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盒子怎么办？”
帕特雷拉将装着家章与继承书的方盒放在了桌上，嘴里沉吟着，似乎在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
纳尔比观察着父亲的神色。
“钥匙原本是伦娜保管的，可是她没有交给我。”帕特雷拉来回踱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钥匙已经被交给了卓真茨，而卓真茨并未把钥匙连同盒子一起留给那个丫头。”
“的确，我问过，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哪里。”卡然说道。
“看来卓真茨的考虑是，虽然把盒子留下了，但钥匙却带在身上。”
帕特雷拉冷笑：“还真是多余的谨慎，他以为我就没有办法取出里面的东西吗？”
“父亲，您该不会打算……”
帕特雷拉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敲开它。”
“可是，这样一来里面的继承书会失去效力。”纳尔比十分犹豫。
“呵，你想想，那么谁来判断继承书失去了效力？”
“伦娜已经死了，而卓真茨也变成了通缉犯，那么卓家还有谁能够质疑手握家章的我？”
帕特雷拉张开双臂：“不如说，是我替卓家挽回了最后的尊严，没有让他们的家章落在一个通缉犯的手里。”
“并且，贵族的继承是上一代家主独自一人就可以决定的事情，不需要经过议会，不存在投票选举。”
“……更何况，伯加城的这个卓家已经距离落魄不远，与卓德明同辈的早就迁去了帝都，那些说话有些分量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
“拘泥于这盒子是被钥匙打开的还是被暴力拆开的，本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怎么？如果是拆开的，里面的家章就变成石头了？继承书就变成废纸了？”
“要我说，这帮贵族们守着他们的那一套传统，让他们显得迂腐而愚蠢。”
“至于卓家的其他人，他们最关心的是在卓德明、狄伦娜以及卓真茨之后，谁会是现在这个卓家的主人。以及，这个主人能不能让卓家重新回到曾经的光辉之下，是不是能让卓家的人都跟着沾光。”
帕特雷拉脸上的笑容更浓郁了：“某种意义上，这很符合我们商人的逻辑。首先考虑成本，然后考虑利润，这中间则是抛去一切与创造利润无关的条件。”
“真是高论啊，父亲！”纳尔比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不断地鼓掌来。
“老爷，您应该需要这个。”卡然则是已经拿来了一只铁锤。
铁锤并不大，与那些工匠平时所用固定螺钉的锤子差不多。
帕特雷拉手上拿着铁锤，绕着这张桌子走了一圈。
他的目光片刻都未曾离开过桌子中央的方形盒。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继承书上，很快就会写上我的名字。
到了那时，我就是卓家的主人。
我就是，帕特雷拉勋士。
想到这里，这位伟大的矿业家已经快要笑出声来了。
“砰！”
他扬起铁锤，向着方盒狠狠地砸了下去。
随着一声脆响，锤子被弹了起来，帕特雷拉感到手上一阵发麻，松开了锤柄。
铁锤就这么脱了手，扔到了地上。
“好家伙，可真硬。”帕特雷拉甩了甩手，龇牙咧嘴地说道。
不过想想也是，好歹也是个存放重要物品的容器，其坚固程度必然不低。
然而，经过这么一锤子，盒子已经出现了一个裂口。
帕特雷拉迫不及待地贴到跟前，想要通过那道裂缝往里瞅。
但显然这道裂缝还是不够大。
于是，他捡起锤子，又是连敲好几下。
“纳尔比，你去找个侍卫来，要力气大的，给我把这玩意砸开。”帕特雷拉暂时放弃了，他喘着粗气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纳尔比立刻朝大门口走去。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一阵，门被敲响，从其激烈程度来看那甚至不能算是“敲”，而是“拍”。
“谁啊？”正走到门前的纳尔比被吓了一跳，顿时面露不满之色。
卡然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纳尔比大步朝门口走去。
“瞎拍什么拍！脑壳被门夹了！？”他毫不客气地骂道。
“少爷，宪兵队来人了，他们要进来。”那拍门的侍卫显得左右为难。
“宪兵队？”纳尔比一愣，转头望向了自己的父亲。
