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娜追出了门。
她可以确定自己是这样做的，因为她想要追上狄莉敏，至少能亲口跟自己的姐姐道歉。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却又回到了这个客厅。
狄伦娜向门口望去，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就好像刚才狄莉敏转身离开的那一幕根本没发生过。
狄伦娜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一些事情，这种感觉就跟她前几天一直做的梦里一样。
视线回到了餐桌上。
那里摆着一只圆形的盒子，上面扎着好看的红色丝带。
嗯？总觉得……不对，这里原本应该是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但是，狄伦娜怎么也想不起来“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现在，她的注意力全都在这只盒子上。
“伦娜，打开看看，这是姐姐特意为你做的蛋糕。你还记得吧，你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
听到这个声音，狄伦娜惊讶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狄莉敏已经坐在餐桌的对面，脸上依旧带着熟悉的笑容，就这样望着她。
“姐姐……你愿意原谅我吗？”
狄伦娜有些不敢相信。
一切发生得都太跳跃了。
但是偏偏，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
内心有一种力量，在驱使着她忘记那些违和与不自然，顺从着某种既定的发展。
狄莉敏没有回答她，只是微笑着催促道：“打开看看。”
“好！”
狄伦娜的内心涌现出一股喜悦，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上一秒还在感到疑惑，下一秒就可以抛开一切。
或许，“得到原谅”就是我一直在渴求的事情吧。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丝带，然后打开了那只圆形的盒子。
“唔……！”
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让狄伦娜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
当她睁开眼，才看清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腐烂的食物残渣和只剩下半截躯体的鱼。
这不是什么蛋糕，这……根本不是给人吃的东西啊！
狄伦娜一脸错愕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狄莉敏。
而此时，她的姐姐却依然温柔地对她说道：“怎么啦？”
“姐姐，这是……这不能吃啊。”狄伦娜感到脑中一片混乱。
“不能吃？怎么会呢。”狄莉敏忽然一愣，“啊，是不合口味吗？”
不，不，不对！
狄伦娜望着盒子里的“物体”，连连摇头：“这不是蛋糕！”
“不是蛋糕？你在开玩笑吗？”
陡然间，那半截鱼的上下唇竟然动了，而且还说出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
“啊！”狄伦娜完全没想到这死鱼竟然还会说话，吓得退后一步。
“还说什么赎罪？你甚至不愿意吃一口姐姐为你的做的东西。在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金钱和地位是吗？”那条鱼以狄莉敏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不，不是这样！”狄伦娜似乎被说到了痛处，呼喊出声。
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鱼的半截躯体就这么竖立了起来。
那双浑圆的眼珠瞪着狄伦娜，就像是在审判她。
“你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事到如今多费口舌还有什么意义？”鱼的声音忽然变了，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狄伦娜用手遮着眼睛，缓缓望向盒子。
现在在那里的，是一个男人的头颅。
“德明！？怎么会……啊啊！！”这接二连三的怪象快要让狄伦娜崩溃。
“不要再祸害你的姐姐和我了。”卓德明的头颅说话了，“从一开始我就对你没有任何感觉，你比不上莉敏，你只是一个替身罢了。”
替身？狄伦娜像是被冻住一般。
“你比不上我，你只是一个替身罢了。”坐在餐桌边的狄莉敏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
“我，替身……”狄伦娜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被撕开。
“……”
“……”
“错了，姐姐，你凭什么这么说？”狄伦娜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脸上的表情转而变得愤怒，“你的命好，我比不过你，可是我完全靠着我自己才有了后来！”
“你还是错了，你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狄莉敏说道，“不说你的现任情人了。就连德明也跟我说过，他宁愿跟我一起过。你，只是个多余的累赘。”
狄伦娜待呆了很久。
“你只是个用来维系家族稳定的工具罢了，这个没错。”盒子里，那头颅又变回了鱼。但是，它仍然在说话。
狄伦娜感觉到，有一种情感已经到达了极限。似乎在下一秒，它便会从内心喷涌而出。
嫉妒，还有恨意。
“你一直都瞧不起我吧！”狄伦娜突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歇斯底里地吼道：“狄莉敏，你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的，却从不回头看一看我！”
她甩手便打翻了盒子。
那里面的残渣散了一桌，腥臭扑鼻。
