面可不是他刚刚猜想的蛋糕,而是……一堆被捣碎的腐烂水果残渣,依稀可辨其中有香蕉和苹果。
而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这对残渣的上面,还放着被切开的半条鱼。
鱼半张着嘴,那浑圆的眼珠看上去有些瘆人。鱼肉散发出阵阵腥味,也是烂了好久。
这,这是什么?看似精致的盒子,里面怎么会是这玩意儿!?
卓真茨赶紧盖上了盒子。
这是一个恶作剧?不可能,狄伦娜不会做这种事情。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于是他拿出了传讯符。
“卓真茨,你回去了吧,看到桌子上的蛋糕了吗?”狄伦娜第一句便是这样说道。
“那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本来想先收好的,不过我不一定能赶早回来……”
蛋糕?我不是在做梦?
“你是糊涂了吗?那个是……”卓真茨用手在面前扇了扇以缓解那难闻的气味,随后转而问道:“别说这个了,你去哪里了?”
接着,那一头便沉默了。
“怎么回事?”卓真茨感觉到不对劲。
“啊,抱歉抱歉!”
突然,传讯符里换成了一个粗嗓子的男人声音。
卓真茨脸色一变:“帕特雷拉·琴贡。”
“是我。”帕特雷拉用仿佛寒暄的语气说道,“狄伦娜她现在就在家里,啊,我说的是南一区的这个家。还没来得及事先通知你,我已经准备把你父亲的家章和继承书归还给狄伦娜了。”
家章和继承书?
卓真茨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真的会这样做吗?我觉得不可信。还是让她本人来与我说!”
他提高了声音,不容置疑。
“好吧好吧,我估计你也不信。但是最后再说一句,狄伦娜她很坚持,她说过不会让我就这样入主卓家的,即便我为她付出了很多东西。”
帕特雷拉冷笑一声,其中却透露出无奈:“只能说是你们赢了。继承人必须得到上一代家主的认可,卓德明不在,那么狄伦娜就是代行。我当然不会去挑战这个伟大帝国的贵族制度,我也尊重狄伦娜的选择。”
什么情况?帕特雷拉说话为什么这么有条理?
那可是他等待多年的机会,作为一个商人,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核心利益吗?
或者说,当这种利益被破坏的时候,他还能维持这样的平静吗?
以卓真茨对帕特雷拉的了解,这不可能。
他没有气得跳脚破口大骂已经是不正常了。
“卓真茨,你听我说。”狄伦娜再次开口,“我一直在想,该如何补偿你们。现在,我终于有这个机会。卓家合法的继承人只能是你,不是别人!”
卓真茨立刻说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要知道那个帕特雷拉差点把你打进诊所!你又怎么确定,他会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
还不等狄伦娜回话,卓真茨已经坐进了车内。
“帕特雷拉,你听着。”
他将传讯符放在手边,然后拨动方向舵,大声说道:“当我进门的时候,我要看到她完好地站在那儿!你若是敢动她一下,我保证你会后悔。”
“是是是。”帕特雷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
狄伦娜坐在桌边,一直在回想之前的对话。
刚刚卓真茨的反应……难道蛋糕不好吃吗?
她心中疑惑。
我明明用的都是上乘的材料,普通的市场上可买不到啊。
是做法不对吗?
不应该啊,蛋糕的做法是跟姐姐学的,当时她做糕点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呢。
我做的也不差,之前萨雫还嚷着好吃呢。
“宝贝,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帕特雷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位富豪穿着居家的休闲衣,端着一只托盘走到了桌边。托盘上面是一瓶一瞧就价值不菲的葡萄酒,以及一只空杯子。
“我估摸着你这么久没来了,肯定想喝这个。”帕特雷拉把酒瓶放在桌上。
“我来不是喝酒的。”狄伦娜冷眼望着酒瓶。
“啊,我知道。”
帕特雷拉望向了放在桌子中央的那只盒子。
里面装着的正是狄伦娜要来拿走的东西。
“你是想明白了吗?”狄伦娜收回视线,看向了帕特雷拉。
“早就明白了。”帕特雷拉端起酒瓶,自己喝了一口。
“不过,无关继承人这事。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年我给你的不少了吧,你却不肯回来。果然还是因为那一晚我的失态吗?你要我道歉,无论多少次都可以。”
狄伦娜的表情有些复杂,她望着脚下昂贵的印花地砖,缓缓道:“我承认,无论是为了什么,这些年你的确做了很多,而我也一直在向你索取。”
“是吗,那你承认,你是那个贪婪的人吗?”帕特雷拉稍稍仰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狄伦娜。
“是,这些年我错得离谱。”狄伦娜也迎着他的目光。
“但是,现在我确定我应该做些什么,那就是完成德明托付给我的使命,让这个家族的继承权回到真正应该拥有它的人手里。”
帕特雷拉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坚定的狄伦娜。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拜金女本不可能拥有这样坚定而纯粹的目光。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帕特雷拉忽然笑了。
他的反应让狄伦娜心生疑惑。
“你笑什么?”她问道。
陡然间,她眼前的帕特雷拉失去了轮廓,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像,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这是怎么回事!?
“帕特雷拉,你……!”
“咔。”
惊讶之间,狄伦娜正要说话,宅邸的正门被蓦地打开了。
心中闪过一丝奇妙的预感。
狄伦娜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望向门口。
她所有的表情都定格在了这个时刻。
……“伦娜,好久不见。”
门口的女子脸上是如记忆中一般的温柔笑容,她的话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姐姐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