怎奈他的父亲此刻沉浸在喜悦之中，即便是那粗鲁的拍门声都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
纳尔比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结果就是宪兵们直接冲开了那颇为华丽的紫木双扇大门，以打仗的气势直入门庭。
“哎哟！”琴贡少爷被撞得原地转了个圈，七荤八素。
卡然举起双手，向后退了几步。
“你们……！”帕特雷拉突然惊觉，他将方盒收在背后，紧紧地盯着这群宪兵。
怎么回事？宪兵来我倒是不稀奇，问题是他们这阵仗怎么看此次前来都不像好事。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帕特雷拉的眼睛瞪得浑圆，“这里是琴贡的宅邸，谁给你们的权力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强闯？”
“我是城市宪兵队本次行动的负责人盖维德。”宪兵们的身后走出一名高个男子，比其他人都大了一号的制服凸显出他魁梧的身材。
盖维德自我介绍完以后，直接来到帕特雷拉的面前，将一张逮捕文书几乎贴到了这位伟大的矿业家脸上。
“琴贡矿业的经营活动存在严重违反帝国律法的嫌疑。帕特雷拉·琴贡，你是第一责任人，随宪兵队回去接受调查吧。”
盖维德的声音没有起伏，他只是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向帕特雷拉宣布这一决定。
“你要知道，我与林托总队长和付佳德副总队长都有交情。你闯我宅子，还要逮捕我，说我经营违反律法，我想知道这些胡诌都是从何而来？”
“你这句话毫无意义。你与总队长阁下和副总队长阁下关系如何我不关心，并且与本次宪兵队的行动没有任何关联。”盖维德收起文书，转身离开。
“有话，还是回总部说吧。”
“你……！”
帕特雷拉虽然是懵逼的，但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的确，琴贡多年来一直做的都是矿石资源的非法运输，将帝国境内开采的珍贵矿石经由瑰丽平原，运往各个独立城邦。
把自家东西往外运以此牟利已经是严重违反律法。
更何况，琴贡矿业运输的货物，有一部分并非真正的矿石。
而这只有他们父子知道。
帕特雷拉搞不明白，宪兵队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即将到手的贵族头衔，就要这么飞了？
帕特雷拉攥紧了手中方盒。
纳尔比则已经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了，但他此时的想法与帕特雷拉也差不多。
我们做的事情暴露了吗？
如果是的话……
暴露的是哪一件啊？
“不，你们不能带走我！”帕特雷拉突然举起手上的方盒。
“我现在是卓家的合法继承者，勋士头衔的继承人。按照帝国律法，我有权要求建立裁判庭，在庭上你们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来！”
盖维德回过神来看着他，眼神依旧没什么变化。
“那么你又如何证明你的继承者身份？”他问道。
帕特雷拉的脸涨得通红，他的额上青筋暴起，看样子似乎是在积聚一股很大的力量。
“喝啊！”他高高扬起手臂，用了这辈子用过的最大的力气，将方盒朝着格雷白石铺成的地面砸去。
“嘭！”
本就已经有多处裂口的方盒，这一刻被帕特雷拉用蛮力生生摔碎了。
“看吧！这里面就是证据！”帕特里拉情绪激动地喊道，“看！看仔细！这是上一任家主的东西，这里面是由帝国律法所赋予效力的家章与继承书！”
他向着宪兵队喋喋不休。
帕特雷拉本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坏盒子，因为这样取得家章必然会遭到人们的质疑。
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即便因为盒子被破坏，导致宪兵队不承认里面继承书的效力，但是只要他帕特雷拉拿着这个象征着贵族头衔的家章，帝国律法就会保护他的权利。
不过这是多么讽刺，一个向来蔑视律法的人，到头来还要依靠律法。
“你的证据……在哪里？”盖维德收回了目光。
“呃？”
纳尔比和卡然望着那裂成好几块的盒子“残骸”，都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帕特雷拉见刚刚还闹哄哄的宪兵队突然安静下来，也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向着盒子摔碎的地方瞄了一眼。