但狄伦娜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心中的情感像是开了闸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
对自己姐姐的悔意，早已无影无踪。
现在，她的嫉妒心已经到达了快要烧起来的地步。
“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小时候就是这样，你是所有人都认为更好的那个，而我是多么不起眼！”狄伦娜拍着桌子，“如果不是你就好了！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我恨你，你总是夺走我的一切！”她尖声喊道，“如果，你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狄莉敏突然站了起来，不再理会狄伦娜，径直朝客厅的门口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狄伦娜爆发的情绪趋于平静，但是另一个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她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地敲在桌沿。随着一声脆响，酒瓶只剩下了半截。
然后，她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姐姐。
“你哪里也不要去。”狄伦娜伸出手，按住了狄莉敏的肩膀。
然后，倒转手中的半截酒瓶，用破裂处的尖齿扎向了她的咽喉。
“呵呵呵，你呀……”
出乎意料的是，狄莉敏却笑了。
她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喉咙已经被玻璃瓶扎穿。
“诶！？”
狄伦娜猛然一怔。
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并不是她的姐姐。
“明白了吗？”
面前之人轻轻张开嘴，发出的声音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不，怎么会……”狄伦娜清醒了过来，她不敢相信，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眼前。
样貌，神态，举止，还有声音……完全一模一样。
即便是双胞胎也会存在些许差异，但她们没有。
这是……我，吗？
狄伦娜的身子一颤，想要拿开酒瓶，却被面前的这个自己抬手抓住手臂，根本无法挣脱。
鲜血沿着脖颈留下，染红了身前的衣服。但是，这个“狄伦娜”却仍然面带笑意。
面对这惊悚的一幕，狄伦娜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跌了下去。
“你一直想要赎罪，可是你却什么都做不到。你想要补偿他们，但是你很清楚那只是奢望。”
另一个“狄伦娜”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高兴起来吧，你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杀死那个，让你悔恨至今的‘自己’。”
啊，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只要获得了卓真茨和萨雫的原谅就可以了。
我以为，只要和他们一起创造新的回忆就可以了。
是啊，无论是在那间小屋里，还是在那片海边，我都是这样做的。
可那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而已，我只是用这些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把这份悔恨埋藏于心底，然后永远也不要想起。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过往的罪孽是不会消失的……
狄伦娜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变得无比模糊，脖颈处传来的痛楚也愈发清晰。
她眼看着另一个自己的脸离得原来越远。
我明白了。
我恨的，根本不是姐姐，而是……我自己。
……
眼前是熟悉的内景。
她知道，这里是卓家宅邸的客厅。
狄伦娜发现自己躺在卓真茨的怀里，而卓真茨的脸上满是惊讶与焦急。
“我刚才……”
“清醒了吗！”卓真茨眼神一亮，立刻抱起她朝门口走去，“别说话，保留体力，我现在带你去诊所。”
狄伦娜摇了摇头。
剩下的力气已经无法让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卓真茨，我很感谢你，还有萨雫那个孩子，你们还是愿意接纳我……”狄伦娜断断续续地说道，“刚才，我见到姐姐了。”
“你那是幻觉！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真的！”卓真茨皱眉。
“啊，我知道。可是，我宁愿相信它是真实的。”狄伦娜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卓真茨用手紧紧地捂着她的喉咙，但是无济于事，鲜血依然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他仿佛能感觉到狄伦娜的生命正在从他的指间流逝。
此时，狄伦娜的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隐约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光芒。
卓真茨停下了脚步。
在南方的战场上，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了，以至于已经麻木。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这个女人，是他的姨母。终究，是有着血缘的联结。
“嗯……”卓真茨低下头，在狄伦娜耳边轻声说道，“母亲说了什么吗？”
狄伦娜微微睁大眼睛，就这么望着卓真茨。
然后她笑了。
“姐姐说，她原谅我了。”
卓真茨深吸一口气，道：“这样啊，想来也是。母亲，她就是那样的人。不过，这个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
