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我跟您说,真亏那个沃夜西能想到这个办法啊!”
酒馆二楼的雅间内,昆德里翻阅着桌上厚厚的那一沓报纸:“看看这些报导,全是关于琴贡的!说什么‘内部谈话流出’啦,什么‘自爆黑料’啦,还有什么‘实况演说’啦……”
他的对面,费米尔望着连七八糟的报纸,掏出一根烟卷放进嘴里。
“的确,出乎意料。”迅龙支团的团长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让事情得到最大程度的传播与发酵,然后利用舆论来击败琴贡,这就是沃夜西的计划。
……
“安凛,我还需要一些听蝶,能扩音的那种。”
昨天,在晴空教堂,沃夜西联系安凛,目的正是为了向她借用十柱刻的秘术。
因为他知道,十柱刻的秘术作为比一般魂术更全能的术式,可以最大限度地满足他的设想。
【广音蝶】。
有着与密音蝶完全相反的效用,可以将接收到的声音扩大数倍甚至数十倍传出。
于是,就有了今天早上广播的效果。
“如果要在学院广播的话,那肯定要找一个最高点,碧星塔最合适。”赫丝奈伸出食指,让广音蝶停在指尖。
“我去吧,反正唐佩赫教授的课也很无聊,待在教室也是睡觉。”
“但是好不容易保持了连续三天都不翘课的记录……”沃夜西欲言又止。
“那种破纪录,随时可以再刷。我现在,只想让欺负雫雫的家伙付出代价。”赫丝奈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教堂。
沃夜西望着她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可别被诺依曼主任逮着了。”
“……第二个地方,石墙。”沃夜西继续说道,“那里,我已经拜托宝路哥了。”
“宝路哥,就是那个浑身肌肉的黑叔叔?”贝多里问道。
“人家也没那么黑好吧。”
“在我的那个时代,黑色令人感到恐惧。”贝多里说道,“我担心,那些守卫见了他会直接射击。”
“开枪也要遵循基本法,石墙的士兵不至于看到人长得黑就开枪。”
“领府那边呢?”昆德里忽然问道。
“我已经见过可雅了,就是那位被你当做是老大爷的……”
“别提这茬了!是我草率了,我不想得罪领府的女儿!”昆德里举起手示意少年打住。
学院,石墙,领府宅邸,在这三个地方播放一圈,恐怕不到半天伯加城就会炸锅。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一万个报导,也比不上他们亲口说的一句话。”
沃夜西说道:“我估计,所有与琴贡有利益相关的势力都会做出切割,而被牵扯进舆论漩涡的石墙和宪兵队,也必须靠行动做出表态了。”
“听上去,是一个大胆却又足够出乎意料的计划。”卡然道,“我猜这最后的一环,就要靠我了吧?”
“是的。”沃夜西转向他。
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了卡然的肩头。
“把这只听蝶带进琴贡宅邸,然后就看你怎么套话了。”
听蝶,将一切声音收纳,并由通道传出的魂术。
它与散落在城市各处的广音蝶构成了一个传声话筒。
帕特雷拉说的那些话,就从卡然开始,最后被广音蝶散播到整个城市中去。
卡然抓了抓头发,叹道:“我尽力而为。但是,在没有大功告成之前,琴贡父子很难放松警惕,口风也会比较紧。”
沃夜西思索片刻,抬头看着他:“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送到手里,是吧?”
……
“哎,计划是没问题。但是……团长,那个盒子恐怕已经要不回来了。”
昆德里面露懊恼之色:“如果当时我也去那边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找机会把盒子带出来。”
“不,那是你小看军团了,石墙也不缺俢魂强者。”费米尔说道,“即便你能全身而退,但是迅龙会因此被卷入这场风波。”
昆德里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至于盒子……卓真茨那小子把盒子交给我的时候说过,那不是最重要的东西。”费米尔说道。
“那……”
“重要的是,你和沃夜西少年救出了那个叫萨雫的丫头。”费米尔点上一支烟卷,“而那丫头才是卓真茨最想要保护好的。”
“再说……琴贡父子已经被逮捕,家章和继承书在他们的手上是不存在效力的。而若是落在了军团或是宪兵队的手上,那么他们也会将东西归还给那丫头。”
昆德里不解::“这也行?”