“这是……什么？”
他呆住了。
盒子的碎块之间，并没有什么家章，也没有继承书。
那里只有一颗纯黑色的菱形石子。
造型精致的方盒里，为什么只有这么一个玩意儿？这种石子，在树林里可以捡到好多吧？
卓德明，他真的没有跟整个卓家开了某个拙劣的玩笑？
这里头本该存放的，不应该是这个啊？
帕特雷拉的心里冒出了很多疑问，他的大脑甚至有些来不及思考。
我心心念念所追求的东西，就这？
“混蛋！这不可能！！”
帕特雷拉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冲了过去，不知怎的他那臃肿的身躯竟然爆发出了蛮横的力量，连两名宪兵都没拦得住他。
这位伟大的矿业家大吼着，抬起脚，然后狠狠地踩下那枚石子。
接着，他似乎还不解气，又转动鞋子碾了一碾。
“我绝不承认！该死的，盒子里这不可能只有这么个东西！”帕特雷拉再次抬起脚，然后又踩下，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
这就是想要成为贵族的男人？真是气质全无。
卡然在一旁看着，心中嘲讽道。
宪兵们也有些看愣了，他们也搞不懂为什么帕特雷拉会突然气急败坏。
或许，是因为被逮捕而恼羞成怒吧……
盖维德则是冷冷地望着这个已经不顾形象的男人。
“把他带走，别耽误时间。”他下达了命令。
“是！”
两名宪兵立刻朝帕特雷拉走去。
“我不承认！我不承认……！”帕特雷拉仍然在念叨着，不知是第几次，他又抬起了脚。
但是这一次，那黑色石子却动了。
它飞了起来，一下子便没入了帕特雷拉的脚底。
“啊！！”
帕特雷拉感到一股剧痛从脚底传来，就像是有钉子扎入一般。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宪兵们都没反应过来。
“我的脚，我的脚！”帕特雷拉一边惨叫，一边抱着右脚。
他那皮鞋鞋底有一个洞。
“父亲！”纳尔比见状立刻跑了过去，扶着帕特雷拉。
“快点，有，有什么东西在……在！”帕特雷拉连惨叫声都变了调，他感觉到那颗石子正在从脚底一路往上游走。
在他的体内游走。
可人体的内部充满了各种组织与器官，又如何能够容纳一个异物？
石子所到之处，肌肉被撕开，内脏被挤开，这样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帕特雷拉满地打滚。
纳尔比手足无措，他甚至差点被自己的父亲给撞到在地。
盖维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按住他！”
宪兵们一拥而上，按住了帕特雷拉的手脚。
但他的身体仍然在抽动。
“唔哇！”一大口血突然从帕特雷拉的嘴中喷出，让离得近的宪兵糊了一脸。
纳尔比被吓得无法动弹。
那是内脏被破坏以后的血，鲜红色。
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喉咙处涌出，这让帕特雷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顿时，琴贡的宅邸内乱成了一锅粥。
换做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么下去，帕特雷拉必死无疑。
目睹了这一幕的卡然也震惊得愣在原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帕特雷拉猛地一翻白眼，四肢狠狠地抽了一下，然后便整个人不再动弹。
“父，父亲？”纳尔比盯着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颤抖着喊了一声。
“噗！”
就在帕特雷拉的眉心，皮肤向两侧裂开，中间出现了一枚黑色的菱形石子。
“啊，这，这……”纳尔比一屁股摔倒在地，向后挪动了好几米。
宪兵们也被吓了一跳。
那石子就像是镶嵌在了帕特雷拉的眉间。
什么！？
盖维德的表情终于变了。
那黑色的石头，难不成是从他的脚底开始，一路游走到了他的脑袋里？
紧接着，以那石子为中心，黑色的诡异花纹缓缓地在他的皮肤上扩散开来，很快爬满了脸，然后又爬满了胳膊与手。
这花纹只能让人联想到那些不详的诅咒。
宪兵们也不敢再触碰帕特雷拉的身体，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帕特雷拉竟然动了。
不仅动了，还从躺着的姿态变成了坐着，最后竟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但很难确定，“这个”还是原本的帕特雷拉。