……“嗒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后一大群宪兵涌入了宅邸的花园。
他们就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立刻分为两列，将卓真茨围在中心。
卓真茨把狄伦娜轻轻放在台阶下，然后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宪兵们让开了一条路，特案科队长兰萨快步地走了出来。
“哎呀！您来得太及时了！”帕特雷拉光着脚从宅邸大门跑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差点儿从台阶上跌下去。
他喘着粗气，指着卓真茨：“这个人，卓真茨，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姨母！”
兰萨先是眉头一皱，随后便看到了卓真茨，也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狄伦娜。
卓真茨的手上还沾着血。
兰萨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卓真茨：“你……”
宪兵队？他们怎么会来？而且还是这个时候出现，未免也太巧了吧？
卓真茨隐隐觉得不对。
“兰萨阁下，您瞧！我说得没错吧，卓真茨是一个危险分子！”纳尔比·琴贡从队伍中挤了出来，来到兰萨的身边，指着卓真茨说道。
纳尔比？这家伙怎么会跟宪兵队跑一块儿去？
只有一种解释。
卓真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没有放过丝毫细节。
纳尔比的目光与身后的帕特雷拉有短暂的交汇，而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眼神之中的得意暴露无遗。
这是琴贡父子与暗魇设下的陷阱。
他们，利用狄伦娜之死，创造出自己谋害姨母的场面。
并且，不可否认的是，狄伦娜作为前家主卓德明指定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她的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卓真茨。
这几乎可以证明卓真茨有足够的动机这样做。
“卓真茨阁下，失礼了。”兰萨嘴上这样说，但语气却毫不客气。
“由于之前在诊所发生的凶杀案，我个人还未排除对您的怀疑。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观察您。”
“是吗，那真是辛苦你了。”卓真茨走下了台阶。
仅仅是这一步，便让宪兵队众人都如临大敌。他们不约而同地抽出了佩剑，而兰萨则拔出了手枪。
纳尔比干脆躲回了人群中去。
卓真茨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狄伦娜，若非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现在的她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传说，生前有着强烈联系的人，死后在永冥渊仍会相遇。
不知道，她会不会见到母亲。
“我劝您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兰萨举着手枪，大声说道。
卓真茨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然后转身回到了屋内。
“哈，他知道一旦动手，那就是与帝国的律法为敌！”纳尔比又得意起来，向着卓真茨的背影嘲讽道，“他还是不敢！”
很快，卓真茨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那只装着家章与继承书的盒子。
帕特雷拉脸色一变。
“你要做什么？你杀了狄伦娜，居然还敢拿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他咬牙切齿。
“听着，杀人犯就该有杀人犯的样子，把东西放下，乖乖地跟宪兵队走！”
但是，无论帕特雷拉怎么说，卓真茨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最愿意看到这个局面的就是你了吧，帕特雷拉。”卓真茨看了他一眼，“没有了我，你入主卓家的道路将再也不会有障碍。”
帕特雷拉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宪兵队。
“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受害者！”他吼道。
“你算屁个受害者？”卓真茨冷笑，“从头到尾你都没失去过什么东西，受害者？”
他将盒子放入口袋。
“你……！”帕特雷拉欲上前，但是胆怯却又让他打消了念头。
卓真茨的周围，空气好像变得灼热。
“我清楚你的目的，正因如此我不会让你如愿。”卓真茨说道，“卓家，绝对不会成为你的东西。”
话音刚落，强烈的魂气便包裹在他周身，脚步一动，瞬间便越过了宪兵队众人的拦截。
他们甚至连人影都没看清。
“砰砰砰！！”
只有兰萨出于本能连开了好几枪，但是等同于乱射，无一例外都打在了墙壁上，留下了几个弹孔。
“追……不追了！先回总部！”
作为特案科的队长，兰萨破获过不少案件，那些犯人在最后关头总会挣扎一下，大多数会选择逃跑。
于是，兰萨便会习惯性地说“追”，但是这一次他意识到追也没用。
“兰萨阁下，请一定要抓住那个家伙！”帕特雷拉急急忙忙地跑下台阶，“他为了得到家章，连杀人灭口的事情都做得出！”
“请放心，帕特雷拉先生，卓真茨公然拒捕，连军团都无法为他开脱！”
兰萨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其实没底。毕竟，以宪兵队的实力，要抓炽狼这种俢魂者……只能说，悬。
本以为这个卓真茨会顾及他作为鲜血军团第四军团副军团长的身份，会配合他们宪兵队的要求，至少先回到宪兵队总部进行调查再说……
没想到，虽然没有直接与宪兵队为敌，但这跟撕破脸也没什么区别了。
同时，带走家章也等于是坐实了他的动机。
“我要向付佳德阁下请示。”兰萨掏出了传讯符，“但是，说不定……最后还是只能让军团的人出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