“格拉比的律法保护贵族头衔继承的可能。也就是说,在卓真茨这个原本的下一任家主因为被通缉而失去继承权利后,只有那个丫头是合法的继承者,虽然她作为外戚让这看上去不合理,但是合法。”
“即便她无法成为继承人,但是家章和继承书也必须由她来保管,这是律法的规定。”
说完,费米尔吐出一阵烟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昆德里有些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
“哎!那个卡然怎么还不出现?该不会被抓了吧?”他发着牢骚。
费米尔看了他一眼:“之前还说那是个混蛋,现在担心起人家来了?”
“那个家伙欺负小女孩,的确是个混蛋,但是帮我们揭发了琴贡的丑事,好歹也算是弥补了过错。”昆德里叹了口气。
“总之,我们的计划离顺利完成就差他了!”
按照事先的约定,如果卡然能够成功离开琴贡家的宅邸,就立刻来到以剑之名酒馆与昆德里汇合。
但是,已经等了一夜,他都没有出现。
费米尔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在面前漂浮的烟圈。
当这位老团长听说卡然来自瑰丽平原的鲁尔村的时候,难得地感到一丝惊讶。
早些年,他去过那个地方。
几乎横贯瑰丽平原西南角的布伦斯大矿道,以其曲折的地形和丰富的矿石资源而闻名。鲁尔村,正是大矿道途经的一个村落。
当时,那是一个十分富裕的小村庄,矿产养活了那里几代人。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卡然和村民们会被琴贡家所控制,变成了替琴贡矿业卖命的仆从?
费米尔倒是很想亲口问问卡然。
突然,他放下了烟卷。
“小昆,去楼下瞧瞧,有人来了。”费米尔说道。
“诶?”昆德里被老团长这没来由的一句话给弄得有些懵,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对费米尔来说,想要感知这酒馆内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什么难事。
昆德里蹭蹭蹭地下了楼,不消片刻,又蹭蹭蹭地跑了上来。
“哗!”
他一下子掀开了布帘。
“团长,那家伙,卡然来了!”昆德里激动地说道。
很快,卡然便顶着一头凌乱的发型出现在了费米尔的视线中。
“计划还算顺利。”费米尔笑了笑。
看到这位戴着眼罩的老者向自己开口,卡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鞠了一躬。
迅龙支团的团长,名气可不仅仅在这橡木镇,而在整个伯加城都是足够传奇的人物。
这样一个人物就在自己的面前,卡然心中的敬畏之意顿生。
“如果说的是我成功脱身这件事情,那就算是吧。”卡然调整着呼吸,显然他是一路没歇赶了过来。
“混蛋,我还以为你被抓了呢!不过想想你也算精明,能够逃脱也是在预料之中。”昆德里甩起巴掌一拍卡然的背。
“喂,你能不能轻点。”卡然瞪了他一眼,“说起来,马上快冬天了,在外面躲了一晚上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躲了一晚上?”
“石墙的人和宪兵队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把整个紫都大街都圈了起来,每隔几分钟就能碰上巡逻。”卡然说道,“我看短时期内那边是不能去了。”
“可是,帕特雷拉父子都被逮捕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转悠的?”昆德里感到不解。
“逮捕?你怎么知道被逮捕了?”卡然正要反问,忽然注意到了摊在桌上的那一沓报纸。
他抓起一份报纸,看了两眼就丢掉,然后又重新拿起另一份……
费米尔察觉到了卡然脸上愈发沉重的表情。
“发生什么了?直说吧。”他说道。
卡然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放下报纸。
“看样子,石墙和宪兵队是达成了默契。对外放出的消息,全是说琴贡父子被捕,这件事情看上去好像就这么完了。”卡然双手撑着桌面,摇了摇头。
昆德里看了一眼费米尔,正要说话,后者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保持沉默。
“……事实上,昨天我亲眼看到,帕特雷拉被一颗诡异的黑色石头附身,然后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
“跑,跑了!?”昆德里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
费米尔却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卡然,你所谓的‘黑色石头’是什么?”他问道。
“团长先生,如果有可能我也想知道那是什么。”卡然皱着眉头,“最匪夷所思的是,那颗石头竟然是盒子里的。”
这下子,连费米尔的脸上都出现了些许意外神情。
“你是说,卓家那只装着家章的方盒里,有这么一块石头?”
“不,是‘仅’有这么一块石头。”卡然纠正道,“帕特雷拉心急之下把盒子摔碎了。那里面,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家章,继承书……影子都没见着。”
昆德里半张着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告诉我。”费米尔神情严肃,“那石头,是什么样子的?”