……“就是这个吗？太少了。”
“帕特雷拉”的嘴一张一合，发出干燥的声音：“太少了，人类的魂，还是太少了，必须要找到更多的……”
“唰！”
宪兵们已经抽出了佩剑。
再搞不清楚状况也知道，眼前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
“不，等一下，那是我父亲啊！”纳尔比跌跌撞撞地站起，试图阻止宪兵们。
“这不是你的父亲，已经不是了。”盖维德紧紧地盯着“帕特雷拉。”
他举起手，正准备下达攻击命令。
“等一下！”
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
盖维德眉头一皱，转过身来，只见一群身着鲜血军团制服的士兵跑进了宅邸内。
石墙要塞的部队到了。
而为首者，正是朱暮维一等士官。
还不待盖维德说话，朱暮维已经伸展右臂。随着红色的魂气在他的手中凝聚，一把尾部系着红色缎带的长弓出现。
朱暮维一边快步向前，一边拉动弓弦。
“都让开，那家伙很不妙！”
朱暮维喝了一声，赤红色的箭拖曳着魂气向着“帕特雷拉”飞去。
“帕特雷拉”突然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他脚下的大理石地面瞬间被踩裂。
“嗯！？”朱暮维眼神一变。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帕特雷拉”一跃而起，并且这个跳跃的高度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达到的水平。
随着一声闷响，宅邸那华丽的雕花天顶出现了一个窟窿。
“外面！”
朱暮维喊了一声，率先转身冲出了门外。
盖维德也立刻意识到了，带着宪兵队一起离开了这里。
“呃……”望着从上方洒落的碎屑，纳尔比已经不会思考了。
“不见了。”朱暮维到了外面，立刻便抬头搜寻“帕特雷拉”的身影，但是屋顶上什么都没有。
盖维德来到他的身边，道：“石墙也行动了啊，没想到一个商人居然惊动了副将。”
“这并不稀奇。”朱暮维说道，“宪兵队，不也是收到了领府的命令吗。”
“朱暮维士官，军团是否早就预见到了刚才的情况？”盖维德扫视了一眼琴贡宅邸的花园，可以看到正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显然，他们都是被那一番动静给吸引来的。
“没有。”朱暮维叹道，“我收到副将阁下的命令，前来逮捕帕特雷拉·琴贡。”
“你应该知道，那个人已经在宪兵队的逮捕名单上。”盖维德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沉。
“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那一幕，或许你我还能就这个问题好好讨论一下。”朱暮维也知道，盖维德不会把帕特雷拉的人交给军团。
事实上，这本就是宪兵队的工作。
“那是领府阁下的命令。”盖维德望着朱暮维。
面对鲜血军团的一等士官，同时又是豪门朱家长子的朱暮维，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直视他的双眼。
但盖维德就是其中一位。
伯加城市宪兵队总队长的副手，特别行动队雷打不动的指挥官，以其强硬手段为人所熟知。
不仅如此，面对任何犯罪哪怕是违纪都采取毫不留情的处置方式，更让他得了一个称号，叫做“魔鬼的执行人”。
宪兵队既然派出他来处理这件事情，说明他们的态度也很明确了。
今次事情重大，又是领府的命令，宪兵队自然不能像平时那样对军团让步。
“在这里浪费时间也无济于事。”朱暮维转过身去，“军团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危险分子在外游荡，何况是那样的……怪物。”
说完，他带着军团的士兵们离开了宅邸。
“盖维德大人。”一名宪兵来到盖维德身边，小声说道：“这次石墙的动作可真是快啊。”
“他们是一路赶过来的。”
鲜血军团士兵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在了正门处。
“那个男人，朱暮维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帕特雷拉·琴贡身上散发的气息……”盖维德目光仍旧望着门口。
“那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邪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