……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
沃夜西已经在床边坐了许久,他望着在面前摊开的报纸,然后深吸一口气。
帕特雷拉·琴贡已经被捕,这是昨晚就已经传出来的消息,而早上的报纸也的确详细报导了当时的情况。
看上去,计划一切顺利。
萨雫被救出后,仅仅在晴空教堂待了一天便回到了米丹学院。她的风寒正在好转,而且那里有契丝照看,自然是不必担心。
至于昆德里,他也已经回去向费米尔团长复命。
并且就在几分钟之前,昆德里通过传讯告知了沃夜西,卡然成功离开琴贡家的宅邸并来到酒馆与他汇合的事情。
这样一来,卡然的那些兄弟们也不会失去他们的领头人了。
沃夜西站了起来。
这样就算是完成了对卓真茨的承诺,保护了萨雫。但是……另一方面,卓家的家章和继承书也没能被交到萨雫的手里。
……“与萨雫相比,卓家的继承人什么的不值一提。”
这是卓真茨最后一次与沃夜西面对面时说的话。
“我已经将家章和继承书交给了迅龙支团的费米尔团长。但是,如果为了保护萨雫而有这个必要,费米尔团长他一定会用最果断的做法把它们处理掉吧。”
“他知道我的想法,就像他清楚地知道当年我父亲的想法一样。”
“为了让萨雫远离这种纷争,或许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那样,说不定狄伦娜也不会……”
卓真茨自顾自地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之意。
“是我,太执着于我的家族,一心想要为卓家重新带回荣耀。其实,只要萨雫能够好好地生活就够了,她不应该成为我这种执念的受害者。”
“……维匝的死,证明了我的愚蠢。如果不是我执意要走复兴家族这条路,他也不会效仿我的做法,他就不会加入鲜血军团,也就不会遭人杀害。”
“现在,我不能在萨雫的身上,犯同样的错误。”
因此卓大哥,你在珍视之人和执念之间,选择了前者。
沃夜西双手相握,十指逐渐扣紧。
选择了珍视的家人……是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破碎的悬桥堡在沃夜西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是,那一夜的我们,没有被选择。
卓维匝留下的那封信上说,他与我很像。但他依旧是幸运的吧,虽然为时已晚,但他追随了一生的兄长愿意放下那些执念,回头去迎接他。
而我呢?我所追随的那个人,她背叛了我们。
沃夜西这样想着,忽然感受到手腕处传来一阵炙热感。
“怎么……?”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炙热感要强得多,甚至让皮肤都有些发疼。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手腕上的纹路开始变得清晰,并散发出极淡的金色光晕。
沃夜西抬起手臂,惊讶地观察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咚!”
突然,屋顶穿来某种物体撞击的声音,这立刻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嘭!!”
然而,还不待沃夜西猜测那是什么,屋顶却塌了。
伴随着木屑,一个身影落入屋内。
沃夜西挥手打散烟尘,目光立刻锁定了这名不速之客。
“咦?你不是……”少年没想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竟然是帕特雷拉·琴贡。
等等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
琴贡的家主不是被宪兵队给抓了吗?还有,为什么他会从……沃夜西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的窟窿。
沃夜西的心里冒出一堆疑问。
但他的表情很快沉了下去。
这个人,他的身上,为什么有邪种的魂?
“找到了。”
帕特雷拉没有开口,但是却发出了声音。
这个声音就像是来自山谷的低鸣,沉重而深远。
“找到了?什么意思?”沃夜西注意到了帕特雷拉额头上的那颗黑色石子。
他没有得到回答。
这时,帕特雷拉额头上的黑色石子突然散发出一道道黑色的波纹。
这些肉眼可见的波纹在空气中扩散到了某个程度,然后又开始聚敛。
聚敛的速度越来越快。
空气因此而振动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沃夜西的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
以帕特雷拉为中心,强烈的魂正在不断聚集,就像是将爆发的火山在积蓄着能量。
“糟了!”沃夜西眼神一变,然后飞身后退。
几乎在同时,最后一道黑色的波纹也收束成了一个点,消失在帕特雷拉的眉心。
“轰!!”
黑色的魂气爆裂开来,瞬间摧毁了这栋房子的内部结构。
从外面来看,整个屋子就像是被撑破的气球,碎片向四处炸开。